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T时代》达不了思思

1、第 1 章

　　一、相亲
　　X市中心，世纪金花广场，商场一楼的路边咖啡厅。
　　“乔翘？”
　　“你好。”靠窗发呆的人被唤回神，她放下手中的电子阅读器站起来，顺手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根本不存在的褶子，主动对前来打招呼的青年伸手。
　　两人两手轻轻一握，生分得像物种隔离。
　　“你……”青年略讶，上下打量乔翘，蹙起眉头。
　　“……”乔翘若有似无的卷了一下唇角，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然而，那一点点飞扬的嘴角根本掩不住她眼底的疏离和冷漠。
　　这种人她见多了，心知他在欲言又止什么，她摊手请对方入座，道：“你应该见过我的照片。”
　　其实现在的她和照片中的她一模一样。
　　只是……人们习惯了看照骗，而不是照片。
　　“是见过，不过——”不过照片上只有浓眉大眼俊秀脸庞，是个美人，可没有短发西装，这是个女人？
　　年轻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穿着绿色围裙的店员端来乔翘已经点好的燕麦拿铁。
　　“谢谢。”乔翘冲店员微笑，捧着自己的拿铁，接过店员手中的菜单推到对面，问：“喝点什么？”
　　“那多不好意思——”
　　“无需。”乔翘指账单示意自己这杯已经结账了。
　　还是各自埋单的好。
　　也是不言而喻的拒绝。
　　“……”青年吃了个软钉子，先前想说的话也来不及说出口了，心里梗了一块儿，闷声道说：“一杯冰水。”
　　乔翘笑笑，把菜单还给店员。
　　很快，青年的冰水被送来了，晶莹剔透的钻石杯里，半杯冰，半杯水，赏心而悦目，十分漂亮。
　　“华而不实。”青年嫌弃道。
　　乔翘笑而不语。
　　一杯冰水五块钱，他享受到的却是不限时的优雅环境和完全独立的个人空间，且不说如果每个来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商铺都只点一杯冰水，商铺能否赚钱，怎么生存，单就这环境他已经赚大发了。她不懂他还想占多少便宜才觉得满足。
　　更何况，这里……不过一间烂大街的路边咖啡厅而已，她不懂，怎么就“华”，又怎么就“不实”了？
　　华而不实？
　　真没见识。
　　街头咖啡厅哪配得上这样的标签。
　　不过对面这人明显不懂，也不会思考这些问题，他的脑子里只有一杯冰水五块钱，不值当。
　　一时间相亲的陌生尴尬充斥着这张靠窗的双人座台，两人都不再言语。
　　三观不合，半句都是多余。

