《龙天师和她的小雀仙》云朵糖

13、第 13 章

　　离开前，龙渺提出可以让卢家夫妇趁着月份不大，赶来宛宁城一趟。
　　老道士连连点头，说回去会修书一封，等待那边答复。

　　辞别两位道长后，龙渺带着明啾啾回家。
　　院子里，明啾啾坐在秋千上，晃着两只腿摇啊摇。她突然回头：“渺渺？”

　　“嗯？”

　　“你要去吗？”

　　龙渺一愣。
　　她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玉卢山离宛宁城不远也不算近，折腾一趟要费许多功夫。加上马上要入夏，山里蚊虫多，前途漫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明啾啾闻言抿起嘴。
　　她没有说话，小表情却非常纠结。

　　龙渺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三枚铜钱：“问问吉凶如何？”

　　明啾啾仰头看她，连旁边趴着小憩的小白貂也探出小脑袋，探究地朝这边张望。

　　龙渺默念了一边口诀，将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任由它们跌落到面前石桌。

　　正反反。

　　“天行不利，诸事不宜。这趟旅程不会有结果，路途也多有……”

　　她卦还没解完，明啾啾从身后扑过来，撞到她身上：“什么？我看不到。”

　　龙渺一个不注意向前一个酿跄，搭在书桌上的手不小心拂落桌边那枚铜钱。铜钱“咕噜噜”滚落到地上，又翻了一个面。
　　龙渺皱起眉头。

　　“对不起，渺渺。”明啾啾抚摸她后背，“你没事吧？疼不疼？”

　　“不疼。”龙渺回神，握住她柔荑。
　　她一个弯腰，将地上那枚铜钱捡起，重新放到桌上。此时，原本正反反的卦象已经全部翻成反面。
　　龙渺侧头看向明啾啾。

　　明啾啾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怎么样？卦象怎么说？”

　　“卦象说……”龙渺表情淡淡，回身收起铜钱，“必须去一趟。”

　　明啾啾：“咦？”

　　龙渺笑着摸摸她发顶：“不急。”
　　她想了想，安抚道：“你再玩一会，我去跟母亲说一声，我们下个月再启程。”

　　明啾啾没有异议，非常配合点头：“好。”

　　龙渺离开后，小白貂跳到明啾啾面前：“你们带我一起去吗？”

　　“你？”明啾啾歪着头看它：“你也要去吗？”

　　小白貂干脆跃上她肩膀：“我想离开这里。”它小声嘀咕：“算算时间，要是再不走，疯婆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明啾啾侧头看它：“疯婆子是谁？”

　　小白貂心有余悸摇摇头：“你不会想见到她的，总之，离她远远的就是最好的。”

　　“哦。”明啾啾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显然没将它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又开始荡起秋千。

　　半个月后，时令进入初夏，龙渺和明啾啾以避暑的名义离开龙府，前往老道士口中的玉卢山。

　　某个傍晚，车夫无奈将马车停在一处林子中：“小姐。”

　　龙渺打开车窗：“嗯？”

　　车夫苦着一张脸：“白天那老人好像指错了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属实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说着，他抹了一把汗：“太阳就要下山了，这里树茂草多，走夜路怕马车磕碰，要不今夜就在这里歇息，等明日再赶路？”

　　龙渺点点头：“好。”
　　她相信家中这位老仆的判断力，经验老道的车夫说要先停下来，就必定有他的道理。

　　车夫：“那我去捡点木材来生火，晚点给两位小姐烧热水喝。”
　　说完，他跳下马车，往前方探寻。

　　片刻后，车夫回来，满脸喜色汇报：“小姐，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处庙宇，今晚你和明姑娘不用露宿野外了。
　　“你们坐稳，我现在驾车带你们过去。”

　　“庙宇？”龙渺掀起帷帐，“是什么庙宇？”

　　车夫答：“离得远，没能看清楚。”他有些愧疚抓了抓脸：“要不……小人再去瞅一眼？”

　　“算了。”龙渺回头，看到一脸倦色的明啾啾。
　　她对车夫道：“直接过去吧，走慢点。”

　　车夫扬起鞭子，轻轻在马臀上一挥：“好咧！”

　　几刻钟后，赶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马车终于在庙门口停下。
　　这座庙宇破败，没人驻守打理，大门上方的牌匾甚至被锈蚀得看不清庙宇名字。可进到里面，却能发现几个房间有被打扫过的痕迹，并没有想象中灰尘漫天的模样。

