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幽黎姬氏》览千山

15、同行1

　　“我都还没嫌弃你呢，你倒还先嫌弃我了？”

　　郁郁葱葱的草坪上矗立着约莫一人高人工堆砌的假山，大石拼凿的缝隙中零星的点缀着翠绿和艳丽的小花，很是风情雅致。

　　有两个小孩面对面站在最高处。

　　穿粉着绿的小女孩编着俏皮的花辫，秀眉紧蹙，气鼓鼓的抬手指着面前的小男孩，怒目而视：“就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八个，我才不稀罕你呢。”

　　小男孩还不到小女孩肩头，要不是看他穿着，还以为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他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无措的望着小女孩，肉嘟嘟的小脸在阳光下毛绒绒的显得白嫩透亮。

　　“以后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也不带你回灵荫山涧了！”

　　女孩一通吼完，气呼呼的转身，花辫飞扬从男孩眼前扫过，惊得他一个激灵。

　　男孩抬脚想去追，不料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滑下了假山。

　　女孩听见动静回头，当即大惊失色，不思遐想的冲过去趴下，快速抓住男孩扒在假山边缘的小臂。

　　看着男孩吓得惨白的小脸，她咽了一口口水，一并吞咽下自己的慌张，只是说出的话中仍带了些颤音：“你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

　　男孩已完全吓懵了，只顾仰头望着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惊惧不已。

　　女孩一只手撑在假山上，借力拼命将男孩往上拖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拉不动你，你踩着石头给我一点力量。”

　　男孩闻言照做，哆哆嗦嗦的伸腿找到一个着力点，他一用力，却是一脚踩空，彻底失去平衡，连带着拖下女孩半个身子。

　　女孩撑在假山上的手一路下滑，卡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才勉强止了势没有立即掉落。

　　那突出的石头边角锋利，轻而易举划开小女孩细嫩的手掌，嵌入她的掌心，汩汩流出的鲜红血液转瞬染红石头，沿着坑坑洼洼的纹路画出一道道红线。

　　即便如此，她拉着男孩的手始终未松分毫，手臂摩擦之下，衣袖被凹凸不平的山石刮坏，擦伤娇嫩的肌肤。

　　本就恐惧的男孩见此一幕愈加魂飞魄散，小脸一阵煞白，张着嘴便要哭出声。

　　“不许哭。”女孩厉声制止，又软下声来安抚引导，“看到你右边那块石头了吗？踩上去。”

　　男孩眼泪哗啦，泪水从挤成缝隙的眼角连珠滑落：“我不敢。”

　　“你别怕，慢慢来。”

　　“会掉下去的。”

　　女孩后背已湿了透彻，额前更是冷汗涔涔，牙关紧咬，渐渐失了耐心：“不会掉的，你快点，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躯滑下假山，顷刻间砸了下来。

　　好在假山下的土地松软，又铺了一层绒绒的青草，两人在施救中也缓了坠落的高度，虽受了些疼，但并无大碍。

　　唯有女孩受伤的手掌有些触目惊心。

　　一条血淋淋的伤口由深至浅，自虎口处蔓延，横亘在她的手掌，女孩吃痛的将伤口朝上，小手止不住的轻颤。

　　不断渗出的鲜红血液堆积在手心变成了暗红色，又从微开的指缝和手掌边缘溢出，滴滴答答的落下，似露珠挂在嫩绿的草尖上。

　　女孩忍着身上的痛率先坐起身，单手费力的拽起一旁的小男孩，关切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受伤？”

　　男孩起身便看见她不断渗血的手掌，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嘴巴一瘪，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女孩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男孩仰起头，张开嘴巴，紧接着就传出刺耳的嚎哭。

　　女孩一时间慌乱不已，忙往男孩身边挪了挪，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边急切问：“怎么了？可是伤到哪了？你倒是说话呀......”

　　男孩只顾仰天长嚎，泪水浸湿密密匝匝的眼睫，一缕一缕的耷拉下来，盖在挤成缝的眼睛上。

　　女孩问得有些急眼，带出了吼声：“别哭了，再哭我揍你了。”

　　好几双脚杂乱又急切的靠近，男孩的哭声终于惊动了家里的大人，大老远的便传来一声呵斥。

　　“姬卿玥，你是不是又欺负弟弟了？看我今天不打你......”

　　陆北曜敛眸收起面上的欣喜，又寻了个借口试探：“卿玥姑娘善音律，一手节鞭也挥洒自如，想必是日积月累方达如此出神入化之境，这手上的伤也是练鞭时留下的吧？”

　　卿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刚确定的答案一瞬间又被推翻，高涨的情绪好似从云端直通通掉入冰窟。

　　陆北曜后脊紧绷，不住的往前凑了一寸，如星光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着急的又问：“只闻卿玥姑娘名号，不知姑娘姓氏为何？”

　　握着茶盏的手猛的一紧，卿玥骤然抬眼，眸中寒芒四射，目光凌厉又警惕。

　　他究竟想打探什么？

　　若说幽黎族曾被奉为神明，那幽黎姬氏则是众神之首，谈及幽黎，就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能联想到姬氏。