　　“我认为日子得跟会持家的人过。”
　　“你说的对。”乔翘颔首示意认可，随口道。日子当然得跟会持家的人过，真和一个不懂生活的人勉强度日，她宁死不屈。
　　听她这么说，青年皮笑肉不笑的拉了一下嘴角，又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两人之间的空气再次凝固。
　　可谁也没有站起来离开。
　　两人各自望着窗外又煎熬的静默了十来分钟后，年轻人捧着冰水一口喝去半杯。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般，率先道：“我们不太合适。”
　　“嗯。”
　　“可我既然出来这一趟，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这两个小时，就像浪费生命一样。”
　　“？”乔翘古怪的看那青年，她也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生命，她应该找谁去？
　　可显然，对方的脑子里并没有这样的平等概念。她忽然有点好奇，他要说什么？
　　“你就当我这人太善良，过于热情吧，我想给你几条建议，就当做是我们这一面之缘的礼赠。”不待乔翘皱眉，青年自说自话道：“你是一个女人，女性，可你看看你自己，你是吗？”
　　乔翘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装，无所谓的扁了一下嘴，心中很是不屑。
　　西装是妇女解放的外在标识，这人却纠结西装，显然是个“文盲”。
　　“你知道什么叫女人吗？”青年却不吐不快，见乔翘不以为然，他越说越来劲儿，痛心疾首道：“温柔的，柔情似水的，让人舒服的……可你……恕我直言，你像个男人一样，算什么女人？！”
　　“别打断我，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见乔翘准备张嘴，青年态度强硬的止住乔翘的争辩，态度强硬道：“你很没礼貌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瞬间我感到被冒犯，因为你不尊重我！我百忙之中抽空跟你见一面，你却连妆都不化，裙子也不穿，像个男人一样跑来敷衍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这么做很失礼，也很无礼。你很过分，你严重的伤害了我。若不是我家教严明，修养良好，我不会坐下来跟你浪费时间。”
　　“事实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无视，而你很幸运，因为你遇上了有教养的我……”
　　“总而言之，你让我倒胃口，”不知说了多久，青年终于深深呼出压在心底的那口气，直言不讳道：“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可你不仅丑而且懒，你还不打扮，你没对象才正常。我把话摆在这儿，你这样是绝对找不到对象的。而你找不到对象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你丑你懒你不打扮，也不是因为单身男人不优秀，而是因为你诈骗，你不实在，只有华而不实的表……”
　　那人还说了什么？
　　乔翘不知道。
　　因为她根本没有听，面无表情的看那男人开开合合不停叨叨的两片薄唇，无视浪潮般没完没了的指责，只当店里卫生不好，进了苍蝇。
　　白瞎了这么舒适的店和靠窗，可以沐浴阳光的座位。
　　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隐隐飘荡着温柔的歌声，暖暖的女中音像玻璃窗外的春日暖阳，配上香醇的拿铁和如此美妙的周末，她不合时宜的想，如果没有对面这只只会聒噪的啄木鸟，这绝对是最美好的午后时光。
　　可惜了。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啰嗦的男人。
　　啰嗦而自以为是，她想了想被浪费掉的时间，见过的所谓男人，实在不知道这只眼高手低的小麻雀在沾沾自喜什么。
　　因为他是男人吗？
　　呵呵。
　　青年离开咖啡厅后，乔翘让服务员收走那个空杯子，清洁桌面，重新续了一杯咖啡，跟着曲子哼了一句“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心中撷满爱”，心情好多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世界温柔。
　　她也从未被温柔对待过。
　　她又拿出电子阅读器，像那人没有来过一般，格格不入的坐在落地窗边，安安静静的读刚刚正在读的那一本书。