　　“奇怪。”车夫在里头兜了一圈，提着灯出来时满脸疑惑，“里头模样看着是经常有人来的，可大堂里却连樽佛像都没有，看不出供的是什么佛什么仙。”

　　龙渺蹙眉思索，晚她一步下车的明啾啾却越过她径直入了庙宇。
　　她思绪被打断，边呼唤明啾啾边追上去，看到明啾啾抱着小白貂站在庙宇内。她目光扫过院子一角，开口感叹道：“好多小女孩。”

　　龙渺上前牵住她的手：“此地陌生，别乱跑。”

　　“渺渺。”明啾啾抬头看她，“可以吃饭了吗？”
　　她摸着自己肚子：“饿了。”

　　龙渺心便软下来：“好，我带你去吃饭。”
　　她选了一间小房间简单打扫，便动手烧水张罗吃食。

　　初夏的夜里月光澄澈，虽然身处山林，却也不觉幽暗。
　　刚出锅的食物太烫，明啾啾一口都吃不下，端着碗在院中踱步，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食物赶紧降下温度。

　　龙渺的那份摆在地上，她趁着等食物凉下来的时间正在屋内铺床。

　　突然，明啾啾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转身出了院子。

　　“停住，别过来了。”守在门边的车夫正在应付一个神情有些疯癫的女人，“小娘子有何贵干？”

　　女人挽发松散，有几率落在眼上。
　　她张口呢喃问着：“你见过我家小宝吗？”

　　车夫此时尚有耐心与她解释：“没见过，我们是路过的行客，在这里呆一晚上就走了，你别来问我。”

　　女人呆愣愣又问：“你见过我家，我家小宝吗？”

　　“你这女子，听不懂人话不成？”车夫站起身，大手一挥，“去去去，别在这里发疯。我家小姐宿在此处，冲撞了贵人你可担待不起。”

　　女子被他推了一下，踉跄后退几步，刚好看到从门口出来的明啾啾。
　　她看着明啾啾手中的香粥，咽了咽口水。

　　明啾啾将东西递给她：“要吗？”

　　女子舔了舔嘴唇，还是问：“你见过我家小宝吗？”

　　“你家小宝什么样？”明啾啾与她攀谈起来。

　　车夫见状来劝：“姑娘，这人看着不太对劲，你别与她纠缠。”

　　明啾啾斜睨他一眼：“为什么？又不妨碍什么。”

　　车夫笑了笑：“我怕她伤害到您呢。”

　　“她那么瘦。”明啾啾指着女人，“怎么伤害我？”

　　“这，这……”车夫挠挠头，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位贵客，又道，“你要不去问问小姐？小姐肯定也会劝你的。”

　　明啾啾扁扁嘴：“好嘛。”
　　她侧过身：“我带她去见渺渺。”说着，她招呼女人：“跟我进来吧。”

　　女人看着庙宇森森的大门，脸色骤然有些发白，停在原地没有挪动步子。

　　明啾啾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有些疑惑又喊了一声：“过来啊。”

　　“不！”女人摆手，“不能过去。”
　　她表现得十分仓皇无措，朝四周漫无目的张望着，口中喊：“我，我要找我家小宝，我，我得去找她。”

　　明啾啾：“你还没说小宝长得什么样呢？”

　　“小宝，小宝她……”女人突然笑起来，脸上一下子有了色彩，“小宝可漂亮了，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娃娃。
　　“她穿着红色袄子，头上还戴一顶黄色的小帽，帽子上有我亲手绣的小桃子。”

　　明啾啾皱起眉思索：“好像在里面。”她又招呼女人：“你进去找一找。”

　　“哎哟，明姑娘。”车夫在一旁直皱眉，“咱把她赶走就行，何苦戏耍一个痴人呢？
　　“你别逗她，快让她走吧。”

　　车夫的大嗓门引出龙渺，她走到门边看着三人。

　　明啾啾看到靠山，开心靠过去：“渺渺。”她简单向龙渺描述：“她来找她的小宝。”

　　龙渺打量着女人，渐渐皱起眉头。

　　女人再次在周围游荡起来，她有意避开庙宇，像是在恐惧着什么。龙渺拉着明啾啾不让她出去和女人搭话，车夫趁机将人赶走。
　　她转身往树林深处走，疯疯癫癫的举止和单调的呢喃都十分怪异。

