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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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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满目苍夷的大地在复苏,天虹倒灌覆水重收,城头的风化的青苔上甚至开出了淡粉色的郁金香。
国师自半空中轻飘飘的落在了我的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接近到我能看见他光洁的额角处因为过度的消瘦映出了一小段淡青色脉络。
成片成片的百姓跪在地上顶礼膜拜,将他再次供奉在那高高的神台之上。
国师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他的信徒们挥手致意,他收起了法杖,一言不发的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繁复多褶的袍摆拖曳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将那牙隙间冒出来的绿茵压倒了一小片。
我望着那一层层倒伏着的毛尖草芥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没顶的绝望。
明明顶着张一模一样的脸,为何我见无忧时满怀胸襟坦荡,偏一见他便觉心痒难耐。
漫天的圣辉逸散,丹田里的道心处绽放出了成片妖异的暗黑色花朵。
10
晚间的时候大祭司冷着一张脸趾高气扬的过来传召。
其实早在我的哥哥的手上君权和神权就早已达到了平衡,但对于国师,我并无意分庭抗礼,甚至不介意顶礼膜拜。
见面的地点却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在冷宫的后院里头,当初我囚禁他的那口温泉旁。
我还没来得及表现出异样对面的人已经闪电般劈到了我的面前。
他微微挑起了眉尖,神色倨傲近乎冷冽,声音却是一如往常般的清淡平和“臣无忧见过陛下”。
这样近的距离里,我望着他一身严丝合缝的祭祀袍探出的一小截莹润如玉的颈项,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那日我在那上面啃噬时他喉结轻轻滚动的样子,脑海中流动的血液轰然炸开,细细密密的燥热沿着脑门一路蜿蜒而下。
“这就满足了?”国师轻笑一声,玩味的捏住了我的下巴,温热湿软的薄唇顺着我的脖间的突起缓缓往上延伸。
就算是在最荒谬香艳的绮梦里,我也从没有敢设想过有一天国师会这样捏着我的下巴亲吻我。
氤氤氲氲的雾气里,他纤长浓密的睫羽簌簌,混杂着满室蒸腾的水汽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忍不住闭上双眼发出了一声邀请般的轻叹。
然而想象中的温香软玉并没有到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我再睁开双眼时,便见到一个少年通红着双眼被压跪在地上。
少年殷红柔嫩的嘴角上还挂着淋漓的鲜血,清澈见底的眸子里也泛着猩红,一身烟青色长袍湿漉漉的裹在他纤细修长的四肢上,跟端坐云端的国师一比显得狼狈极了。
然而他却恍若未觉般顶着肩上的压力一步步往我这边挪过来。
“哥哥……”少年的嗓音像是混进了隞都的秋季的干冷的寒霜显得嘶哑又低沉,“可不可以……别让他碰你。”
11
“所以国师叫朕过来就是为了将无忧引出来对吗?”我就着温泉中乳白色的泉水轻轻擦拭着怀里少年脏兮兮的脸颊,又鞠了捧水将他被鲜血浸润的额发清洗干净。
“他不叫‘无忧’,而是一只守城的鲲兽。”国师重新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将手里沾满了鲜血的长剑随意的抛在了地上,抚了抚祭祀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还请陛下莫要被这妖孽迷了心智。”
"是不是……所有的人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威胁到了这个国家的存在,国师都会毫不犹豫的解决掉?"
“为陛下固守兰陵是钦天监的使命。”国师低垂了眉眼做足了恭谨的姿态,可他那低沉清冷的声线里一丝凡人的烟火气也无。
“那如果是朕呢?”我不依不饶的开口道“若是朕要亲手毁了这兰陵呢?国师也要杀了朕这兰陵最后的血脉吗?”
