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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1章 ...

  •   41

      冬日清冷的空气似乎压制住了都会的尘嚣,街道显得异常的干净,蒙蒙的白霜浅浅覆在墙角的石头缝上。行人寥寥无几,初子只听见自己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哒哒的声音穿过洁无纤尘的早晨。仿佛从奢靡凌乱的梦境中突然清醒过来,她发现洛杉矶也会有这样宁静高远的空气,鳞次栉比的房屋延绵而去,竟有些象大自然空灵天空下高低不一的远山。好久已经没有那么早起来了,更不要说去欣赏清晨的美。天空刚刚放明,红彤彤的太阳把一抹柔和的暖光浅浅投射在城市之巅,初子扬起脸,让阳光照在自己面颊上,冰冷的肌肤仿佛被温暖的手抚过,连心灵都跟着颤了一下。

      初子到了她要找的地方,那是个看上去普通的三层小楼,嵌在周围青白的石砖房子之间。二楼临街有个两个飘窗,种着几盆菊花,空气清冷,菊花已经枯萎。

      初子按下门铃,片刻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开了门,看见她,疑惑的皱起眉毛问:“你找谁?”初子对他挥挥手打个招呼,“三井寿,我是他朋友。”“哦,哥特的初子小姐吧,听三井哥说起过。”少年了然的笑起来,一面为初子开了门。

      跨进门,初子就感觉到一阵与外面不同的热气腾腾的气氛,里面很热闹,三层小楼的各个房间里似乎都是人。少年领着初子上了楼,初子打量着周围往来的人,年轻,他们都很年轻,或者说他们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年轻人才有的热烈活泼的朝气。初子有一瞬间觉得很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充满困惑和激情的大学时代。

      在二楼简陋的客厅里,初子看见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子在大声朗诵诗歌
      “……假如能够,让我们死去千次百次吧,我们的沉默化为石头,象矿苗,在时间的急逝中指示存在。但是,记住,最强烈的抗议,最勇敢的诚实,莫过于——活着,并且开口!……”
      她的声音算不上动听,但是里面洋溢的饱满激情却令人动容,初子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那个女孩青春活泼的身体穿着简简单单的白体恤和破旧牛仔裤,一种被理想和信仰所激荡的纯美从她晃动的马尾辫,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及饱满润泽的嘴唇中流泻出来,代表了初子记忆中无所畏惧的青春年代。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理想中的世界吗?三井……”初子沉默了,苦的、酸的各种滋味在心中纠缠,那时候她发现自己不懂三井,可是人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会懂得,又怎么会懂得他人呢就象现在,她什么来找三井?又为了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这一切的一切,统统是稀薄的,模糊的。

      “初子!”她听见三井在喊她,她转过头,让三井对上了她一双湿湿的眼睛。三井穿了件肩头开线的破旧牛仔衬衫,里面的体恤衫就像旧墙壁的泥灰的颜色,但是他的长发还是瀑布一样清爽整齐的划过面颊披在背上。初子一直想不通,是不是因为他的发质特别好,他的长头发在印象里似乎就没有过凌乱的时候。一个男人拥有这样的头发无论如何都是令女人羡慕妒忌恨的事情……所以现在初子看见三井,不知为什么,就有些牙痒痒的感觉。

      于是她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笑,把手举到额头装模作样的向他敬了一个玩笑似的礼。“向你致敬!已经成为美国艺人当中的反战派先锋的乐手三井寿!当然很多人都称呼你和你的新朋友为左翼激进分子!”三井怔了怔,脸色有些发红,他没有说什么,但是他那种难受的表情让初子郁闷的心情好过了一些。

      在西历2020的冬天,天气寒冷,洛杉矶却涌动这一股燥热的气息,被日本内战裹挟的美国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政府支持日本现政府的论调、一些左翼人员和亲中国人士支持日本临时政府的论调,还有反战派、激进派等等,游行、演说、辩论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在美国的日本人从未象现在这样成为美国关注的中心,初子看着三井,他似乎常常都要成为舆论的中心。

      她想,如果照这个小屋子里的这些人的标准,她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对着丰富的食物、漂亮的衣服、宽敞的房屋投了降。而三井却想要“活着,并且开口!”初子不知道他这样烈火般的心性是怎么保持下来的,她曾经看到他茫然痛苦的样子,以为他内心已经结了茧,却不料他仍然可以为一朵花而死。

