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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普光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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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冶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踏上南方土地的样子,中间做好了无数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料想到。
“这也太热了——”他一下飞机就开始疯狂脱衣服,“我在X市还得穿毛衣外套呢——”
“这才十一月,”秋焦掏出手机看了看,“二十七度很正常,就是中午太阳大了点,晚上就会降到二十度了。”
“你管二十度叫降??”蒙冶赶忙给自己换了件短袖,“二十度我们叫做夏天——”
“别这么夸张啊,”江消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外套里面穿的就是一件背心,长裤一脱就是短裤,“咱们X市也是有三十几度的时候的。”
“那才几天,”蒙冶道,“谁不知道U市这边天天高温预警,我的老天爷,太热了,疯了。”
“你是长毛的耗子吗?”秋焦觉得他有些夸张,“这么怕热?屋子里都有空调的。”
“可我们现在很明显不在屋子里,”蒙冶被热得有点心烦,“你们都感觉不到热的吗?”
“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江消道,“正常正常。”
蔡央决还是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这人就有一点好处,无论去到哪里做些什么,她都时刻仿佛满载百分百的热情,这种情绪反馈对于东道主来说是种精神上面的上乘奖励,也是因此,秋焦对这名小姑娘的好感也是远远大过蒙冶这个自打下飞机就抱怨个没完的臭小子。
也于是,众人出了机场之后坐上了车,秋焦原本重归故土回忆起诸多不愉快的心情稍稍被扫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来沿海就是要吃海鲜嘛——”蔡央决道,“我都没怎么吃过海鲜呢——”
秋焦当然是乐得逗他们高兴的,再者说了,大概是真的钱包鼓了腰杆也硬了,便一口答应,当下众人就直接前往她以前常去的海鲜酒楼,先吃个痛快再说。
酒足饭饱之后,下榻了秋焦提前给他们订好的酒店,几个人坐在房间里,也终于开始思考起来了这次大老远前来的目的,准备初步拟定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蒙冶一路上颠簸得有些累了,打着哈欠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准备杀上门吗?”
“年纪轻轻不要这么暴力啊,”江消道,“我们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不知道呢,杀上门那种事,是林志云应该干的。”
“别呀,”蔡央决道,“我师傅已经金盆洗手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秋焦见他们顾自聊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莫名其妙,“反正这事也不急,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你真的打算报复他啊,”蒙冶问,“是怎么报复?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蔡央决给自己拆了包薯片,听到蒙冶这么说,竟然难得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冲他道:“拜托诶班长,那人都已经打算谋杀她了,就这还夫妻呢?仇人还差不多。”
“我们可以用法律武器制裁他嘛——”蒙冶还是有点犹豫,毕竟都请到江消出马了,那后果简直非死即残啊,“这种人你跟他掰扯这么多不是有点浪费感情——”
“没关系啊,”秋焦道,“我最不缺的就是感情,浪费就浪费。一拍两散嘛,很简单的事情,只是不要沾着我的光吃香喝辣。”
“这些就都是题外话了,”江消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他到底给家里又请了什么神仙,你说这一天天的,明明只是个凡人,为什么就有这么多门路去琢磨那些歪门邪道的,你们这边做这项业务的还挺多?”
“也不能这么说,”秋焦见她把话题转到了靠谱的方向上,于是也端正了态度,“但是确实这边迷信的也挺多。我倒是确实不知道他上哪儿找的那些师傅,但是有一件事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就是他之前非要修的那个庙,在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坳里,偶尔挂台风还得担心被淹了。我以前是没想这么多,现在想来,那东西修起来绝对是有预谋的。”
“修庙?”蔡央决道,“不会跟胡爷爷他们说的似的,修庙是假,在后面打盗洞偷东西是真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江消道,“谁家的坟堆修在海边啊,不过确实有蹊跷。你知道他找的师傅是谁吗?明儿我们过去打探打探。”
“不远,”秋焦道,“就在附近,普光寺,明天就可以带你们去看看,不过我刚想起来我明天得回家一趟,你们自己先过去没问题吧?”