　　“这里已经是玉卢山范围内了。”龙渺若有所思，“看来这里真的有些古怪。”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白貂插话道：“山中妖气很重，感觉越往里越浓郁。”
　　她猜测：“此地恐怕是有大妖坐阵。”

　　“大妖？”龙渺觉得奇怪：“之前从未听过玉卢山附近有什么大妖，难道是最近几年才修炼出来的？”

　　明啾啾回头看她：“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

　　龙渺很惊奇：“你知道？”

　　明啾啾低头喝了一口粥：“不知道，我猜的。”

　　龙渺揉揉她脑袋：“回去坐着吃吧，别不当心洒了。”
　　说完，她带着明啾啾回到房间内。

　　这夜没有打发时间的趣事，两人早早躺到床上入睡。明啾啾依旧一副没有心事的模样，倚在龙渺怀中很快睡得香甜。

　　龙渺看着她微张的唇瓣，没忍住伸手碾了一下。

　　“咯。”旁边传来轻微声响，她侧头看去，与墙角的小白貂对上视线。

　　小白貂悻悻笑了笑。
　　它睡不惯临时搭出来的草窝，翻来覆去怎么摆姿势都睡不好。

　　龙渺收回目光，闭眼入睡。

　　小白貂收着尾巴，不敢再扭来动去。
　　因着这别扭的姿势，它睡得并不深，月上中天时还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院外没有灯光，只有冷清的月色。

　　小白貂静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两人，静悄悄起身，从半开的窗户中窜了出去。
　　它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方便，可来到院中，差点被眼前景象吓出个好歹：“吱——”下一刻，它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逃回房中，也顾不上会不会惹怒龙渺，直接扎进熟睡的明啾啾怀中。

　　两人自然因为它这番举动醒了过来。

　　“怎么了？”明啾啾揉着眼睛。

　　“院，院子里有人。”小白貂吓得瑟瑟发抖，“好，好多人。”

　　龙渺披了件衣服，起身打开房门——
　　清冷的月光下，院内空空荡荡，除了冷风和灰尘再无其他杂物。

　　小白貂探出脑袋，不敢置信：“怎，怎么回事？我刚刚明明看到院子里……”

　　话没说完，明啾啾往它脑袋上敲了一下：“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你坏！”

　　小白貂两只小前爪捂着脑袋：“我没有，我明明……”
　　可面对空无一物的院子，它实在说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话语。

　　龙渺关上门回到床边，并没有责怪它，只是重新躺了回去，淡淡道：“睡吧。”

　　小白貂迟疑着回到自己的小窝里。
　　它不敢再离开龙渺和明啾啾太远，于是憋着尿意，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找了个地方解决。

　　白天时候视野好了许多，被树林遮蔽的景象也一一出现在众人面前。
　　车夫根据晨间的炊烟，很快判断出庙宇附近有个小村落：“小姐，咱过去看看吗？也好趁机问一下路。”

　　龙渺站在庙宇院子中，听到声音转过头，淡淡应了一声“好”。
　　她回头寻到在角落里玩耍的明啾啾，告诉她准备离开的安排。

　　明啾啾点点头，起身时拍了拍裙角灰尘，又对着空无一物的院子角落道：“走啦，拜拜。”

　　小白貂对这个院子已经有了阴影，它远远站在门口并不入内，探出头颤颤巍巍朝里张望。

　　龙渺和明啾啾走到它身边时，它瑟缩着往后缩了缩，又问明啾啾：“院子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对吧？昨晚根本不是我的幻觉。”

　　明啾啾有些奇怪：“你不是妖怪吗？”

　　小白貂昂起头：“我当然是。”

　　明啾啾将它抱到怀里，问出自己的疑惑：“你自己都是妖怪，为什么怕不干净的东西？”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白貂朝她龇牙，“我没见过这么多阴森森的东西，当然害怕。”

　　明啾啾于是顺着它后背皮毛：“别怕别怕，我们马上就走。”

　　两人一貂乘坐马车来到附近的村落。

　　正是清晨，山间早起的人家正在忙碌。有调皮的孩子在小路上奔跑，撞上了人也不回头，笑闹着又跑到远处去。
　　当然，更多的孩子对龙渺这些个陌生面孔感到好奇，躲在篱笆或者树桩子后面暗暗观察。