　　夕阳西下，日光不再晃眼，广场行色匆匆的行人越来越多，乔翘收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拿出手机，皓腕穿过玉石手机挂绳，拨通一个号码，走出咖啡厅。
　　“妈。”
　　“怎么样？妈没骗你吧，”手机听筒传来母亲满怀期待的声音：“这小伙子很不错，长得也不错，是个踏实的孩子。他是师大毕业的，现在在三中教书，工作稳定。你可别又说妈不负责任，不打听打听就让你去见面！我这回可打听过他家里情况，跟咱们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听妈的错不了，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好不容易才从别人手上给你抢来的资源，你别又跟以前一样，随便应付一下敷衍了事，糊弄我！妈跟你说，你好好的深入了解一下，你俩绝对有话题聊——”
　　“没有，”乔翘及时打住母亲的长篇大论，吸着鼻子，听起来很受伤，脸上却没有半分受挫的样儿，她冷漠道：“我们没有话题。他说不喜欢我这样的。”
　　“……”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电话那头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耐心与温柔像是被谁弹了个响指，一起凭空消失不见，母亲连声音都高了八度，尖锐道：“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自己说说，你已经见了多少？我就不明白了，天下男人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一个看得上你的？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乔翘，你不小了！”
　　“妈，妈，妈妈妈妈……”乔翘一手掏着耳朵，把手机举远，连喊几声，对着手机道：“我才毕业，刚入职，你何必——”
　　“什么刚入职？你是研究生毕业才入职，你已经二十七，你是个老姑娘！你马上就是剩女，没有人要了，你知道吗！真到那时候你就更不能挑三拣四，就算挑选你也只能在矮子里面挑矬子！人要对自己负责，妈怎么能看你自己敷衍自己过这一辈子——”
　　“那我就不结。”乔翘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
　　紧接着是另一番狂风骤雨。
　　乔翘后悔了。
　　天气很好，可她的心情很糟糕。一手拿着手机，她倔强的踢了踢脚边的台阶，席地而坐，听母亲在电话那头给自己上课。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些老生常谈，什么“你老了”，“你是剩女”，“女人就应该如何如何……”母亲还喜欢说张楚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可她不爱听，也听不进去。
　　张楚，乔翘的亲妹妹。
　　乔翘跟父亲乔治姓，张楚跟母亲张兰姓。
　　这是妇女解放最开放的，自由平等接受度最高的那些年的产物。如今，连入赘的男人都不让出冠姓权，就跟有那个姓才能证明他是个男人一样，愚昧至极。
　　乔翘不是张楚，既没有千娇百宠的长大，也没有大学初恋，还没毕业就结婚，蜜月受孕，挺着肚子论文答辩，学位证和孩子同时掉落怀中。
　　说到张楚，乔翘偶尔也觉得挺羡慕的。她已经结婚三年，孩子三岁，而她也已经幸福快乐的做了三年家庭主妇，满脑子里除了家务孩子，就是公婆丈夫，专业什么的，早就和毕业证书一起不知道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她幸福快乐的就像对于女人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不过乔翘不行。
　　所谓的羡慕也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镜花水月的梦而已。
　　她没有无忧无虑的成长期，也没有谈过恋爱，不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她会没有安全感。手心向上找父母借钱她都开不了口，遑论找公婆要钱买卫生巾。
　　太没尊严。
　　她不允许自己活得那么不安。
　　二十七年来，她只暗恋过一个记不清姓名长相的人，然而那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后来她就一门心思在念书上，如果不是父母坚决不允许，她一定会一直考下去，而不是入职，做现在这份可有可无的鸡肋工作。
　　可她终究是父母的女儿。

　　其实以前听见这些唠叨，乔翘还能挺直腰杆说句反驳话，嘟囔一下，可现在……
　　唉！
　　工作一年，她用了半年时间，千辛万苦的才说服父母帮她先垫付个首付，自己按揭还房贷，这才拿下她相中已久的那个楼盘。
　　二十七岁，入职一年，乔翘如愿以偿，成了房奴。
　　当然，为了首付的事，她没少和家里那老俩口争。
　　父母是老思想，认为房子应当是男方准备，女方出装修陪家电就好了，婚后小俩口应该一起还房贷，踏踏实实的把日子过起来，再生个孩子，等他们老俩口退休后就能帮他们带孩子……
　　这就是父母想要的生活。
　　是父母期待的幸福日子。
　　可这不是乔翘要的日子。
　　也不是乔翘想要的生活。
　　没有只属于自己的后方保障，她就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坚持，她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
　　“婚姻法变了，这样是不行的，婚前财产分配不是这样算的……”
　　婚姻法早就变了，以前那些默认全都被推翻了，按照父母的想法，如果万一将来离婚，她将一无所有，包括她自己。
　　那不行。
　　把自己推进如此不安的境地这种事，乔翘想都不敢想，做梦都能吓醒。
　　这绝对不可以。
　　然而，往往乔翘还没说几句，就被自己的父母指责“太计较”，“算计”，“还没出嫁就想着别人的财产”，“没结婚就算计离婚的事”等等。
　　鸡同鸭讲，无法沟通。
　　最后，经过拉锯般紧锣密鼓的游说半年依旧无果后，乔翘只得以答应相亲为条件，换取父母先帮她垫付首付。
　　她这才真的成了房奴。
　　又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装修，她有了一个“家”。
　　相应的，她不能再拒绝相亲，不能先离开相亲地点，也不能挑剔相亲对象。
　　有“家”的代价是，她只能像颗蔫白菜，坐着被挑剔。
　　甚至被指责“无礼”。
　　她委屈的想爬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算了，她的母亲不会给她温暖的怀抱。
　　只会和别人一起指责她。
　　乔翘听着耳机听筒里传来的轰鸣声，想着自己的房子，对自己安慰：有得必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