江消表示没什么大问题,又不是路痴。
于是今天就且先这么放下了,秋焦把他们几个安顿好了之后先行回了自己的娘家。她老家就是这块的,虽然跟前夫闹掰,但还是有爹娘在的,家里人知道她总算回来,虽然多少有些担心,但也还是高兴的。
只不过唯一头痛的点还是在于他们以为她这趟回来是想明白了要跟那男的和好,如果知道秋焦打的是什么主意,估计又要难受好久。
不过以江消的想法,结婚嘛,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散,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就像蔡央决说的,对面都要谋财害命了,这家伙还不赶紧跑路,傻子吗?
一觉睡到天明,江消一大早就把人都叫醒来,全部拉出了门,奔着那个什么普光寺就去了。
U市的城市整体布局还是有些古怪的,也或许是当地风俗使然,很多寺庙和道馆都是直接留在了城市的格局构造里面,以至于很多时候你走在路上就能看见一个造型古怪跟周围建筑相当不搭的庙宇挡在路中间,实在是让人有点莫名其妙。
“看来当地人是真的比较信这些的,”蒙冶道,“说起来也还真的有点搞笑,你看看这一条道,前面是寺庙,后面是道馆,马路左边还有一个耶稣教堂,搞什么啊,宗教开会吗?”
江消倒是不以为然。
虽然她常年靠外八行的这些牛鬼蛇神吃饭,可自己本身却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宗教信仰,鬼神对她来说就像是吃饭的工具一样,面对什么都能用超然的心态很冷静地对待,也是因此,比起单纯的唯心主义,在蒙冶看来她更像个彻底凌驾于所有东西之上的唯物主义。
怪力乱神算什么,你再什么邪门,再怎么古怪,不都是有迹可循?本质都是一样的事物逻辑罢了,只是普通人接触不到这个领域的规律而已。
寺庙修在山腰上,坡度并没有多高,却有点难倒了江消。她本来就很讨厌出门,应秋焦的要求从X市跑到U市来已经消耗了不少她的能动力,这下还要爬山,简直顿时就让她开始考虑罢工了,站在山脚下一动不动,把蒙冶看得十分无语。
“你不会是想叫我背你吧,”他说,“江消,偶尔你也不能老这样,你看这人来人往的,堂堂神调门的掌门,也多少得顾虑点面子吧?”
“你这话就有点悖论的成分在了,他们又不知道我是神调的掌门,”江消道,“不过我停下来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在考虑是不是有上去的必要性,你看,蔡,看看这往来的香客,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蔡央决被她突然点名,眨巴着一双眼睛,十分无辜:“没有,怎么了吗,小神婆?”
“没有才是大问题,”江消道,“一般这种佛门圣地,咱们这些身上带泥腥煞气的进去都是会稍微被影响一点的,俗话说佛业净土,净的就是俗世里的这些杂尘。可你看往来的这些人,身上该有的都还是有,一点被净化的感觉都没见着,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就是个骗钱的嘛——”
蒙冶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这在人家大门口瞎嚷嚷什么啊,也不怕被人当做是来砸场子的。
“那你说怎么办,”他道,“我们就不进去了?”
“我看进去也是浪费时间,”江消道,“让他们自己来找咱们。”
说罢就直接当街这么盘腿坐下了,从兜里掏出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骨牌之类的东西,随手一抹铺在了自己面前,然后还有一个骰盅,往上一翻插了一把竹签,直接变成了个卦签筒。
蔡央决顿时心领神会,袖口一扯把镇妖幡拉了出来,降魔杵被她扯长,化作个竹竿模样,顶端悬赏镇妖幡,眨眼间二人就变成了街头算卦的神棍模样。
蒙冶看得目瞪口呆。
“瞧一瞧看一看啦,看相摸骨,四柱命相,祸福吉凶,百汇贯通,阴阳万态,千代传承,诶这位小哥,看你这样子就是面上惨淡,愁云惨雾,最近诸事不顺吧,眉心一点乌坠,耳廓稍薄,是难抵宵小的面相啊,我今儿也是首次开张,免费替你卜上一卦,若不如意,你砸了我这招牌——”
那被拦住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被她这么突然一扯,本来心里还觉得有点烦的,可偏偏见他们三个长得都一派正气,打头开口的江消看上去也神神叨叨的,竟然真的就被这么蛊住了,于是顺势一停,跟着蹲在了她的面前。
“你这么年轻?会算卦?不会是胡说八道吧?”