　　车夫想要随便找个人问问路，被龙渺阻止。
　　她看着村子里面上泛着青色妖气的妇人道：“你在车上等着，我去询问。”

　　车夫对她言听计从，闻言说了声“好”，果然老实回到车上。
　　他跨步登上马车时，眼角余光看到马车顶上挂着的黄色符咒，下意识双手合十拜了拜。

　　龙渺在村中走了片刻，找了一位面色相对和善的大娘。
　　“大娘，请问你知道玉卢山卢陶家在哪个位置吗？”

　　“卢陶，那个有钱的商户？”大娘放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跟她确认道。

　　龙渺点头：“是的。”她记起老道士的描述：“卢家盖了很大院子，应该是玉卢山有名的富商。”

　　“知道。”大娘点点头，又抬头打量起她和明啾啾。
　　她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反而询问道：“你们要找卢家？是有什么事吗？”

　　龙渺想了想，回复道：“家里与卢家有些远亲关系，此次卢家娘子怀孕，我欲前去道贺送礼。”

　　“那就是了！”大娘放下戒心，“原来是卢家的远房亲戚啊。卢家富裕，你们两个小姑娘看着也是享福的人。”
　　说着，她上前打开篱笆门：“要到大娘家里坐坐吗？”

　　“不了。”龙渺婉拒，“急着赶路，想问到方向就离开。”

　　大娘闻言指着东边一条山路：“你们从这里过去，走上一天的功夫，傍晚时候差不多就能看到卢家村。
　　“卢家村南面最豪华的一处院落，就是卢陶家。”

　　龙渺点点头。

　　这时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阿娘，我要吃馒头！我要吃馒头！”

　　“哎哟你这小子！”大娘笑着抱怨，也不是真生气，“跑慢一点，要是摔着可怎么得了。”
　　说着，她看向龙渺：“姑娘，我得去给孩子做饭，先不招待你们了。你要是见到卢家娘子，就说招娣村的兰花婶子祝她一定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瞎子。”

　　龙渺喊住要回身进屋的人，问了一句：“大娘，说起来也新奇，刚才我一路走来，看到村中幼童好似都是男孩？
　　“女娃娃都养在家里不让出来吗？”

　　大娘闻言笑了起来：“哎哟，你这姑娘家倒是看得仔细。”
　　她小声道：“其他不是女娃娃不让外出，我们招娣村啊，有生男孩的秘诀呢。”

　　龙渺微微眯起眼睛。

　　明啾啾好奇插嘴：“什么秘诀？”

　　大娘摆了一下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也不害臊，还问这种问题。”她又说：“你们也不是这里的人，我说了你们也派不上用场。”

　　明啾啾摸着怀里的小白貂：“因为女娃娃都送去那边的庙里了吗？”

　　“你说什么？！”这话一出，大娘脸上神情骤变，用“惊骇”已经不足以形容。
　　她大张着嘴，五官都因为有力显得有些扭曲：“你们去过那座庙？”

　　龙渺第一时间将明啾啾护在身后。
　　“昨夜路过树林，实在看不到路，就在庙宇里暂住了一宿。”

　　“暂住？”大娘皱起眉头，双手握拳放在身前，“你们可做了什么惊扰送子神的事情？”

　　“送子神？”龙渺问，“倒是没听过这位神仙，不知道祂是什么来路？”

　　大娘嚷嚷：“这也是你们能问的？真是没大没小。”
　　她一把拉上篱笆门：“你们快走吧，我们招娣村不欢迎你们这些随便的外客。”说完，她转身进了屋子，彻底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她回去后，周围的窥探感反而越发强烈。龙渺随便一个侧目，都能发现村中人躲在各处暗暗观察她们。

　　两人在返回马车的路上又遇上昨晚那个疯女人，她正被一个老男人从家里扔出来，整个人倒栽到路边树丛。

　　明啾啾跑上去，将她拉了出来。

　　“你，你们……”女人看清两人的脸，表情有瞬间僵硬。
　　但下一刻，她又开始发问：“你们见过我家小宝吗？”

　　龙渺想了想：“你的小宝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女人一脸茫然，片刻后，终于像迷路的旅人终于找到灯塔。她重重点头，祈求看着龙渺，口中呢喃重复：“小宝是个女娃娃，小宝是个女娃娃。”

　　龙渺侧头看向不远处，村口竖着的牌匾上写着“招娣村”几个褪色的灰暗大字。
　　招娣村，不应该存在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