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净琉璃》若长生

26、玫瑰花

　　浴室的水声停了。

　　安可回神，垂眸望向自己的腹部。吃下的那些东西还是要尽快清理一下的。

　　脱下衣服，走到厨房，站在垃圾桶边，指尖顺着肌理走向按过，空中响起轻微的电子音。水流冲洗过电子部件上的食物残渣，安可一边洗一边看向自己敞开的腹部，好像有点恐怖。

　　姑且将仿生皮装回去，安可把手里的机械内核和酒杯一起擦了擦放在一旁晾干。

　　温岚光还没出来，垃圾桶里散发出的食物混着红酒的酸味。安可将垃圾袋扎起来，随手扯了件外套出门扔垃圾。

　　裹着浴衣站在浴室里的温岚光听到了门响，他一把拉开方才犹豫半天也没敢打开的浴室门，追了出去。

　　安可回头看向头发滴着水的温岚光，愣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垃圾袋：“我去扔垃圾。”

　　温岚光松开门把手：“哦，嗯……嗯，扔垃圾。”

　　“你快回去吧，当心着凉。”电梯上来了，安可冲温岚光挥挥手，“我马上回来。”

　　温岚光拿了条毛巾擦着头发，路过厨房时看到了摆在水池旁的酒杯和机械核，他抿了抿唇，坐回客厅。

　　方才如果不是眼尾那颗痣的话，他会不会将错就错，放任自己做下去呢。

　　安可的眼尾有一颗浅浅的泪痣，总是能惹起温岚光怜惜。

　　在计入身体数据的时候，他让娄教授去掉了那颗痣。

　　他也在怕，怕自己沉沦其中。

　　时间已经不早了，二人没再进行任何交谈，沉默的上床熄灯。

　　安可切断了自己的电源，陷入了沉睡。

　　温岚光看着身旁人的脸，将想要说出口的解释埋回心里，夜幕里他低头亲了亲安可的额发。

　　*

　　Encore：很多人都好奇我和温先生的故事，细说起来可就太多了，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改编改编写成一篇小说讲给大家吧。（日常画饼）（咸鱼.jpg）

　　温先生早上被一通电话叫去了公司，也不知道是跑路了，还是真的有事。刚开机不久的人形偶躺在阳台地毯上，手指划过屏幕，数不清第几次浏览过安可的微博。

　　安可真的给自己立了一手好flag，画了饼就跑。

　　都这么擅长跑路，不愧是夫夫。

　　如果当初安可真的写出了这么一本小说就好了，他还想知道更多过去的事。

　　从相识、相知、相恋到相依。

　　他想要记得和温岚光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Encore：和温先生在一起的七周年，没有七年之痒，只有更加珍惜。温先生这么好，要陪他一辈子呀。

　　所以安可呀，你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人形偶也被晒得昏昏沉沉，他转身，撞上了身后的大猫咪。

　　挪了挪，两只猫都没跑，依旧窝在一起靠着他。

　　人形偶把两只猫圈在自己怀里，继续刷微博。

　　Encore：
　　各位Encore的粉丝，你们好，我是温先生。非常抱歉，这段时间没有任何消息，让大家担心了。
　　一直以来，大家对Encore作品的支持给了他本人很大的能量，Encore也想用更好的作品来回馈大家的爱意。
　　但接下来的日子，Encore可能无法继续陪伴各位读者了。
　　正在连载的《向阳而生》全稿已完成，今日开始会按原时间日更，完结后Encore将无期限封笔。
　　感谢各位的关心，Encore留下的这些文字会继续陪伴着你们，希望《向阳而生》也能带给你们力量。
　　愿平安喜乐。

　　这是安可的最后一条微博，言语不详的道别，导致众多粉丝至今还在微博里呼唤Encore太太回来。《向阳而生》的评论里也几乎每天都有人打卡。

　　安可喜欢写奇幻小说，这本是他为数不多的日常向小说。与其说是小说，到更像是自白，安可将自己的人生拆写入这本小说，像是要借着文字，理清自己的人生轨迹。

　　主角的姓名和他相似，性格却截然相反。主角安然就像一株太阳花，即便在贫瘠的土地，也能向阳生长，灿烂绽放。他是安可一直羡慕的那类人。

　　倒是小说里十七岁就跳了楼的那位小姑娘身上有着更多安可的影子。

　　抑郁发作，成绩下滑，和同班女生谈恋爱被老师发现，父母的质问，隔离，休学，最终她在自己的卧室选择了跳楼。

　　或许，在落笔时写下那个女孩的结局时，安可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他终究做不到向阳而生。

　　女孩的女朋友在长大后，仍然怀恋着过去，却也拥有了另一段感情，她在别人的爱里继续生活，向前出发。

　　可是安可，温岚光不能开始新的感情了，他把自己关在了过去，只要陪着你。

　　死亡是一个人终结，也是另一些人漫漫余生难以释怀的开始。

　　*

　　An：如果他们都不爱我就好了。

　　**

　　如果他们都不爱我，那么离开会容易许多吧。

　　安可连续一个月难以入睡，他的心脏很疼，疼到难以忍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尝试着让自己再一次好起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与抑郁和谐共处了。可事实证明，抑郁在短暂的休息后还会卷土重来。

