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似水月光》顾白蛋

4、第4章

　　纪轻阳所在的一中是省重点，历来校内排名厮杀激烈，为了保住自己的排名，纪轻阳过得也不轻松，他和蔡宇川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了，马上要睡着的时候，耳机里传来蔡宇川的一声吼，给纪轻阳瞬间震精神了。

　　“这把完了之后，我是真熬不住了，我要睡觉了。”

　　“行行行，对了，你师兄似乎是唱新歌了，我看肖潇朋友圈有转。”

　　纪轻阳顿时失去了打游戏的热情，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局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就下线了。

　　新歌？怎么提也没提呢？纪轻阳疑惑地翻着肖潇的朋友圈，只一眼，纪轻阳就知道一定是裴远唱的，这首歌正是他那天清唱给他听的《不流泪的机场》。

　　爱是三万里程的孤单
　　闪着等待的泪光
　　眺望可能的远方
　　……

　　纪轻阳只听过裴远唱美声，从未想过他唱流行曲居然如此温柔，声音中带着少年人的纯净，还有几分腼腆的温柔。

　　纪轻阳打开□□界面，忍不住发了条消息给裴远，“好听。”

　　“可我还是喜欢听你唱。”

　　紧接着，裴远的打来了语音电话，纪轻阳轻了轻嗓子，但在接起的瞬间又莫名地胆怯了，似乎是怕吵到裴远，他低声喂了一声，对面传来裴远轻轻地笑声，还有慵懒地睡意。

　　“还不睡啊？”纪轻阳轻声慢调地问。

　　“我马上要睡了，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我想听着你唱歌睡。”

　　“什么歌？”——不知为什么，和裴远在一起，纪轻阳仿佛换了个人，他的粗口，他的暴躁，他的调皮，统统收了起来，似乎是怕吓到他，就连声调都要降低，对他有求必应。

　　“不流泪的机场。”

　　“你今天不是自己才唱了？”

　　“那是唱给你听的，所以你也要唱给我听啊！”

　　“你都不发给我，怎么就是唱给我听了？”

　　“我知道你会看到的，哎呀，唱啊。”

　　“不唱。”

　　“唱——”

　　纪轻阳抄起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居然没有再反抗地唱起了歌，对面的裴远轻轻跟着哼，纪轻阳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散得都拢不起来，昏头昏脑也不知道自己唱了些什么，只是专注地听着裴远的动静，从轻哼到没有声音，纪轻阳放低声音喂了一声，听不到裴远的回复，他灭了自己的床头灯，但没有挂断语音，纪轻阳望着还亮着的屏幕，浑然不觉地微微笑着把自己埋进了枕头。

　　……

　　“昨睡那么早？”蔡宇川一拍纪轻阳的肩膀，偷瞄了一眼，果然是在刷题。

　　“还行，躺下就睡着了。”

　　“柳海还没来吗？不收作业？”

　　“嗯，他昨天发消息给我了，说晚到，估计是偷摸出去玩了。”

　　“这小子有个传闻，你听过没？”蔡宇川凑过来，挨着纪轻阳的耳边说，“听说他这阵子在外头认了个大哥，但是那个大哥似乎总是跟他要钱，八成是被讹了。”

　　纪轻阳没心思听，他全神贯注地分析了自己的心理状态——蔡宇川凑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想着躲避，和面对裴远时太不一样了。

　　“你管那么多。”纪轻阳推开蔡宇川，“别吵我，收作业之前我把这几个题刷了。”

　　有时候蔡宇川真心佩服纪轻阳，一个富二代还有这么强的自律能力，一天到晚苦哈哈的刷题，和千军万马一起挤独木桥，都没想着出国来减轻下普通学子的压力，想到这里，蔡宇川劈手夺过纪轻阳的笔，“走走走，早操去了，别刷了。”

　　“诶诶诶——”

　　直到早自习结束，柳海都没来，纪轻阳一看耽误不得，揪着蔡宇川抱着作业一起往办公楼跑，赶在上课之前给数学老师送过去，刚走到转弯处，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哗啦一声本子落了满地。

