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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厮阿宝 ...

  •   这是麒国宁安二十七年的年关,麒王君宇坐镇麒徙两国,四海升平。多年以前,用以隔绝两国的麒徙山脉塌陷,如今看来竟似为了这般融合安乐的局面。
      旧时风流已是雨打风吹去,所谓五国三岛的五大高手——弓梳岛主、麒国清秋散人、徙国毒尊、墨国灵宗、临国太师——如今或归隐或云游或殒身,均已远离江湖纷争。二十多年前风云一时的人物麒国之蓝微尘与徙国之凤舞,也是前者出家、后者失踪。
      江湖寂寞已久,四年之前,却有绰号“清书”的风雅神偷横空出世,仿佛一夜踏遍平生路,盗得麒徙墨三国皇都之宝物各一件,留下了相同的字迹——知君美意,踏月而来。
      若说这偷儿是一人,其轻功该是何等神妙?竟一夜之间在三国皇都行窃,此间往返之距,寻常人奔走恐怕需要数月。故而“清书”有三人,似乎是一个共识。然而这“清书”是男是女,师出何门,意欲为何,却再难揣测。
      “清书”却是个极爱玩乐的性子,哪里有热闹必定要去凑上一凑,闲时流连烟花之地,沉迷于佳肴美酒淫词艳曲。高兴起来将价值连城的宝物赠予青楼红颜,也是有的。
      这里面趣事倒是不少,话说这“清书”曾经将麒国首富易之行收藏的一枚夜光杯偷出,赠予灯笼巷的一个舞伎红袖。易之行闻言大怒,命家丁自红袖手中强取回府妥善安藏。不料当夜失窃,第二日又现于红袖闺房之中。易之行又命人取走,让四人向不同方向快马加鞭,其中自然只有一人是要将夜光杯送去另一处府邸,然而当夜却仍是失窃——夜光杯照例去了红袖闺房。
      易之行其人也是有趣,并不再执着于红袖之事,而是当夜销毁家中所剩夜光杯,又在庭院石桌摆上三两小菜,一壶花雕,静待“清书”到来。守候一夜未见人影,易之行黯然独饮,却见面前酒杯刚刚斟满,便已空空。他惊喜抬头,正是“清书”手执酒杯含笑立于对面,道一声谢,又倏忽不见。
      易之行此后回想,总记得那一笑,真正是东升旭日也为之失色。
      如此,亦有传言道,“清书”独为一人。问易之行“清书”是男是女,相貌如何,他却是闭口不谈的。这段故事被酒肆茶馆的说书人编了来说,底下总有那感叹之人——易之行为“清书”将府中一套夜光杯尽数销毁,却是存了要让红袖的那枚夜光杯从此稀有珍贵的念头,真正是折千金以博君一笑了。
      此后便有了更传奇的故事——但凡叫“清书”一偷的宝物,那便是得到了绝高的认同,丢失的人即使心中懊恼,也不免得意自己收藏了一件能叫风雅神偷垂青的物事。再加上“清书”盗物有个习惯,以物易物——盗走一件宝贝,必会留下自己手中的一件,说补偿也罢,说那是“君子之交”的互赠也罢,无论如何,那便是无形中给宝物排了高低优劣的位次。
      江湖好不容易有了些乐趣。
      却正是这“清书”,一改淡雅神秘的行事风格,在四年前的一场叛乱之中,为叛军头子沈辽屠城清路,犯下骇人听闻的滔天罪孽,最终被大军围困,力竭而死——更有人说,是被麒王活捉,而后凌迟处死。
      如是,叛军为麒徙大军镇压,首领沈辽失踪,风雅神偷“清书”成了人人厌恶的杀人狂魔。直到很久以后,尚有在屠城中幸免的百姓,路过“清书”殒命之地,还要向地上吐一口唾沫。
      日子照例过下去,一个人的传奇,终究不过是大多数人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

      时逢年末,临渊城内是日间行人络绎,夜间彩灯亮如白昼。
      腊月二十三,天晴无风。街道上热闹非凡,放眼望去,十个倒有九个是手提祭灶之物。这日午后,正是店家酒肆里收拾完桌椅洗完碗碟的时候,名唤阿宝的小伙计,手里方撑着一把土黄扫帚,就着室内暖融融的炭火盆,人倚在二楼的窗台上闭眼打盹儿。
      却听得梯上脚步声渐渐近了,阿宝一个激灵站起来,将扫帚靠墙角放好,一边迎了上去仰头笑道,“客官请楼上坐嘞,您是要靠窗的雅座,还是要内里的厢间?”