　　再一次踏入医院，再一次被诊断为抑郁发作。

　　其实这也在预料之中，断断续续的吃药，病情时好时坏。就这样反反复复，第一次吃药到现在五年过去，安可终于厌倦了。

　　厌倦了这种重复不休的生活，厌倦了承受一切生命的责任。

　　坚持这么久，他还是被“活着”二字压垮。

　　从懂事到成人，大道理听过许多，也曾赞叹生命的坚韧，也曾尝试着去热爱这个世界。

　　但还是不够，他无法做到信念坚定的生活。他实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从小都在小心翼翼模仿着别人的一举一动生活，到头来连自己是什么样的都忘了。

　　再这样下去，他连温岚光都会失去吧。

　　记得上次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他一周都没怎么讲过话，每天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直到最后，他当着温岚光的面，划开了手腕的旧疤。

　　他还记得当时温岚光脸上难过而无措的表情。

　　只要他还活着，伤害就不会停止。他不仅是在折磨自己，更是在折磨着温岚光。

　　学长，你当初就该当机立断抛下我离开呀。

　　安可没有取药，他走出医院，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他和步履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听着这片嘈杂与热闹逐渐消失在耳畔。

　　他被孤独的隔绝在了身体的躯壳中，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所谓存在。

　　他想要自由，彻底的自由。

　　与其这样消磨下去，不如早点做个了结。放手对谁来说都更好。

　　恍惚间听到了敲门声。

　　安可从沙发上起身，不知何时太阳都落入了地平线。

　　手机屏幕上外卖来电闪烁，安可挂断，没穿拖鞋就走去开门。

　　“敲了半天，还以为没人。”外卖员笑了笑，“有人就好。”

　　“不好意思，刚睡着了。”安可接过外卖袋，“谢谢。”

　　“没事，您慢用！”外卖员挥挥手，继续赶去送下一单。

　　安可关了门，放在桌上的手机又亮了，是温岚光的消息。这人，隔着这么远还不忘督促他吃饭。

　　温岚光最近在国外出差，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可能在出差前温岚光就察觉到了安可的情绪变化，所以这次出差他没少给安可打电话。

　　他说费里达景色不错，下次带安可去旅游。

　　他还说费里达有一个吸血鬼的都市传说，安可肯定感兴趣，等回家，他再讲给安可听。

　　那是一个不朽的爱情故事，浪漫而美丽。

　　安可很想听温岚光给他讲这个故事，但是他可能等不到了。

　　这一次，温岚光的故事没能留住安可。

　　*

　　几名医生带着急救箱赶到，门没有关，浓郁的血腥味染红了夕阳。

　　顾不得敲门，直接跑进室内，包装精致的红玫瑰孤零零躺在浴室门边，一片死寂。

　　穿着一身商务西装的男人僵硬地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人明显已经失去了生机。

　　温岚光的手掌按在细瘦手臂的狰狞伤口上。

　　外翻的伤口被水泡得泛白。

　　好冷啊。

　　怀里的人就像身边的一缸血水一样，冷得刺骨。

　　医生走近，就着男人的动作，小心翼翼确认着另一个人的生命体征。

　　他看到了两人手上戴着的对戒。

　　生死之事，见过再多次，还是会在某个瞬间被它触动到。

　　“先生。”医生放缓声音，尽量不刺激眼前的男人，“请问您报过警了吗？”

　　温岚光将目光从浑浊的水面上移开，他看向医生，又低头看看怀中的人。

　　“没有……”炙热泪水落在了安可冰冷的脸颊上，双臂收拢，温岚光抱紧怀里的人，低声重复到，“……没有。”

　　他甚至无法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医生，在最初的冲击后，他清晰地认识到，有什么离开了。

　　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永远离他而去了。

　　一阵眩晕。

　　“先生！”

　　*

　　直到安可的父母到现场，温岚光才被拉到了一边，指尖微颤，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耳边是声嘶力竭的哭声。

　　“先生，节哀。”警察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对方打量着温岚光的神色，见他情绪尚算稳定，便说道，“这边需要您配合做个笔录。”

　　情绪稳定吗？

　　温岚光不知道。

　　他机械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甚至无法去思考自己说出的是什么。

　　最后，他从警方的手里，拿过了原本放在客厅桌上的遗书。

　　熟悉的规整字体，一笔一画像是划在了温岚光的心上。

　　一切都显得匆忙而不真实，没有丝毫可挽回的余地。

　　浴室门边的那束玫瑰花不知被谁踢到了角落，花瓣散落，又被踩过，在浴室地砖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

　　安可的遗书里说想捐献遗体，但他的父母没有同意。

　　三天时间很快。

　　最终他的少年还是化作了一捧灰，长眠于地下。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感到无力。

　　温岚光的心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

　　他还记得登机前的那通电话，安可像是快睡着了，他声音软糯，小声撒娇，家里的花又快要开败了，带束玫瑰回来吧。

　　费里达正值日落时分，机场视野旷阔，温岚光看到落日余晖将天际染出几分红来，没有火烧云壮丽，可他还是从中觉出了些许浪漫。

　　关机前他发了信息给安可。

　　【宝贝，晚安，明天见。】

　　炽烈如火的红玫瑰，连同九小时旅程都没能磨灭的浪漫情怀，少年没有收下。

　　白皙的手臂被血水染红，静静地垂落在浴缸边。安可像瓷娃娃一样美丽，也像瓷娃娃一样，没了生机。

　　春天来了，安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