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颦》十里柔

1、正文

　　一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跪坐在西湖边，在冰凉的湖水中浣洗新织的软纱时，听到一个书生如此说。

　　西子西子，西村的女子，说的却是西施，出了名的美女，倾城之色，更兼雍容之态。
　　虽然如今西施已经远离了这个村落，传说早已被国君远嫁吴国去，但是她的美貌，却依旧让人津津乐道。

　　我蹙眉，忽然感到心口处一阵疼痛。

　　“啊呀，快看，东施那丑丫头又开始犯傻了！”有人小声说，想必正戳点着我的后背偷笑。

　　东施效颦，效仿的是美人西施，却显得愈发呆傻——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蹙眉，捧心，苦笑。

　　二

　　又一个书生，英俊清秀玉树临风，更兼面上笑吟吟：“该当感谢这人间绝丑，方才更知那人间绝美。”

　　他歪头看着我，问：“东施，你说是不是？”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卓良，卓越优良，自是出身书香门第。

　　西施曾与他定亲。

　　然后君王一命令下，西施远走他乡，他也性情大变，说话愈发刻薄起来。

　　我自然只能苦笑。

　　他却不依不饶：“当初西施离乡，你第二日就上门来说你爱我，举止不端，如今倒不语装起矜持？”

　　我只得开口：“卓公子不是已与柳小姐订下婚期，何必再提当年荒唐？”

　　他神色间忽然有了些萧条怀念：“你不懂，柳如梦如何比得上西施半分。”

　　我跟着叹息。

　　他瞬间又挑了眉刻薄起来：“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你强过千倍。”

　　我依旧是叹息，在他眼里，这是自然的。

　　比起貌丑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东施，柳家的小姐自是貌美胜花。

　　三

　　那年西施被看中，要被国君征去。

　　她坐在村头的井边，哭了一夜，彼时只有东施笨拙地挽着块麻布想替她擦泪。

　　那时西施不甘，她宁愿长着东施的面孔，只要能和她的卓良相守一辈子。

　　东施侧头看着哭泣的西施，忽然傻傻地笑：“西施姐姐，你哭的样子其实也很美，只是让人心疼。”

　　“其实我倒盼着我是你……”西施和东施同时开口，同时愣住。

　　美人与丑人，也是会挨在一起，一起落泪的。

　　那一夜过得很快，天亮。

　　东施睁开眼，愣愣地发现自己华服在身，窈窕绝色。

　　西施坐起身，傻傻看着自己的手指变得粗大，布满皲裂的伤痕。

　　确切地说，西施失去了她那漂亮的皮囊，便不再是西施，而是我。

　　一个披着东施的皮囊，却总还是会恍惚觉得，自己曾经也美丽过的我。

　　四

　　卓良喝醉了酒。

　　我端去一碗醒酒汤，给他。

　　他看着我，惨惨淡淡地咧开嘴，摇了摇头：“谢谢，我不需要。”

　　“卓良，喝下吧，不然对身体不好。”我劝。

　　他眨眨眼，看着我，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东施，你说话的语气，和西施真像。”

　　我的手一颤，碗掉在了地上。

　　五

　　“她也是这样，柔柔的声音，只关心我的身体……”卓良说：“她漂亮，而且善良。”

　　“西施……自然是什么都好的。”我抿唇。

　　卓良第一次对着我这张难看的脸笑。

　　“你说得对。”他喃喃地说，醉倒在床上：“她是最值得我爱的。”

　　六

　　“卓良，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跪坐在他的床前，我看着他，说。

　　我想要告诉他，我就是西施，只是为了留在他身边，换了皮囊。

　　但是他狠狠地一脚踢开我。

　　“滚！”

　　他指着门，对倒在地上的我怒喊。

　　“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八怪！贱女人！”

　　之前撒了一地的汤，浸染了我的衣裙，碎瓷片划破了我的手掌。

　　村头有个要饭的路过，看着浑身狼狈的我，“嘿嘿”笑：“丑丫头，不如跟我这个张讨饭一起讨饭，你这丑模样有前途咧！”