      阿宝这一仰头间不觉恍了恍神,只见面前之人一身青衣男装,然面容白净眉眼婉约,分明是一女子。一低头,他瞧见这男装丽人腰间所佩之玉,质地细腻,碧采森森。
      那人笑道,“临窗甚好。”便在中间的窗口怡然落座,两个侍从未曾多言,只静静站在她身后。
      阿宝正欲上前询问要点将些什么吃喝,那边厢脚步声又起。这一次,却是既轻且乱的声音,有人正急匆匆地往楼上闯。
      阿宝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衫少女,白玉面,玲珑鼻,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柔软。这少女方踏上二楼,便瞧见窗口之人,一时欣喜,喊了一声“容青姐姐”,便笑盈盈立在了她身侧。
      容青灿然一笑,眼眉弯弯便似月牙儿一般,瞧着叫人亲近,“香萝。”她站起来,亲亲热热地拉住了面前女孩的手,“长这么大啦,好孩子。”
      香萝腼腆一笑,“上一次见着容青姐姐,我才八岁呢!”见容青含笑看着自己,又道,“但我总记得你的。”言毕粉面飞红,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容青点头道,“真是冷得很!香萝你坐。”又招手唤阿宝走近前,“先要两碗翡翠酒酿圆子,一碗珠玉莲子羹,一碟云罗酥,一碟八珍花生。”
      香萝在容青对面坐下,微微撅嘴道,“容青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
      两人又闲话几句,阿宝已然端着糖水点心上得楼来,将那些碗碗盘盘在二人面前摆好,复又立在一旁。
      容青道,“咦,很快。”她向阿宝温言道谢,又拿了菜谱来看,一看之下,却不由得一愣,“这些菜名倒是有趣。”
      香萝凑过来看,一边轻轻地念,“‘春堤柳’、‘芙蓉面’、‘洞庭游’、‘江南秋’……”念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这菜名真正诗情画意呢!”
      幸得此时阿宝在旁,如数家珍一般解释道,“那‘春堤柳’是春日里长形的碧绿菜心,脆嫩爽口;‘洞庭游’是洞庭湖水之中的白鱼清蒸,肉质鲜嫩;‘江南秋’是老鸭与莴笋炖汤,清淡鲜美;那‘芙蓉面’是凉拌萝卜丝。”
      容青抚掌笑道,“再推荐些素食罢。”
      “那‘汉宫玉’是清水豆腐,‘落玉盘’是清炒藕片,‘白玉梳’是醋溜白菜……”
      “都有?”香萝插嘴。
      阿宝一愣,尴尬笑道,“不尽有……只有当季的菜。”忙又道,“但今年比起往年又有不同,老板说两条运河今年都不太顺畅,新鲜粮菜运不去北方,因此今年菜源丰富又菜价低廉。两位客官若是北上,便知当地市价啦!”
      “哦?”香萝奇道,“那运河怎么啦?”
      阿宝挠挠头,“我也不知……只听人说,像是有沉船堵在了运河要道。”
      几人正聊着,忽闻街上人声熙攘,又有马蹄声渐渐近了。容青向下一看,见有两列骑兵正沿街慢慢走过,一列穿白衣,一列穿红衣,并行向前,只当先那一个,却是穿着白衣。
      香萝忿忿道,“哼,这是城内巡逻军,白衣那队是麒军,红衣那队是徙军——都由麒国的领队人带着!”