江消见他上钩了,也不多说,直接将骨牌在自己面前重新一抹,换了副牌面,掐了掐自己指腹方格,随即道:“那您可就真的委屈我了,我们家世代传承,到了我这一辈中落,若不是爷爷在天之灵想说念念旧里的那些学识,我这会儿早就不干了,本来替人解忧就不是为了钱财,不然您以为我干嘛不收钱,就纯粹发扬发扬家里传统的,您如果真的不信,就当听个乐呵也行。”
那男的也乐了,于是道:“那你就替我算算,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于是江消手掌一翻,示意他伸过来看手相。
蒙冶在边上看得都快傻眼了,冲蔡央决使眼色问这到底是在干嘛,蔡央决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小神婆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呗。
结果站在一旁看他们扯了半天,蒙冶还是没弄明白江消到底要干嘛,但是怎么说人都是爱凑热闹的呢,这边人来人往见街边上莫名其妙冒出个摆摊算命的,还都是小姑娘,也觉得新鲜,听了几句还觉得她说得有模有样,又不收钱,于是围着的人更多了,一时间简直水泄不通。
蒙冶没留神已经被挤到很外面去了,还被莫名其妙踩了一脚,脚指头差点被踩裂了,站在原地痛苦不堪。
眼见着日头也上来了,太阳也越来越晒,他开始有点遭不住了,蔡央决对于这种当街卖艺的行为已经相当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太多不妥,反倒看得比较高兴。
“这到底在干嘛啊?”蒙冶道,“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现代社会是不许这个的,而且还有城管,蔡,你也不劝劝她——”
正说着呢,就见山坡上面乌压压拥下来一群人,撞了一下蒙冶也没说什么,直接推开人群把围观群众扒拉开来,指着江消就开始嚷嚷起来。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坑蒙拐骗跑到寺庙门口来了?谁借给你的胆儿来了——”
领头的是个戴墨镜的大汉,看上去肌肉纠结的,就穿了一个大背心,大花臂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江消一点也不怵,扶了扶眼镜,从镜片底下往上一瞥,一双眼睛直勾勾又阴戚戚的,把对面那一帮子来者不善的人给吓了一跳。
“你,你,你瞪什么你——”
“把你们当家的叫来,”江消只道,“跟你们这些喽啰没什么好谈的。”
蒙冶好不容易才重新挤了进去,一见这场面又差点吓得背过气去,连忙拉了蔡央决一道跟左右护法似的站在江消两边,开始好言相劝。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位大哥,咱们都是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你们谁啊——”那领头的一巴掌打掉了他靠过来想要试图套近乎的手,“你这小丫头片子挺拽,哪儿来的?信不信我直接找城管抓你——”
“你找,”江消道,“你前脚去找城管我后脚就去把你们里腥的勾当给挑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真以为驱委只管降魔除妖,不管你们这些三流买卖?”
“你你你你——”那人似乎被她的理直气壮给唬住了,踌躇了一下还真没敢再往前,“你给我等着——”
说着也不再继续在原地站着,转头就往庙里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也莫名其妙,蒙冶环视了一圈,江消也压根没起身,倒是朝边上的人好言解释:“没事,怕我抢了他们生意,来来来,还有谁要看相的?”
于是继续,还没看完一个人的手相呢,人群又拨拉开来了,这回来的倒是个年轻人,也戴着个大墨镜,镜片在太阳底下反出绿色的光亮,他一过来蔡央决就下意识把手搭在了降魔杵上,江消滑下了眼睛,抬眼看他。
来人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得还挺白净,往后抹着油头,穿了一身黄澄澄的运动衫,脚下还踩着拖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就你们几个找麻烦啊?哪儿来的?”
