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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山堆 ...


  •   雪山堆/

      蜡烛,松垮地放在一边。八音盒呈现无力的音调,电次去调过了,但即便是英明神武的电锯恶魔也没有合理的方法修理,他更擅长对付自伤和饥饿。最后想问“可不可以重新买一个?”

      他没说出口,而蕾塞的眼睛眨了眨,摇摇头。她说这个八音盒一直跟着我好久了。本来我呢,在很远的地方,是它带我来到了这里的。不然电次就看不到我了。我也没有办法遇见电次。

      蕾塞的话语尾巴很轻盈,上下漂浮着,如同女孩乌亮的发梢。阳光色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哦。”他很容易妥协,对于别人,或对于自己。但是这也并不算妥协。“那就按蕾塞说得来吧!”他又把八音盒抱走了,说,“我再想想办法。”

      蕾塞抱膝坐着,仰头看向他。他的下颚线,脖颈还有T恤,T恤里是男孩精瘦的肌肉,以及如轨迹一样的疤痕。星星会从这些裂缝里长出来吗?她轻轻松松地笑了起来:一个让电次脸红的、发酵的、快速逃走的微笑。

      电次第一次坐电车时候迷路了,绕行在很多个标示里,其中认识的字符只有“往这走(here)”。但是“这”是哪,代词和补语都看不明白。秋突然有急事,匆忙挂电话说你原地等一下,我前辈会来接你。你等一下,好吗?在原地。他乖乖地站着不动,四面的广告牌闪闪发亮,看上去很硬很结实,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但是也只是一点点。

      人群穿过他,像是穿过一个幽灵、无视一只流浪的动物、吹散了一朵漂泊的蒲公英。

      他因为雨天被打湿的头发贴在鬓角两侧,长出圆润的雨滴,一片云敷下一面狡黠的阴影。电次茫然低头:绿色眼睛的女孩努力踮起脚为他擦去了眼泪。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风。风终于抓住了他。

      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路。

      他有点失措,结结巴巴地回答。女孩生得很漂亮,她没有距离感,歪了歪头,做出“明白了”的表情。你明白了什么?电次突然觉得很奇怪,他的胸膛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心脏。相反的步频造就呼吸不畅和面颊的烫红。手指轻柔地贴上来,血管在她的触感中仿佛融化、成为一部分,空气的一部分,泪水的一部分,晴天的一部分……他莫名觉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你为什么一个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他卡了壳。

      指尖划下眼角,到两颊之间的肌肉,再至唇边。电次看到女孩对他露出微笑,他也想回应一个相同的动作。于是血管重新开始流动。尘埃上浮,冲进他空荡荡的口腔,往左□□斜,不对称的天平出现。你的心脏的重量是多少呢,电次?

      他发出了一声呜咽。

      你为什么哭?

      我……我不知道。

      呜咽很短促,他的情感总是这样,彻头彻尾的像是个笑话。电次捂住嘴巴,再捂住眼睛,又捂住嘴巴。他的手掌慌乱,神经没有重组的理由。仿佛被拆卸了,每个弱点都在眼前。有种不安让他紧张,但又有种预感让他敞开。融化的血管如同喷薄了的火山。

      你别动。而对方冲他伸出两只手:那是光洁的掌心和一条命运的线,空空如也——下一秒,嘭咚!~拟声词。给你!感叹号。

      ——世上有很多是红色的。比如,电次前四分之一生涯里遇见了的:血液、诅咒和月亮。或者,如今他看见的:指甲油、高跟鞋和糖果。巨大的糖果。他似懂非懂地咬了一口,牙齿啪嗒啪嗒泡沫似得松动,惊动了犬类的神经,却只是缩了缩脖颈。

      电次于是发现对方不见了。

      蕾塞走了很远才来到打工的咖啡店。她把袖子卷起来,衬衫塞进裤腰,裙摆很长,露出细巧的脖颈和天鹅似的目光。鞋底粘着黑黑的土、石砾和饼干屑。

      “你为什么迟到了,蕾塞?”店长举着餐板问。

      哎呀,她眨眨眼:路上喂了一只小狗狗吃了炸苹果糖!

      夏日祭上他们再度相遇。金鱼流动在夜晚中,鳞片如波纹,一条美丽的河。电次在石子旁坐下来,鹅卵石堆砌的道路从他的脚底延伸,一排探头出现。如果是早上,秋会对他说:还是去海边吧,你会看见海鸥的。

      帕瓦嘟囔:本大爷要去吃肉!肉!

      电次也很想吃肉,但他也没法早起,所以他去不了海边,只好来夜里的河岸边许愿。很多的愿望颠来倒去都是一样的,就仿佛是沉在底下的石头。他咕咚地栽下去,水花随着重量甩出来,仿佛月球因为另一股引力脱离了既定轨道甩离了星球。河里足以容纳下两足动物和无尽的欲望: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嗨!

      嗨。他呛了口水。

      蕾塞从水底笑意盈盈地看向电次。她姣好的脸庞和优美的身姿让人浮想到金鱼。但是我没有网。他想,好似回到那个应答,有苹果糖、苹果糖和苹果糖。那个苹果糖没有吃完,因为软掉了,空气背叛了他,杀死了它。他突然开始慌乱起来,又呛了几口水:我……我不知道会——

      烟火在另一头开始燃放,这里始终静悄悄的,仿若有什么将这里划分开来了,仿若一句短诗,上下都有空行。

      蕾塞轻轻地剥开墨水。她流畅地滑开,电次下意识跟上。听见光速变慢的这里传来声波:没关系。没关系。他便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跟随另一条鱼的鱼,很安心。

      除了风,剩余只有水声,呼吸声,还有电次慢慢下沉的声音。在这里他们互相交换了名字,相互吐泡泡,很多个,无数出现,无数消失。噗噜噗噜噗噜……噗噜噗噜噗噜……无数出现,无数消失。泡沫浮到液面上花朵般掉落,电次忍不住去抓它们,但它们意外棱角分明,蛰了他一手——如同细小的、美丽的水母。

      “嗨。”但好像也这样说。没错,电次想:就是这么说了。

      今年雪来得很快,早晨都不敢用冷水洗脸。蕾塞抬起头,看见很多上浮的热气。晴天时候,她要做大扫除。房间里很宽敞,弯弯扭扭的木椅划开步子,唱片机还在唱着歌谣。她在堆满气泡的角落里,在盛满阴影和苹果的书堆中,在徘徊不去的空心树里扫出很多很多的雪。再撒上盐,铺上一层薄薄的、破碎了的,总之是有条理的白色。蕾塞躺在上面,软绵绵的触感好像正推搡几只绵羊。

      她来的地方没有绵羊。没有书。没有唱片机。没有八音盒——八音盒是她自己弄坏的,零件一片折断了,扔到火炉里,一片吞下去了,像是咽下饼干。她来的地方只有夜晚和雪:狂风很大,雨偶尔下偶尔不下。干燥的嘴唇和透明的肋骨,手指甲是粗糙的灰色,蝴蝶会飞到看不见的地方。蕾塞在跋涉和流浪中看见了雪山——那座巨大的山峰,一面是单纯的白色,就像现在这样。

      噔噔,有人敲门。或者说托梦了。梦很软很软。

      “我修好咯。”电次说,他蹲下来,戳戳她。

      蕾塞闭上眼睛,看见山的另一面有泉水直冲而下。那是一抹永不熄灭的天光,在虚无与永存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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