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吃草的老猫

13、第 13 章

　　如今S城的温度已经到达零下，但当萧则中场下台休息的时候额头却还渗着汗珠。化妆师用化妆棉轻轻给他抿掉，然后抓紧时间给他补妆。
　　萧则喝了一口水，听着台上的年轻配音演员在给另一部作品现场配音，每到精彩处，观众席上的粉丝们都一起发出惊呼声和掌声，震得连后台都能感觉到。
　　化妆师也是月初合作过好多年的伙计了，听到这动静还是不由自主感叹道：“月初的粉丝好热情啊。”
　　这个体育馆不算大，但也不小了，几千人挨在一起，所有位置全都坐满，发出的声响不是一般的大。
　　萧则只笑笑，没有应话。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卫视跨年直播，哪怕插上了耳机，一直跃动的手机屏幕也引起了化妆师的注意。
　　“这是S城卫视啊，我都好久没看跨年晚会了。”
　　“抽空看看。”
　　这时候台上正在进行下一组艺人的准备工作，镜头刚好切了一圈后台，萧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身酒红色身影。
　　只匆匆一秒，萧则就能看到她在笑，心情似乎挺放松。
　　他记得当时在家扫过她随手放在桌上的备采记录，她的节目安排在靠后倒数几场，最后压轴的是今年很火的一位流量歌手。
　　萧则又看了一分多钟，见镜头没有再切到台下的意思，便关了手机，换好衣服，准备上台。

　　跨年晚会热闹的结束了，外头的各家粉丝也在陆续离场，熙熙攘攘地，大家都还很兴奋。
　　后台情况也差不多，离开的人一拨接一拨，有去赶场的，有赶飞机的，也有接下来约一起包场轰趴的，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各上了自家的车。
　　周璇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小礼服上车，车里刘姐和小周也在后座。
　　“小周，等会儿我们到了你就先回去吧，辛苦了。”刘姐给周璇打着光让她补妆，还不忘对小周说。
　　小周这会儿也累垮了，闻言点点头，在后头边钓鱼边给周璇递刷子。
　　周璇简单补好妆，打开手机，先看了微信。
　　萧则半个多小时前发来一张照片——是月初的众人在一个大包厢吃饭的照片。
　　她没回，切出来给周景发过去视频电话，知道他刚看完跨年，肯定没睡。
　　“姐！你今天真美！”
　　周景对周璇的赞美向来毫不吝啬，周璇笑了笑：“看完就早点睡，别累着。”
　　“不累，清醒着呢，最近身体情况不错。”周景边说边笑，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周璇听到他的背景音吵吵嚷嚷，问：“在看什么？”
　　“在看月初工作室小姐姐开的直播，萧哥他们在庆功宴，可热闹。”
　　被周景勾起了好奇心，周璇嘱咐完他早点睡就挂了电话，到某站上搜了搜关键词，很快让她找到了月初开直播的配音演员直播间。
　　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有点儿婴儿肥，此刻正举着相机到处找前辈们唠嗑，给观众们争取“福利”。
　　作为老板，主桌肯定是备受瞩目的，都是业内一把手。小姑娘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儿终于趁着间隙逮住了陈楠要他和弹幕互动。
　　也可以看出来月初的氛围是真的好，前后辈们关系融洽，就算是面对老板，大家私下相处也很自然。
　　萧则就坐在陈楠旁边，侧脸英俊稳重，举起水杯的时候嘴角带着放松的笑。弹幕一片“萧老师”刷得人脸都要看不见了，周璇干脆屏蔽了弹幕。
　　“要看萧老师？萧老师不给看！”
　　陈楠已经喝得有点上头，接过小姑娘的自拍杆，边说不给看边把镜头往萧则跟前怼，镜头一下就变成了两人同框。
　　萧则没有拒绝镜头，但也没有接话，周璇注意到周围好多人都喝酒了，但他却还是保持着清醒，似乎滴酒未沾。
　　弹幕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陈楠另一只手勾着萧则的肩膀，指了指他跟前的杯子，说：“瞧！白开水！老萧你还真是扫兴，大家都喝就你不喝！”