蔡央决先发话了:“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扶了墨镜看她,然后扫了一眼镇妖幡,笑了。
“我当谁呢,都自己人,自己人,这么大太阳,也别在这杵着了,进去喝碗茶先?喝碗茶——”
蔡央决还想说话,江消已经起来了,拉住了她,朝蒙冶使了个眼色。
蒙冶根本就完全在状况外,心想这又是什么情况,但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一道进去了。
进去后就看见那人摘下了墨镜,真的给他们各自倒了几碗茶,接待房间里面的陈设倒还像模像样的,那人翘了条腿在椅子上面打哈欠,懒散模样尽显,却丝毫仿佛不把他们几个当外人。
蒙冶直接问江消:“你又认识了?”
江消懒得搭理他:“我怎么会认识,我之前来过U市吗?”
那人先一步开口了,倒是比较客气的。
“诸位别来无恙啊,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们来干嘛来的了?最近这日子还真是,一天到晚客人不断,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谁跟你自己人,”蔡央决先一步发话了,“这庙是你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妖怪都能开寺庙!”
“什么?”蒙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那人哆嗦道,“他他他他他,他是妖怪?”
“你这小丫头,”黄符有些不大高兴了,“左右你都得管我叫一声黄二大爷,妖怪来妖怪去的,什么年代了还搞种族歧视啊?”
“别占我便宜,”蔡央决道,“你们这儿什么情况啊,怎么妖怪都能进寺庙,难道——”
“别扯七扯八的了,”江消打断了他们,“你们家管事的呢,总不能这么大个庙宇,就叫你这么一只黄鼠狼负责吧?看样子你也不是很能说得上话。”
黄符不理她,只摸着下巴打量她的样子,眼睛笑得快眯成了一条缝。
“你又是什么来头啊?这小丫头是降魔师,你也是?可你看上去不是很像啊,周易那些倒是擅长,怎么说,真跑到我们这里来捉妖?拜托,这年头就业平等,妖出来赚钱也不犯法吧——”
“谁跟你说我们来捉妖的了,”江消道,“我对妖怪没兴趣,我们干的是鬼神的勾当。你们家掌柜的前段时间放出一桩大神,这麻烦可不小,虽然不知道你们跟当地驱委什么关系,但倘若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你们也得倒霉,所以识相点的,把它叫出来,我有话问它。”
黄符换了条腿翘着,对着茶壶嘴开始喝茶,砸吧了一下嘴。
“这倒是难办,我就说它天天见钱眼开的,迟早会出事。不过它今天不在,出去了,可能晚点才回来,你们要不等等?”
江消转着茶碗,眼皮也不抬:“它干嘛去了?”
“还能干吗,”黄符道,“骗钱呗,掉钱眼里了,看见钱和男人就走不动道儿。你们先坐着,对了,降魔师,你们打哪儿来啊,看上去都挺年轻的,道行还不错,考不考虑——”
“不考虑——”蔡央决朗声道,“人妖殊途,知道么?”
黄符笑了:“这么凶干嘛呀,看着倒是挺可爱的几个。吃早饭了么?厨房刚蒸了两只鸡,要不要一起?”
“你有没有人性啊,在寺庙里吃鸡?”蒙冶无语。
“这怕什么,”黄符道,“不让香客看见就成,来不来?”
不过估计他也并不打算等他们回应,直接就叫人把鸡给端了上来,一个人坐在桌前,直接上手就开始猛吃,那副样子,倒是真的有种动物的感觉。
蒙冶拐了拐蔡央决的胳膊。
“他到底什么东西啊?”
“黄鼠狼精,”蔡央决道,“妖气冲天的,也不知道这寺庙怎么开下去的,你们就没碰到个懂行的?”
“注意你的言辞,”黄符吐了根鸡骨头,“我是黄大仙好吗?再说了,庙里这种事就是懂行的不来,来的不懂,更何况我平时又不是见天在里面晃,灰鸿找我就是个看场子的,帮它收拾点来捣乱的家伙,比如你们——”
“灰鸿是谁?”蒙冶问。
“这地方住持,”黄符道,“见了面你可得叫一声灰鸿大师。”
“灰鸿,”蔡央决道,“不会是只老鼠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