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幽黎姬氏》览千山

13、险境4

　　过了一息，两息......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

　　脑中恐惧的轰鸣声逐渐平复，耳畔依稀听见刀剑快速出窍的破空声，以及利刃劈断树枝的顿响声。

　　荀芷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道烟灰色的背影，手持一把暗幽色剑形略似刀的长剑，逆光站在她身前。

　　“葛大哥？”

　　她在心中将所有人都喊了个遍，没想到最先来救她的却是她唯独没有想到的葛荺。

　　葛荺微微侧过脑袋，露出流畅精瘦的侧脸，在逆光下如刀削一般冷硬，低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情，却给人力量和勇气。

　　“能站起来吗？”

　　“可以。”

　　荀芷忍着胸腔中充斥的顿痛，挣扎起身。

　　她小小的一只完全淹没在葛荺高大的身躯之后，看不见前面的凶险，只见他手腕翻飞挥舞千劫抵挡进攻的背影。

　　那树妖显是来了气，狂舞着伸出更多的枝条，在空中似波涛起伏，在葛荺肩头若隐若现，凌厉的枝条都好似化作一把锋利的刃带起劲风，传来此起彼伏“嗖嗖”的破空声。

　　眼前蓦的一空，葛荺被一根手腕粗的枝条掀出了几步之外。

　　素净的衣裳划破了一条口子，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胸前，不断渗出的鲜红血液霎时弥漫开来，在身前开出一片红花。

　　褪去血色的薄唇紧抿，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额头渗出颗颗冷汗，几根青丝垂落，凌乱的挂在额前，更添狼狈和楚楚可怜。

　　荀芷被突如而来的变故吓得一脸惨白，惊惧的望着倒在地上的葛荺，张着嘴却喊不出话，脚下更是顿涩得挪不动步。

　　只见那树妖趁胜追击，扬起一根树枝，如一把泛着森森寒光的大斧从天而降，似要将人拦腰斩断。

　　葛荺紧咬牙根，阴沉的眸盯着落下的枝条，一掌拍入地面，空中横转着劈断威胁，脚步虚浮的落下地。

　　他手中的剑片刻未停，剑花飞舞间寒芒闪烁，凶狠的发起殊死反攻。

　　不消片刻，残枝在他周围落了满地，一直被牵扯着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流出，他的唇色愈发煞白，体力渐渐不支，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上也随之多了几道粗浅不一的伤口。

　　树妖突然放缓了攻击，好似感应到什么又变得万般急躁。

　　一根枝条如游蛇般迅猛出击，直刺葛荺心口。

　　他已无力闪躲，脚步凝滞的后撤两步，本能的一侧身，那枝条偏了一寸，像一把锋利异常的利刃，轻松刺穿了他的左肩。

　　葛荺止不住的发出一声闷哼，咬紧的牙关也守不住破防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树妖亦是激起暴戾的杀气，不致死便不罢休，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连又伸出三四根枝条，伸展缠绕着拧成大腿粗的一条，裹挟着森然的杀气，迅猛沉重的直冲向他腹间。

　　葛荺眼睛发红的盯着刺来的枝条，像一只英勇又凶狠的野兽。

　　他的眉峰越锁越紧，喉结滚动，咽下口中腥甜，也暂压下袭上心尖的无边痛处。

　　指尖用力收紧，控制着因疼痛而颤抖的手，转动手腕，干脆利落的挥剑。

　　那嵌在他身体里的枝条应声斩断，鲜血从枝条两端滴滴答答的流下，珠珠血色染红了青草，淡淡的血腥味也遮盖了青草香。

　　那双眼越发红得妖冶，顺延而下的鲜血染红了大片青衫，仿佛浴血而出的厉鬼。

　　“滋啦。”

　　骨鞭生长，闪着浅蓝色的灵光在枝条末端卷了三四圈。

　　荀芷反应过来时，便已不自觉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枝条拉住。

　　葛荺讶异转头。

　　娇软可爱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连后牙槽都在暗暗使力，面容倍显狰狞，攥着骨鞭的手暴起青筋，手掌下逐渐洇染出血色。

　　而偏偏是这样的一幅面容却一下子撞进他的眼中，那紧紧拉着枝条的双手，也好似正捧着他的心脏，让他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发凉的四肢百骸都流淌着暖意。

　　“当心身后！”

　　就这么一瞥的功夫，他看见一根发怒的枝条扬得老高，迅捷生长朝荀芷的后心挥打。

　　荀芷只顾得上那根跟她扯着大锯互不相让的枝条，“当心身后”四个字清楚的跌进耳朵却连不成句。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那根枝条已近在咫尺。

　　她心下发紧，四肢发木，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而攥着骨鞭的手却越发用力，不肯松开分毫。

　　在枝条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

　　一只蓝色的灵蝶从头顶飞出，翅膀忽扇着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蓝色的光晕。

　　落下的枝条被弹了回去，荀芷毫发无损。

　　她诧异抬眼，看到头顶上颤动翅膀的蝴蝶，绽放出灿烂而安心的笑容：“这是玥姐姐的幽蝶。”