　　他这些时日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她眼前，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今日竟然直接来问她的姓氏，难道是察觉出了她的身份？

　　可观他眼神除了有些过于热忱，但并无算计，也未有贪婪之色，倒像是迫切的想要确定一个结果。

　　雅间静下来，窗外的繁杂之声也像是被什么驱赶了一般悄然远去，耳边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只鸟儿扑腾腾落在撑起的窗格上，锋利的爪子刮擦了几下木质隔板，翅膀扑簌簌抖动着敛在身侧。

　　屋内只闻鸟声，未见其影。

　　声响落下的同时，卿玥也移开了视线。

　　她垂下眼睫，遮住如刀似刃的眼神。

　　方才反应过激了，倘或他只是随口一问，如此激烈的反应反引人无端猜测。

　　她慢条斯理的端起手中茶盏抿了一口，并未作答。

　　在她脚下，盈盈闪闪的亮起碎光，似线条又似图形。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心思中并未察觉。

　　陆北曜情绪跌宕，似拼命握紧流沙终得一场空的人，心头涩然不已。

　　他客套的扯了一下唇角，讪讪道：“是在下唐突了，见姑娘与幼时小友有几分相似，一时逾矩，还望姑娘见谅。”

　　卿玥蜻蜓点水似的又抿了一口茶，脑中想着出发前与阿翁的对话。

　　难道他便是那个在灵荫山涧外与阿翁传递消息的人？

　　不对，若是传递消息的人应当知道她的行踪，而他在破庙中与她初见时的表现不像是知晓的状态，他态度转变的具体时机......好像是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

　　华蓥陆家......

　　突然，

　　卿玥如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北曜心下一紧，腾地站起身，看到地板上残留的法阵遗迹方大松了一口气。

　　*

　　叫卖声，吆喝声，人多口杂的交谈声，以及鱼肉的清香扑面而来。

　　卿玥落在一张长凳上，左右晃荡了两下才坐稳，杯盏中的茶汤倾撒出些许在手上，沿着虎口滑向手腕，滴答下两滴在衣裙上开出小水花。

　　一只嫩白的手推着深褐色的瓷碗闯入视线。

　　碗中一层压一层的铺了一圈乳白色糕状薄片，当中撒着几颗翠绿的葱花，热气袅袅，清香四溢。

　　一道愉悦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你快尝尝这个鱼糕，可好吃了。”

　　卿玥抬眼正对上云汜凑过来笑吟吟的一张笑脸，蹙了眉头。

　　热闹的长街人声鼎沸，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卿玥四周的人却都目瞪口呆的朝她看过来。

　　来往行人脚步迟缓，有的同手同脚的连步子都不会迈了，摊位老板撒葱花的手顿住了，面朝她们这一桌的邻桌吃客们也都张着嘴巴忘了咀嚼。

　　卿玥轻抬的视线越过云汜，恰巧撞上一个夹着鱼糕正欲送进嘴里的吃客。

　　他眼睛圆睁，嘴巴微张，嫩白的鱼糕离他的嘴巴只有一寸的距离却迟迟递不进去，还从筷子中滑下，擦着桌沿翻落。

　　随着鱼糕的惨烈牺牲，那食客也扼腕叹息的回过神来。

　　他对面的食客背对着卿玥，并未看见她凭空出现的奇景，见同伴突然顿住，回头瞥了一眼身后，不明所以的询问：“怎么了？”

　　那食客放下筷子感叹：“没什么，只是觉得江陵镇最近好生热闹，竟能见着灵力如此高不可测之人。”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奇异目光，卿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云汜竟然在热闹的长街，毫无顾忌的使用极耗灵力的强制召唤术！

　　这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灵力有多深厚，就怕别人不上门找麻烦似的，若是极要紧之事便也罢了，而她的目的竟是为了让她品尝这鱼糕？！

　　“我真是谢谢你这般想着我，若想找死还请自便，不必拉着我。”卿玥半分不领情的冷声嘲讽，“你若是爱这般丢人现眼，改天我给你找个戏班子，让你四处表演得了，免得连累我。”

　　许是被说教得多了，云汜也不再似最初那般激越，但嘴上仍是不甘落人下乘：“你别不知好歹啊，我不过是见你一直待在客栈中，怕你生霉了才拉你出来晒晒太阳，特别是晒晒你这张阴毒的嘴。”

　　“传灵笺会吗？”

　　“那我不是怕你不愿意出来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成的这么个古怪的性子。”云汜神情怪异的上下扫了她一眼，“荀妹妹软软糯糯的怎么喜欢你这么个臭脾气，说是要买给我的回礼，却什么都不落下你一份。”

　　这几日，云汜争得最多的便是这个了。

　　荀芷多给她夹了一口菜要争，多叫了她一声姐姐也要争，卿玥觉得云汜定是太闲了，才爱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懒得跟她争口舌，转移话题问：“他们呢？”

　　“前头买鱼去了，说今晚要去云梦泽边烤鱼吃。”云汜将鱼糕往卿玥面前又推了推，顺势要去夺她的茶盏，“你别喝茶了，快尝尝这鱼糕......”

　　听到身后的谈话，云汜蓦的停下动作，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