国师蓦然止住了往外的步子,他转过身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我一眼“臣建议陛下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答案是‘是’。
心脏突然陷入了麻木不堪的钝痛中,这样的钝痛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尖锐刺骨的剧痛便一股脑冲刺了上来。
我突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在早上的时候,我以为,他待我至少是又一点点特殊的,他收留了我,他没有在我侵犯了他直接动手抹杀了我。
就凭这一点,我觉得他至少待我和哥哥是不同的。
可是此时此刻,我细细想来,他没杀了我也大抵是因为我是这兰陵的最后一位皇家血脉了。
但凡这兰陵还有一位皇子活着,我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12
我将无忧安置在了我的寝宫里。
是的,少年无忧,我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亲自赐与了他无忧的名字,封郡王从二品。
为了避免亵渎神灵,国师的名字一向不能与凡人相重的,当年选任时,他说自己叫无忧,所以整个兰陵都既不能有人重“无”也不敢有人用“忧”,全天下的人都得避开了他的名字。
可我偏偏下了大召昭示了天下,明目张胆的将无忧的名字赐给了别人。
“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国师闹脾气了,”无忧靠坐在我为他特制的软塌上,为了防止无忧私自离开隞都,国师挑断了他浑身的筋脉,他手脚都不能动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依旧真诚坦荡,就好像从来没有历经过苦难的样子“你都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睡觉了。”
我习惯性的捋了捋他的头发,又顺手给他喂了一颗葡萄,无忧乖巧的用嘴巴接住了,轻轻地咀嚼了两下,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这个很好吃哦,我很喜欢的,哥哥。”
“嗯,喜欢就多吃点,”我随手再拿了一颗给他,心不在焉的扶着他躺下了“今天再睡会,晚些我再过来找你。”
“嗯,好的,哥哥慢走,篱王爷慢走。”无忧扯开嘴角给了我一个笑,因为转不动脖子,他只能仰面朝天的跟我们做道别。
“皇叔你看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这半个月的时间以来我几乎问遍了皇宫里所有的巫医,但好像没有人有办法能将无忧的筋脉续上去。
于是我曾经最讨厌的王叔就成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容臣在回去想想其他办法,但就目前来看,这鲲兽确实不能离开隞都。”篱王爷沉吟思考了片刻,点头应了下来,顿了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交代道“皇上也该理解国师的苦心,从稳妥的角度来看,杀了鲲兽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国师已经为陛下做了退让了。”
“其实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无忧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低声叹了口气道。
“但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偏偏不能论出对错来。”二皇叔伸手在我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我忍不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在这隞都城,无论是谁跟我讲出这句话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二皇叔来说的话,总觉得有那么点违和感。
他像是看懂了我的眼神,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大抵是长大了,也学会了权衡利弊吧。”
我这才想起来,其实我这位二皇叔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他甚至比我那死去的大哥还要小。
自从父皇过世后,我的这位二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前的他是炽热而热忱的,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敢拼敢闯,敢于任性的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爱与恨,情与仇。
几乎整个兰陵的人都知道,这位被老皇帝捡回来的王爷明目张胆的恋慕我的父皇,堂而皇之的仇视着兰陵人奉若神明的国师。
那时候的他从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容于世的嚣张与狂傲。
可是现在,暮色苍苍的老气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彻底的吞没了,他开始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和这个世界做妥协,甚至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包容我的小脾气。
13
隞都突然开始下雨,缠绵的激烈的倾盆的大雨。
我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
城里所有的泄洪通道已经全部打开,护城河的地下水通道也已经疏通完毕。
钦天监的祭司们轮流着在观星台枯坐了整整一周,然而这泼天大雨依旧无止无休。
“报告陛下,国师在观星台晕过去了。”一身夜行衣的暗卫游隐身形扳直的跪在了门外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的天青色大理石地板上,声音撕裂干哑。
游隐是暗卫“青龙”的首领,也是我父皇曾经最信重的人,后来传到了我手上,我把他放在了暗处看护国师的安危。
即使我知道,整个暗卫营地的高手加到一起都不一定能是国师的对手,可我还是固执己见的把人安插了进去,万一呢?
万一出事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我父皇的意外只有一次就够了。
雨夜里,撕裂天空的烛龙照亮了他半边狰狞的鬼面。
我撑着把骨伞蹲在他面前,借着宫灯眯细了眼睛才看清他半边清俊的侧脸上已然带上了些微的青紫。
伞檐击碎的雨花落在了他脸上,迫使他不得不微微半阖着双眼。
我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拂过他流畅深邃的眼角,用干净柔软的衣角擦掉了他渗入眼睛里面的水汽。
我并不会收拢人心,只是想要对他好一点,这样,当我不在的时候他也许就会更加用心的帮我好好保护我在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