　　“我去——”蔡宇川惊呼一声，但纪轻阳没顾上捡作业，一把拉住柳海，“你脸怎么了？”

　　“撞了。”

　　“放屁，血都没洗干净，一看就是被人揍了。”纪轻阳把柳海堵在楼梯口，沉着脸问：“谁干的？你那个大哥吗？”

　　纪轻阳和柳海的关系虽好也不算特别亲昵，但大家都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混，平日里勾肩搭背的，不可能无视对方的麻烦。

　　“靠。”蔡宇川也发现了柳海的异状，“你跟我们说实话，不说实话我就给你扭老师那去。”

　　“就——”柳海迟疑了一下，勾着头说，“网吧认识的哥们，后来老喊我出去玩，我去了一两次之后就跟我要钱，说要是不给就到学校来蹲我，昨天让我给他们钱，我没有钱，今天早上就被堵在巷子里了。”柳海下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脸，“手太重了，扇了两下就扇出鼻血了。”

　　“妈的。”蔡宇川骂了声娘，不由自主地看像纪轻阳，紧要关头还是得纪轻阳拿主意。

　　“今天他们还来堵你吗？”

　　“有可能。”

　　“你去上课，我和蔡宇川先送作业，体育课的时候商量商量。”

　　“好。”

　　纪轻阳和蔡宇川把地上的作业拢一拢，一起往办公楼跑，蔡宇川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那不得先想想再说。”纪轻阳敷衍着，心里已有了计较，只等问问细节。

　　柳海这节课上得魂不守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三排前的纪轻阳的后脑勺，他个子高所以显得鹤立鸡群。按成绩来说，柳海也不差，保持着年级前三十的名次，但纪轻阳比他更强，从高一入学到现在稳定在年级前三，所以柳海对纪轻阳是有胜负欲的，总认为他是靠家里砸钱补课才维持住的成绩，一直和他暗自较劲，不怎么亲密，没想到今早他只看一了眼，就发现自己被欺负了。

　　可是，他能帮自己什么？让有钱的爸妈出面吗？自己普通职工的父母确实没有能力和精力为自己解决这样的问题，也许他爸妈可以呢？可是鹏哥会不会买账啊？——柳海心情沉重地想东想西，魂不守舍时被老师叫起来答题，自然少不了一顿臭骂，在挨骂时，柳海看到纪轻阳和蔡宇川同时转过头来看他，神情中带着不安和关心，柳海心中一热，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差点哭出来。
　　谁能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还是纪轻阳靠得住呢！

　　……

　　柳海的事，纪轻阳琢磨了半节课，说好办吧也好办，地面上的混混要么是派出所管，要么是大混混管，但这两种人都不是纪轻阳可以接触得到的——纪轻阳思前想后，还是得回去搬他老爹这个救兵，但是依着惯例，他老爹一定会先跟他询问个解决方案出来。

　　“那个混混叫什么，来头你知道吗？”纪轻阳、蔡宇川和七八个男生在操场上站在一起，一边装模作样地拉伸，一边问。

　　“叫鹏哥，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蔡宇川忍不住骂，“你混个屁的社会，啥啥都不知道。”

　　纪轻阳拦了一下，继续问：“他们跟你要多少钱？”

　　“两百。”

　　“哦，这个钱我先给你，你今天带着我也一起去，说我想认识认识鹏哥，请他吃饭，你就跟着去套套话，把鹏哥的情况打探清楚，包括学校这一片还有什么大混混之类的。”

　　“可是——”柳海迟疑了一下，“鹏哥沾不得，沾上了就找你的麻烦，跟你要钱什么的。”

　　“我有办法，你放心。”纪轻阳给他宽了宽心，柳海见他胸有成竹，也就答应了。

　　纪轻阳因为有个强势的妈，这十几年活得非常规矩，混混之类的人物从来都只是在他爹收藏的港片里看过：染着黄毛，审美不在线，没学历，也没什么钱，总在街头砍来砍去，看着一副社会底层的样子，所以纪轻阳对所谓的鹏哥还挺好奇的。