      他已经旗帜鲜明的选择支持日本临时政府。
      他从夏威夷回来就和支持美国政府和日本现政府的老板奥斯汀翻了脸,离开了SONY。他现在的伙伴是在美国的公开支持日本临时政府的左翼党派联盟南军同盟会,她不知道他和他们的会长赤木从前就是同学,只是惊异他为什么那么快就和同盟会哪个三大五粗的会长成为铁杆,每次发表公开演说或集会他都在他身边助阵。初子还记得在电视上看到过三井一次,那是同盟会最著名的一次演说。

      三井在赤木慷慨激昂的演讲完后走上台,他穿着绿灰色的衬衣浅棕色的外套和牛仔裤,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头上扣一顶棒球帽,他说:我不是同盟会的成员,我来这里只是想给大家唱一首歌。

      他拨动琴弦,清亮的木吉他声就像潺潺流水,安抚了人们躁动的心灵,他唱了那首美国家喻户晓的情歌《雪绒花》,当他唱到“雪绒花,祝福我祖国和平安宁……”时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的声音哽咽了,不得不停了下来。全场一片寂静,人们看着这个歌手垂下头,用手捂住脸,极力控制着自己急速流下的泪。片刻,他抬起头,带着红红的眼眶重重的鼻音满怀歉意的对观众笑笑说:抱歉,重新唱一个吧。

      初子在电视面前擤红了鼻子,她那时就想,许多年后,很多人一定会象她一样,也许已经忘记了赤木在讲什么,但是一定会记得三井流下的泪。

      然后三井又演奏了日本民谣《樱花》,在场的日本人不约而同的一起用日语演唱起来。那时水泥灰的演讲台被演绎成了东京樱花飞舞的早春,日本人一定会为自己骄傲的,他们从三井身上发现了自己的美德,那种浪漫、执着,可以为了国家从容赴死的情感。太美了!就象盛装的武士战死在粉色的漫天花雨中,精致的铠甲发出铿锵的嗡鸣,雪亮的刀锋溅起艳丽的鲜血,身躯倒下,被锦重重的樱花所掩埋,一切都真的太美了……

      周围的人开始注意到初子,有些好奇的向她打量,“三井哥”刚才朗诵诗歌的女孩子靠近三井,用一双单纯的大眼睛打量着初子。
      “晴子,赤木的妹妹。”三井简单的向初子介绍。
      叫晴子的姑娘脸上有些激动,她看着初子,羞怯又迫切的说:“你是初子!我喜欢听你的歌,你会和三井哥一样加入我们同盟会吗?”

      初子看看大学生模样的晴子,想想自己一身名牌衣裙,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寂寞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她想到现在那个富丽堂皇的、一开口似乎就可以听到回声的嗡鸣的“家”。她想起从前的破屋子,那时她会听见克里斯低沉的声音在讲述他的音乐;理查德老是抱怨,基迪就不停的和他抬杠,不时爆出一两声尖锐的傻笑;还有三井,他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会在一个角落轻轻拨动他的吉他。众人的说话声音混进了音乐,就变得象一曲令人昏昏欲睡的绵长说唱,那是家才有的絮絮叨叨的声音,琐碎而温暖。听在耳朵里心头就踏实安宁,似乎什么委屈和烦恼都可以被这声音挡在门外。

      初子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是从克里斯离开吗?可是那时他们还有三井,他一直在保护着他们的情感不被伤害。直到他们建筑起那个迷梦般的哥特神话,他们就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路。那条路金碧辉煌却冷淡生硬,他们的心灵被赤裸裸的从胸腔剥离,暴露在欲望的寒风之中。

      初子清楚三井崩溃之后他们哥特的SONY神话也将随之破碎,她无能为力,她想不出怎样才能拯救他们的梦境,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理由去拯救他们的梦境?哪个对三井来说几乎是噩梦的梦境……

      初子深深的看着三井,三井墨黑的眼瞳包围在绒绒的长睫毛之中,那一刻她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和三井说的了,她想说的话已经写在脸上,而三井想说的话也已经在眼睛中表达了。她饿着肚子冒着早晨的寒冷跑来找他,也许这行为本身就很愚蠢吧,她一向就不是个聪明的姑娘。

      三井已经不属于现在的他们,他属于这个叫晴子的姑娘,以及许多个象她这样的青年,他会为他们写歌,为他们弹琴,现在他的音乐已经不需要录音室了。

      眼泪流下来,咸而苦涩……

      “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加入你们”她对着三井和晴子流着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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