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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恰逢君番一 ...

  •   说来可笑,贺思今十岁生辰当日被人拐走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去,却是看见家都没了。

      她自外头黑头土脸地滚了两天,费尽周折哭花了脸进门,正巧对上母亲刹红的眼。
      一声娘不及喊出,便听一道清冷的男声自檐下传来,那人堪堪掀起眼皮:“这是谁?”

      “回王爷!是府里已故管家的女儿,一直养在府中,”母亲的话奇怪,叫贺思今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听得被缚住的女人复又提声厉喝,“阿锦!你跑去哪里了!还晓得回来!”

      阿锦?阿锦不是……两年前就死了么?

      “哦?”那人缓步过来,贺思今才后知后觉地退后,背部抵上一处冰寒叫她猛地一震,是御林军的刀!
      母亲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她,叫她喉咙发紧,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见得那人停下了步子俯身下来,分明还是少年的面庞,却威压得叫人有些受不住,不禁低了头去。

      声音便从她发顶上传来,他说:“听闻贺大人的女儿月前刚刚夭折。”

      似是戳到了痛处,母亲愣了一下,却是笑了,笑得有些凄厉:“是,我只庆幸,如今我们一家人,终是能团聚了。”

      贺思今浑身都在颤抖,她听不懂母亲说的什么意思,只瞧见跪了满院鸦雀无声的人,里头有姜叔,有孙婶,有府中所有的人,他们都被押在地上跪着,唯独不见父亲。

      “殿下,贺家是有个家生子,女孩,叫阿锦。”有侍卫近前道。
      立在面前的人沉默片刻,终于嗯了一声,贺思今却觉得那盯着自己的目光并没有撤开,许久,眼前那一片青色的衣袍才略略退后。

      “全部带走。”那人说。
      “是!”

      有人架住了她,院中人同样被架住了胳膊往外去,母亲就这样经过她身旁,却一眼也没有看她。
      巨大的酸苦涌上心头眼鼻,压在身上的刀那么冷,她却哭不出声音来。

      后来,后来她才明白,那就是抄家。
      她不是阿锦,可唯有用了阿锦的身份,她才能活下去。
      父亲母亲走了,其他的成年奴仆都罚去了古川流放。
      而她,被带去了奴业司。
      奴业司,顾名思义。
      官奴,命不由己,终生俯首。

      入奴业司一年,她学习得勤勉,又因气质上乘,正符合贵胄人家择选丫鬟的标准。
      是以司里掌事有心栽培。
      那一日来的,正是朝王府的管家。
      正合她意。
      朝王殿下宴朝,带走贺府满门的人,如今最得盛宠的七皇子。
      她犹记得那道清冷的声音,一角青色衣袍,还有那久久落在发顶上的凝视。

      人人皆道朝王殿下清贵端方,从来拒人千里。
      纵使如此,她总归还是要试一试。
      入府,只为寻一个灭门的仇。

      十一岁,入府的第一年,她被安排在了外院洒扫。
      隆冬的晚风刺骨,她覆手躲在廊下。
      衣袖里是偷偷磨了月余的锈刀。
      等那人一靠近,手起刀落,却是掉进了厚厚的积雪里,无声无息。
      脖子上,已经被人狠狠掐上。
      喉上的力道沉了一分,她整个背撞在了廊柱上。
      十六岁的少年倾身往前,对上她红透的眼。
      “是你。”他说,“贺家人?”
      “我……要杀了你……”事败,是她天真了,贺思今两只手撕扯着他扣住自己脖子的手,“是你杀了娘,杀了……咳!咳咳咳!”