　　树妖更加狂躁急不可待。

　　所有的妖力注入缠着骨鞭的枝条，迅猛一扬，将荀芷整个人甩了起来，接连又伸出无数的枝丫裹挟。

　　葛荺见状，奋力将手中剑掷出。

　　千劫如风火轮在空中旋转，斩断从四面八方伸向荀芷的触手。

　　他忍着身上入骨的痛，强提一口气跃上半空，接住她坠落的身躯。

　　与此同时，所有枝丫倾巢出动，密密麻麻争先恐后的伸过来。

　　眼之所见皆是盘根错节的翠绿，如火焰焚烧，以万军莫敌之势蔓延而至。

　　想着葛荺已无力再战，她身上又有幽蝶保护，荀芷便顾不上思考更多。

　　她转身推着葛荺往后退两步，背朝夺命的枝条挡在他身前，闭上眼听天由命。

　　葛荺惊骇得睁大了双眼，怔望身前低垂着脑袋不敢睁眼的小小身姿。

　　明明怕得要死，却又有莫大的勇气替他人抵挡致命伤害。

　　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若真是这么死了倒也不亏。

　　这一生见过太多的肮脏，临死前遇到一个心思澄净之人，也算是一种幸事。

　　他反手抓住撑在他胳膊上的手肘，用力一带，便与她调换了位置。

　　荀芷愕然睁眼，抬头对上葛荺微微翘起的唇角，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腥红，衬得他如邪魅一般有一股致命的诱惑。

　　在他身后，数不胜数的枝条已然逼近。

　　杏仁眼圆睁，瞳孔缩成了一点，倒映着满目近在眼前的翠绿。

　　一道劲风从身后吹来，发散的余光中一个掠影一闪而过。

　　一只手指修长有力的手扶住葛荺的胳膊，关切问：“还能撑住吗？”

　　葛荺看向陆北曜，强撑的背脊松软，气若游丝的勾起惨白的唇角：“无妨，暂时死不了。”

　　荀芷眼神发楞，黑亮的眼如木珠转动，停在卿玥关怀的眼眸上。

　　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从圆睁的眼眶落下，眼泪好似被人挖开缺口的堤坝，止不住的奔涌而出。

　　荀芷嘴唇颤抖，后怕又委屈的哑声唤：“玥姐姐。”

　　卿玥被她汹涌的泪水淋得有些无措，手脚僵硬的不知如何安慰，她试探的伸手搭在她肩头，生疏的拍打着她的肩膀。

　　那边云汜正在无数枝丫抽打中走转腾挪，她不爱用灵器，向来都是赤手空拳。

　　那枝条若是扫向她的腿，她便一脚踢开，若是扫向她的腰，她便一个旋身踩在脚下，若是扫向她的胳膊，她便一掌震碎，半分力气也舍不得多使。

　　见她应付得如此轻松自如，卿玥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把玉箫拿出来。”

　　荀芷愣了愣，抹了一把模糊视线的眼泪，抽噎着从千灵囊中取出玉箫，发红的眼睛盯着翠绿中那一抹轻盈的紫，吸溜了两下鼻子，渐渐止住噎嗝。

　　卿玥拿起玉箫，起势前看了一眼荀芷担忧的神情，淡淡道：“她一人足矣。”

　　安置好葛荺，正欲上前相助的陆北曜闻声默默收回了脚。

　　四人站成一排，目不转睛的望着打斗中的一人一妖，在卿玥的劝说下，全都镇定得像在围观一场振奋人心的擂台之战。

　　看到精彩之处，卿玥还助兴似的举起玉箫。

　　吹奏前，她沉声叮嘱：“凝神，仔细听，仔细感受。”

　　这是要教她用玉箫？

　　荀芷深呼一口气，眨了眨发酸发涩的眼眶，提起精神，仔细聆听，用心铭记。

　　婉转的箫声缓缓而出，每一个音符都好似带着力量，打在那张牙舞爪的树妖身上，渐渐褪了它满身的戾气。

　　迅猛凌厉的枝条越来越缓慢，轻得如风尘女子手中魅惑抛出的丝绢，树干也摇摇晃晃的昏昏欲睡，只有两三枝仍在倔强坚持，朝着像泥鳅一般怎么都抓不住的人扫来扫去。

　　见时机差不多了，卿玥将玉箫递回给荀芷：“你来试试。”

　　“我？”荀芷一瞬回神，双手慌乱的连连摆动，青玉箫在她眼中都好像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碳，“我不行的，我不会。”

　　卿玥耐心诱导：“无妨，不会就多学几次。”

　　葛荺、陆北曜：“......”

　　人家好歹是只千年树妖，你这般是否有些过于轻敌了？

　　一身伤口的葛荺莫名觉得一阵抽痛，他可是九死一生才留了条命，结果人家就跟玩似的，半分未将这树妖放在眼里，他虽不是个嫉贤妒能的人，但这对比未免也太伤人了些。

　　通过云汜造境中境锁阵眼的事，陆北曜也了解了她的灵力深不可测，但这树妖的妖力也不容小觑，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要给队友增加难度？

　　催眠如此强大的妖物，专研数年的人都不一定有把握，更何况是初学，灵力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荀芷，这不是叫她故意添乱吗？

　　想到卿玥和云汜方才的针尖对麦芒，陆北曜都不禁怀疑两人之间是否有深仇大恨，故此借机报复。

　　在卿玥说一不二的眼神压迫下，荀芷犹犹豫豫的接了玉箫。

　　虽觉得此时不合时宜，但她也想变得强大，不想再做一个只能等人来救的废物，这种渴望与坚定的心思，在看见葛荺为救她差点丧命后更加膨胀。

　　她沉了沉心，学着卿玥的样子，将玉箫抵至唇边，轻轻的呼气。

　　然而，吹了没两段便合不上调了。

　　只见原本沉睡的树妖不仅渐渐苏醒，还大有被扰了好梦疯魔一般的狂躁起来。

　　打得有些恹恹睡意的云汜一时轻了敌，见一根枝条迅猛袭来，条件反射的反手一抓，回弹的枝丫尾巴扫了一下小臂，直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一见这变故，荀芷当即吓得断了调，慌张无措的连忙将玉箫塞进卿玥怀中。

　　卿玥转动玉箫，温声安抚：“莫慌，认真听。”

　　又一阵箫声响起，树妖再次安定下来，睡意阑珊。

　　“等会，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