      阿宝忙在一旁道,“小姐可要小声些说话……这巡逻军到了年关岁末便挨家商户地征收岁银,听说领队那人很是凶悍,莫要得罪了。”言毕拿着两人写好菜名的单子,匆匆下了楼。
      容青嘴角一沉,冷声道,“瞧着吧,麒国富人过年之时,最喜欢到人贩子手里买徙国奴隶。今日祭灶,正是买卖奴隶的人贩子们最为盼望的一天——今晚开始,这条街由南向北,便会多出一个又一个奴隶摊位来。”
      话音方落,便听楼下轰然一响,大概是桌椅掀翻碗碟碎了一地。容青自二楼窗口向下一瞧,有好些客人都慌慌张张地自一楼大堂鱼贯而出,沿着这条街的路边岔口四下奔散。道旁的枯树还顶着稀稀拉拉的叶子,如此一来,又轻轻落下几片。路上行人却似见惯了此等阵仗,只沉寂片刻,便又各自走自己的。
      “香萝,咱们下去看看。”容青缓缓放下了唇边的一杯茶。

      容青当先而行,方踏下二楼,便有一个身影连滚带爬抱着头窜到自己身后。一个红衣兵士浓眉深目颇为壮硕,追到容青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阵,“这位夫人看上去也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我劝你还是不要管这闲事的好。”
      容青不理面前这人,先将这大堂环顾了一遍,满地狼藉中尴尬立着的中年人大概是掌柜,他微微低了头,不敢多言。
      身后阿宝求道,“夫人,夫人您行行好,他们要将我捉去监牢。”
      容青看向大堂门口犹在马上的白衣领队人,皱眉道,“你是奉了他的命令过来捉人?”
      那红衣兵士顺着容青的目光向后一看,不屑道,“官府的事情,也是你寻常百姓问得的?我家首领什么都没吩咐,只我们当手下的,眼力不好些怎么成?”
      香萝在一旁道,“你是徙国人,却做了麒国人手下,他坐在马上享清闲,你却为了讨好他而打骂徙国人……”话未说完,已张开五指欺身上前,一下扣住了那人喉咙,笑道,“我可不理你们徙国官府的事情,只如今见你体格优于常人,想将你抓回去练蛊!不知遭万虫啃咬之时,你还能不能这般神气?”
      那红衣人在香萝手下动弹不得,刷白了脸问道,“你是……墨国灵宗的人……”
      香萝嫣然一笑,“对呀,看来你与我灵宗一门确实有缘呐!”
      那红衣人自是听说过,灵宗门下弟子总爱捉活人练那巫蛊之术,他此刻惊惶已极,不由得惨声求饶,“姑娘,姑娘你放过我吧……”
      门口那白衣首领皱眉下马,行到容青面前,抱拳道,“请夫人放过此人。”
      容青摇头一笑,“咦,你倒来为他求情?”
      那人面容端净斯文,是很寻常的麒国人样貌,此刻神情却是古井无波有如置身事外,“若非我在麒国得罪了人,又怎会被发配到此地当一个小城巡逻队的首领?夫人,我眼下只求在任之际不要再生事端,让我平安终老罢。”
      容青心下略微诧异,此人倒像颇有些来头,只是斗志消减但求无过,看上去很有些黯然,当下笑道,“首领实言相告,倒也磊落。香萝,放了他罢。”
      香萝眼睛一转,在那红衣人颈后拍了一下,松手道,“小小冰蛊,略施惩戒。”
      “什么、什么蛊?”那红衣人眼巴巴地望着香萝。
      “你不用怕,只是此后天冷之际,你颈后那冰蛊冻结,会有些疼。让我再瞧见你欺负别人,可永远都不替你解开这冰蛊!”
      容青微笑摇头,心道这香萝还是小孩心性,当下又问那首领,“按照徙国律法,买卖奴隶是否犯法?”
      那首领道,“确有这律法没错,只不过当今徙王曾在宴赏麒徙两国名商之时,笑言这律法已然作废。”
      容青点一点头,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的茶楼掌柜道,“这小厮我领走了,一众损失么,让官府来赔。”言毕看向那白衣首领。
      白衣人淡淡道,“夫人好走。”

      一行人走出茶楼,香萝瞥一眼跟随在后头的小厮阿宝,问容青,“这人怎么处置?”
      此语一出,阿宝在后头吓得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当街,“求夫人不要将我弄去练蛊!”
      容青忍俊不禁,扶阿宝起来,温言道,“送你去当兵要不要?”
      阿宝迟疑片刻,怯怯道,“我……不愿当兵,徙兵总是受那麒兵的气,我……我不愿当兵。”
      容青笑道,“不怕,我送你去的兵营,只有徙人。”
      阿宝奇道,“永远不用受麒兵指挥么?”
      容青点头,“永远不用。”
      阿宝喜笑颜开,“夫人,我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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