      不过一瞬,那力道便就撤了。
      十六岁的少年垂眸,无悲无喜:“本王给你一年时间,杀我。杀不了,就老实留下。”
      他就这么把后背留给她走了,一并留下的还有积雪下的小小锈刀。
      贺思今是被管家带走的,重新收拾好之后便送去书房命她贴身伺候宴朝。
      管家还给了她一把小巧的匕首,说是殿下给的,叫她带着。
      她跪在案前替他磨墨,他坐得端直,丝毫没去留意她腰间的危险。

      十二岁,入府的第二年,她试过无数个办法。
      每一次,她都险些命丧他手。
      只是每一次,他都缓缓松开。
      他总也负手立于佛堂之外,却从未走进过。
      她不知道一个独得圣宠的皇子,何来这般愁绪。
      可这不影响她出刀的速度。
      钳住她手腕的掌仍旧冷硬,那人却轻轻叹了一息。
      有那么一刻,她怀疑,其实,他是希望她能得逞的。

      那一晚,他醉了酒,伏在案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轻轻走近,翻动了他的暗格,却瞧见了信笺上父亲的笔迹。
      原来,她这么久的恨,不过一场惘然。
      甚至,眼前这个分明该是仇人的人,就是父亲亲手将自己托付的人。
      多可笑,原来所谓仇恨,不过是那么简单的君要臣死。
      十八岁的酒醉人丝毫没有防备,她终是替他披了轻裘。

      十三岁,入府的第三年,新年。
      她眼见着那人一点点燃净书笺,笑得癫狂。
      十九岁已经褪去了所有的少年意气,那人立在冷风中,身后,是跳跃的火焰。
      听得声响,他终于回头,满是血丝的眼中皆是嘲讽。
      “杀了我,”他说,“你为什么,还没有杀死我?”
      “殿下,你醉了。”
      “呵。”
      他在笑,她却无法再看他。
      曾经那个清风朗月的人,像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要杀的人,不是你。”她终于开口。
      那人一甩衣袖,离去。

      十四岁,入府第四年,国宴。
      她终于能跟着他入得宫去,殿上皇帝高坐。
      袖中的匕首滚烫,她攥得紧,指甲险些掐进掌心。
      歌舞升平,没有停歇。
      眼前却皆是那日母亲眦裂刹红的眸,耳畔是萦绕不断的凄厉呼喊。
      敬酒时,她奉杯在他身侧。
      一饮毕,匕首现,男人抽手,银光一闪,人已入他怀。
      “朝王这是作何?”皇后问。
      “趁此大喜之日,向父皇讨一个旨。”
      “哦?”

      挣脱不开,贺思今瞪住眼前压制住自己的人。
      宴朝的声音依旧冷清,不知带了几分真意:“请父皇将此女赐婚于儿臣。”
      “你疯了?!”皇帝当众摔了盏。
      他却没挪眼,似是警告。
      腕上锐痛,是他卸了她的劲。

      十五岁,入府第五年,生辰。
      宴朝出城,皇帝亲临,赐的是一杯酒。
      他不在,无人再拦。
      匕首终是见了天光。
      这是唯一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她终于还是败了。
      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她只觉可笑。
      终究苟活这几年,不过一场空。

      远远传来一道马蹄声,和着嘶鸣。
      下一刻,门开,血泊中的她抬眼。
      青色的衣袍落入眼帘,一如初见。
      他低头看她,逆着光,她瞧不清晰。
      鸩酒在肠,刀剑入身,她眼前都是血雾。
      最后一刻,她听得那人终道:“好生安葬。”
      生命,终于还是该死地结束了。
      带着她的无力和苍白。

      只是,贺思今不知。
      那一日,血染的手替她簪上了一根青玉。

      宴朝想过一了百了,却放心不下一个人。
      那是他要照顾的人。
      她活着,或许便是他唯一的慰藉。
      可他要做的事,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想,等她及笄,将她嫁出去。
      安安全全的,什么都不知,什么都忘却。
      一辈子。
      然后,一切虚妄的罪恶的都该由他亲自送进地狱。

      可是。
      她走了,走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日。
      那一日,他替她准备了一个及笄礼。
      没有观礼者,没有赞者……
      可是,他想,由他亲自为她挽发插簪。
      也算是礼成。

      若有来世——
      愿你有高堂在上,亲朋在侧。
      然后,永无所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恰逢君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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