　　陈楠已经有点大舌头了，但萧则也没嫌弃他，只是无奈地看了镜头外一眼，似乎是在对手机主人说：“你这样等明天陈老板醒了发现自己掉粉该生气了。”
　　周璇不知道，此刻弹幕都在“哈哈哈”地笑，其中有一条弹幕飘过，估计是小姑娘自己的铁粉，弹幕的字体和颜色都是加了特效的，萧则一扫就看到了这条——萧老师为什么不喝呀？酒精过敏还是单纯不爱喝酒？
　　众人原本都没想过他会回答弹幕上的问题，可下一秒，他们看见萧则微微一笑，低头的时候睫毛稍微遮住眼睛，却也因此让人感觉格外温柔。他说：“不是，是待会儿要去接人，要开车，不方便。”
　　他就这么随意地说了一句，可从表情和语气传达出来的信息量却足以让弹幕立刻炸开来。连坐在萧则旁边的陈楠也懵了，半刻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紧张极了，连忙把自拍杆抢过来，在一边打哈哈。
　　但似乎没什么用，今晚闻讯而来的粉丝太多了，平时小姑娘自己直播顶多就几千人，今天知道她在拍月初年会实况，许多有关注配音圈的人都涌来了，因此萧则的话以及他的神态，十几万人都瞧见了，并且瞧得清清楚楚。
　　在粉丝乃至路人粉眼里，萧则虽然脾气温和，但对粉丝一直都竖着一面无形的墙壁。
　　他和粉丝保持着最理性的距离，微博不营业，很少在评论区“翻牌”回复粉丝，他也不止一次在采访中说过希望大家更关注作品之类的话。
　　这样的人关注久了，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品出一丝冷淡。
　　正如在线下办声优见面会，大家找喜欢的配音演员签名，都会或多或少激动地说胡话，但唯独去找萧则的时候大家连玩笑都不敢开，更别说是一些比较直白的表白，因为他虽然会礼貌地说“谢谢”，但更多的就没有了，有时候礼节周到就意味着距离。
　　关于这点，路人也没少诟病，但因为萧则的配音履历摆在那，比起亲近，大家都更愿意去尊敬他，因此也慢慢习惯了和萧则这样带着距离感的相处模式。
　　毕竟配音归根到底是幕后工作，没人可以要求配音演员一定要营业粉丝，萧则也不需要这样去收获粉丝的喜爱。
　　但今晚不管是新粉、老粉还是路人，都十分诧异于萧则说出这么一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或许该说，是萧则从未在镜头前表现过的一面。
　　刘姐也在刷着微博，她原本在看今晚粉丝们努力转发的周璇的精修图以及热搜的排名情况，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正主一只手懒懒地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在看手机，神色看着……无比放松。
　　她五官浓烈，平时不说话的时候表情一般是往下压的，看着就很有攻击性，但此时此刻她的眉头舒展，化着眼线的眼角也挡不住她微微往下的目光，映着屏幕的时候是少见的温柔。
　　“你在看什么？”
　　刘姐好奇地刚要凑头过来看，周璇托着下巴的手没动，倒是另一只手快速地划了两下，屏幕立即回到纯黑壁纸，随即她目光一转，看向了车窗外。
　　刘姐觉得周璇最近是越来越不对劲，前阵子还一副挑剔着全世界的样子，突然心情就转晴了。她想再试探，可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只能先说正事。
　　“待会儿我得去赔个酒，你推掉的那几个本子的导演制片都在。”
　　“辛苦你了。”
　　刘姐的酒量周璇一直放心，这些年她在业务方面可以说是第一阶梯的经纪人，周璇能安心拍戏不理其他，刘姐绝对是出最多力气的一个。
　　但也有一些是刘姐代替不了的，例如真正的人情往来。
　　周璇在这行沉淀了许多年，其中帮过她的全都能算是她的恩师，张导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分量最重的一位，这些年里他为她量身定做了很多好本子，因此这次拒绝她也得亲自去。
　　她向来是个记恩也记仇的人，仇会加倍还，恩只会还得更多。

　　周璇来得算晚的，大伙儿都已经聊过一轮了。等她来到熟人堆中，张导朝她举杯：“敬咱们的影后。”