　　我垂眉，转身。

　　七

　　我跪在西湖边，浣纱。

　　浣好纱，就可以换到钱，拿回家，就可以吃到饭。

　　我不哭，不闹，安安静静。

　　东施曾经的生活，也是我现在以及今后的生活。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是么？

　　除了偶尔，心口处忽然的疼痛——这个老毛病，似乎是最恋旧人的，换了具身体，也不能摆脱它。

　　八

　　那一年深秋，天下第一美女竟也曾返乡。

　　她看到我孤身一人，在河边浣纱，手指在水中冻得通红。

　　她捧着我的手，落泪：“西施姐姐，是我抢了你的幸福。不然，我们换回来罢。”

　　我微笑摇头。
　　这许多年过去，她才是西施，而我，不过是东村的丑丫头。

　　她倒的确是……真真善良。

　　我相信这么多年，她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可她居然依旧无怨。

　　“我吃了苦，可是也得到了人们的爱。”她羞涩地笑，似乎满是欢喜和满足。

　　不远处，荷塘边，柳树下，站着一个男人，背着手，长衫飘飘，说不出的潇洒。

　　他叫范蠡。

　　美人儿笑着指着他告诉我：“国君要杀我，是他救了我，说爱我，要带我离开。”

　　“他爱你？”我微笑：“那不是很好么？”

　　“是啊，他爱我爱到不顾他的妻子孩儿，我见过范夫人，也是个端庄的闺秀，不过是相貌平平。”

　　我无语，无措，看着泪水顺着那张无瑕的方才还笑颜如花的脸颊上滑落。

　　“西施姐姐，我知道，若是有了更漂亮的，说不准，我就是另一个被罔顾的范夫人。”

　　我开口，却发现自己无力安慰她。

　　忽然有人一把推开我。

　　是卓良，怒瞪着双眼：“东施，你做什么欺负她，西施哪里对不起你了！”

　　“西施，西儿……”

　　他转过头，看着风姿绰绰，含着泪惊呆住的美人。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声音含颤。

　　“我又见到你了，你还是这么美，你可知，我爱你……”
　　“我虽娶了柳家小姐，却对她并无感情。”
　　“你才是最值得我爱的那一个，不仅你的美貌，还有你善良单纯的灵魂……”

　　我愣愣。

　　天气冷冷。

　　九

　　卓良卓良，并非良人。
　　该感谢这场荒唐，让我认清了人的心地而非面容。

　　许多年前……
　　我回眸一笑，有倾城之色，他满目深情和痴迷。
　　那时我的名字，是西施。

　　许多年后……
　　我皱眉捧心，容貌不堪，换来许些嘲弄和怜悯。
　　现在我的名字，是东施。

　　他们笑我，我也笑他们。
　　他们从没爱上过我，喜欢的，不过是那张漂亮的人皮罢了。
　　我也许从没被人爱过，但至少，我爱过人。
　　这么看，我比他们强。

　　笑，我比他们强。

　　我知道，我只是在走我自己的道路。

　　我只能走我自己的道路。

　　不回头，不旁顾，不理会别人的嘲弄嗤笑。

　　我是我自己，永远是。

　　无论我的面容，是丑是美，无论我的名字，是西施还是东施。

　　仅此。

　　非效颦。笑颦也。

　　【笑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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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英语课上，老师讲一个单词，说到东施效颦，学了个捧心皱眉的姿势，大家都笑了。
我自然也是笑的，只是忽然在想，如果有一日，西施和东施互换下皮囊，会是如何。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这个故事。
一个颇为搞笑的思路下，相当狗血又口水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有些没头没尾，西施和东施，都没有得到她们想要的，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能遇到她们想要的。但是，我觉得故事进行到这里，已经足够。
写完才知道，一共九节，终是难得十全十美。
不是不能拆开硬凑一个十，不过何苦呢？
这样，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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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6 捉个虫 谢谢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