　　晚自习下了之后，纪轻阳和柳海一起站在学校的围墙外等人，没过几分钟几辆摩托车开了过来，纪轻阳一打眼，全是一水的宗申小踏板摩托，居然还有两个滥竽充数的电动车！都是社会大哥了，怎么也该骑个杜卡迪充充场面啊！而且后座上带的两个姑娘，年纪轻轻，浮夸又土气。
　　果然是混得没什么江湖地位，只配抢学生钱。

　　“鹏哥。”柳海估计是被打怕了，乖乖走上前掏了两百块给其中一个小青年，那小青年叼着烟扶着踏板车，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敞着领口，露出的干瘪的胸膛上似乎还有纹身，最醒目的是带着个大金链子，不过纪轻阳笃定应该是镀金的假货。

　　“现在这钱可不经花，不是哥们老找你，你看看这两百块上个网就没了。”鹏哥叽叽歪歪地把钱装到兜里，一指纪轻阳，“这谁啊？”

　　柳海忙介绍道：“这是我同学，说想认识认识您，我就给他带来了，他说请大家吃烧烤。”
　　鹏哥上下把纪轻阳一打量，穿校服，带眼镜，长得很不错，脚上那双鞋不错，看气质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似乎也不像是来寻求庇护的，眼神自信而沉稳，没有挨了校园凌霸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有事求我们啊？”

　　“嗯。”

　　“那行吧，上车，吃烧烤去。”

　　纪轻阳倍有面子地坐上了鹏哥小踏板的后座，几人正起步离开时，忽然旁边不知何时停着的一辆奔驰车亮起了车灯，并且轰鸣了一声，吓了鹏哥一大跳，鹏哥丢下烟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也不敢太计较，开着摩托带头往烧烤摊去了。

　　纪轻阳抿抿嘴，车看着眼熟，看着像是裴远的。不过，英华下晚自习这么早吗？

　　……

　　鹏哥酒量还行，九个人喝了6件啤酒，纪轻阳不敢喝，举着一瓶磨洋工，磨磨唧唧挨到了快12点，才把鹏哥的话套了一遍，原来鹏哥以前在电子厂打工，后来在学校附近卖炸串，渐渐认识了一些所谓的大哥，纠结了一群小年轻，靠帮着学生“平事”过活。纪轻阳八卦地问了下大哥是谁？鹏哥就头头是道地给他科普起了X区的“江湖格局”。

　　罩着一中的是他鹏哥。
　　罩着英华的是刀疤哥。
　　医院周边的是翔哥。
　　……

　　据说，在这些某某哥之上有一位桑哥，义薄云天，心狠手辣，，高二时候因为用木板条抽别人脸而退学，后来靠着在某地看场子抽成混成了大哥，区里的各个山头都由他统领，三教九流都要称他一声“义父”。鹏哥说起来的时候无限向往，仿佛火与血的洗礼才见证着一个男人真正地成长。

　　纪轻阳煞风景地问了一句，“那你岂不是要叫那个桑哥，叫爸爸？”

　　鹏哥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柳海扯了扯纪轻阳的袖子，圆场道：“鹏哥，我这哥们不会说话，您看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先回去了——”

　　鹏哥看了看纪轻阳，“行，你同学这个小弟呢，我就收了，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就行，但是收他也不能白收，交一千的会费吧，我明天找你们去拿。”

　　“一千？”柳海惊叫一声，想当初鹏哥也是只跟他要了一百。

　　“行。”纪轻阳爽快地应了一声，拉着柳海结账，一刷卡，一顿饭吃了七八百，纪轻阳有点肉疼，这七八百还买一手股票呢！

　　和鹏哥告别后，柳海骑着电动车带着纪轻阳回家，柳海想不明白，问：“你怎么就答应鹏哥了呢？你要是明天带不来钱，会挨打的。”

　　“哦，我有钱。”

　　柳海想了想也是，他一个穷学生，居然还担心富二代没钱。

　　“那你怎么对付他？”

　　“找我爹。”