　　四周都是圈内朋友，闻言都笑了，周璇顶着他们调侃的目光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酒，红唇微张，先自罚了一杯：“别寒碜我了。”
　　大家随口聊了几句，大概是知道周璇和张导有话要说，都识趣地走到一边。张导走到一张红沙发上坐下，示意周璇也坐，他们好好聊：“刘琦跟我说你想选方舟？”
　　张导作为长辈也算是看着周璇一路过来的，两人的个性有点相似，便十分直接地入了正题。
　　周璇举着香槟，高脚杯在指尖轻晃，光偶尔投射进她眼底，显得她眸色尤其深：“还没想好。”
　　“当时这项目一定下来我就有这个预感，东华要跟我抢人了。”张导叹了一口气，话虽这么说，却承认，“这是好本子。”
　　周璇静了片刻：“老师。”
　　“我听刘琦说你状态不大好，现在都还举棋不定。”
　　张导应了这声老师，他看着她，像是在看着当年眼里带着一股劲儿的少女，如今她也还是有，但已经不再如同当年一般浑身上下只有刺。
　　她是盛放着的玫瑰，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应该是像她这样，既让人欣赏，也保留锋芒。
　　“虽然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但我当年跟你说过，好的电影人和好的剧本是互相选择的，再好的本子，不适合的人来演，那就是烂片，反过来，再好的演员，选了不合适的本子，砸的也是双方的口碑。很多时候其实我们别无选择。”
　　张导拍了大半辈子电影，当年接手的是在电影圈里寂寂无名的周璇，接连两个名角把她捧得天一样高，他却又在后来把她的锋刃磨了下来，让她沉下心，不变成浮华名利场中短暂盛放的烟花。他当时跟周璇也说过类似的话——电影人很多时候别无选择。
　　周璇是一个电影人，很多时候她的身体可以说谎，可心却很诚实——她想演最适合自己的本子。
　　而他们都明白，《诺亚方舟》一定会是周璇转型的最大垫脚石，她拍过那么多题材，唯独缺一味这个，就像每个运动员的梦想都是成为六边形战士，周璇同样渴望，她还缺这么一个契机。
　　“我的本子可以为你推迟，两年时间相信你可以调整好。”张导点了根雪茄，递给周璇一根，周璇接过来，随手放在了烟灰缸上，喝了一口酒，听他继续说，“如果你不想接方舟，那就来我这，我的本子和方舟不同，女主角只能是你，你不拍了我也不会找别人来拍。”
　　周璇把头轻轻搁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复杂的天花与水晶吊灯，像是被迷了眼，眯起眼睛。
　　这时候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周璇收回目光，看向入门处。
　　周景万一身黑色西服，仪态端庄，看着精神比上次见他时要好，周围人与他聊天，他还能笑着回应。
　　他的夫人挽着他的臂弯，也是一身同色系高定，脖颈与手腕间皆点缀着冰玉翡翠，与当年戴的是同一套。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人看着竟也没显露多少老态，就是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脂粉味儿扑鼻。
　　灯光似乎比刚才还要晃眼一些，刚才喝下的酒让喉咙变得粘稠而灼热，周璇和张导礼貌告辞，起身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年轻的时候，会被对方唬地抬不起头，羞愧与屈辱在倔强的身躯下勉强被掩盖，那时候的周璇身旁身后都没有能够帮她的人，她也在等着别人拯救。
　　但如今的周璇已经不需要了，她足够自信，不需要任何人。
　　她身处于这个位置，是她自己一步一步挣回来的，并且她比谁都明白一件事——她的母亲或许有错，但绝不该她一个人背负所有的骂名，罪魁祸首是那个贪图一时温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背叛了两个家庭，却只得到了上天的惩罚。
　　凭什么？
　　他如今还好好站在人前，以道貌岸然的形象接受别人的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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