　　“你爹？”柳海诧异地放慢了车子的速度，结果背上挨了纪轻阳一巴掌，“你赶紧的，我今天回家本来就晚了。”

　　“你爹……不会教训你吗？”

　　“不会啊，我和我爹关系挺好的，再说了，这种事大人出面不是更好解决吗？比如找某个派出所递个话，或者找大混混，对，那个什么桑哥的，打个招呼不就完事了。”纪轻阳轻描淡写地说，“我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那你干嘛还跟他们出来吃饭啊？”

　　“至少得知道对方的姓名、籍贯、年龄、手机号之类的基础信息啊，一是怕我爸问，二是等警察叔叔过个几天再找到人，我岂不是要挨一顿打了。”

　　“哦，这样啊。”柳海接不上话，因为这些事他没想过。

　　“你把我放前头路口吧，你家往那头走了，我打车回。”

　　“行，要我陪你吗？”

　　“不用，赶紧滚，大晚上的两个男的压马路算什么事。”

　　不过五分钟后，纪轻阳就有些后悔了，他应该让柳海陪着，至少打架也能有个帮手。

　　“鹏哥，这……”纪轻阳看着摩托车上的俩人，鹏哥和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小青年，俩人笑呵呵地把纪轻阳围在中间，不怀好意地说：“看弟弟挺有钱的，借俩钱来花花——”

　　“哥，我今天的钱都请你们吃饭了。”

　　“转账啊，支付宝微信都行。”

　　纪轻阳心里暗骂，这些人也太贪得无厌了。眼见着纪轻阳不想给，俩人顿时翻了脸，一把揪住了纪轻阳的衣服领，左右开弓赏了纪轻阳几个耳光，纪轻阳从小大到没因为钱受过委屈，所以他又气又恨还打算窝囊地认栽，在脑海里劝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突然之间，从对面街口开出一辆车来，远光灯一晃，差点晃瞎了纪轻阳等人，这辆车以极快地速度开过来停下，有一条人影在白晃晃地车灯中跃了出来，接着纪轻阳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带倒了，等到勉强能睁开眼，纪轻阳才看到抓住自己领子的小青年已经被人狠狠揍在了地上，而鹏哥也挨了一拳，鼻血长流。

　　瞠目结舌的纪轻阳看着和人扭打在一块的身影，白色衬衣，黑色西裤，正是被一中学生羡慕无比的英华校服。

　　接着，纪轻阳就看到鹏哥揪住了裴远的头发，纪轻阳人生中第一次脱口而出经典国骂，想也没想抡起书包砸向了鹏哥。纪轻阳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脑袋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他怎么胆敢揪裴远的头发呢？！

　　2对2，常年浪迹江湖的大哥没有讨到什么好，纪轻阳见两人一时被打蒙了，见缝插针拎着书包，拉起裴远就跑，窜上车裴远一打方向盘把两人甩到了身后，开出去好一阵子才缓缓减下速度，一溜烟开到某处僻静地方停下来。

　　纪轻阳左右看看裴远的车，又好奇又羡慕：“这车跟上次那个似乎不是一个车啊？你拿驾照了？你爸可真好啊，居然买个S级给你，我妈说打算给我买个POLO练手，我可太惨了——”

　　“别动。”裴远扳住纪轻阳的脸，神情十分恼火，但又微微撅着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你这个憨包，额头都破皮了。”

　　纪轻阳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哦，没事。”再一次回头，裴远已经细致地撕开了创可贴，一把掐住了纪轻阳的脸，给他贴了上去，居然还像哄小孩一样，吹了吹纪轻阳的伤口，纪轻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响亮得全世界都听得到，一阵热浪从脚底席卷而来，他的耳朵似乎已经自顾自地燃烧了起来，手也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着，他慌张地咽了口口水，抬眼望向了裴远——他挨得特别近，嘴唇凑在他的鼻尖，只要自己微微抬脸，就可以吻的到他。

　　始终，纪轻阳还是不敢，他怔怔地看着裴远，如同痴了一般，直到裴远笑着刮了一下他的下巴，“看什么看！”

　　纪轻阳勾着头，抿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