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记（新）》孓羽

21、墨宝

　　礼多人不怪。一进门，无论如何，多弯几次腰是必要的。

　　三位大叔以长者自居，颔首示礼；凌蓝今天一身浅灰色的职业装，架一副金丝眼镜，老大的身份摆着，也只对我不亲不疏的点点头，完全是另一张面孔；只有路敬祺一本正经的鞠了一躬。

　　沙发满员，没人喊我落座，我只得直挺挺站在两张沙发间的空隙处，一副待审人员的自觉。心里谨记着路敬祺此前的叮嘱，默默给自己打气：沉默是金，天塌下来有他路敬祺顶着。

　　“这位小姐就是此次违规事件的当事人，”就在众人静候我的自白时，路敬祺闲适自如的踱到我身侧，介绍：“也是我从中国招募来的‘枪手’。”

　　什……什么？枪手？！阿弥陀佛，你你你不会真是混□□的吧？！我忍不住惊恐的斜乜他一眼，被他无视掉。

　　三位大叔相互递了个眼色，并不急于发言，只是睥睨着我的探究眼神，一个比一个犀利；新奇的却是凌蓝的反应，她竟一脸怔忡。

　　“之所以瞒住在座的各位，个中理由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堪称优雅的返回原位，冷冷的表情与“难以启齿”毫不相干，“此前，在今春时装开发研讨会上，我个人主张将今年春装的重头押在去年秋季滞销的衬衣上，推陈出新，公开征集图案设计，顺便利用公众舆论的广告效应推广公司，但，企划被驳回。”随意往后斜靠，换了个不大郑重的姿势，“说到这里，各位心中有数，那份企划书最终能在第四次议会中通过，完全是由于我赌进了5%的股份。”

　　三位大叔的神情起了变化，有人甚至假借饮茶来避开凌蓝隔着眼镜扫过去的凛然目光。

　　“既然下了赌注，以我的性格必定要全力以赴，那么，物色一名有能力又低调的设计师做我的枪手也理所当然。”貌似不经意的看向我，他半扬起菱角分明的下颌。

　　——此刻我才恍然大悟：此“枪手”非彼“枪手”。所谓枪手，兴许是他们高层之间对某类可为己用的人群的一种心照不宣的叫法？

　　“就在前日，新年夜，公司推出的首款艺术汉字绣衬衣，短短两天时间便收到了万余件订单。此等业绩，以我们公司所面对的固有的高尚消费群来说，实属罕见。”再次缓步走向我，“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们的设计师功不可没。正是她的奇思妙想，为我们带来了巨大商机。”他忽然伸长手臂，用力搂住我僵硬的肩——近乎霸道的示好。

　　路敬祺的这一举动此时明显意有所指，因而瞬间牵动了在座四人的视线。

　　男人亲近的气息和掌心的温度，伴随着众人聚焦的目光，令我倍感窘迫；无可适从之余，耳根一阵燥热。

　　“这位郁文小姐就是此次艺术汉字的设计者。”三位大叔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肩上的力度蓦地卸去，“当初是我私下授意上海蓝茵分公司的言筱艺小姐，通过总公司培训的渠道将她秘密带到首尔的。今天，不，昨天，若不是被某些忠诚而细心的同事一纸上告，这件事可能要保密到下次召开董事会时才公开。呵呵，不怕各位见笑，鄙人此前的确有考虑到公司方面如果提前知道郁小姐的存在，会不会在筛选设计作品时作出不公正的判断。”

　　路敬祺说到最后几个字，有意拖长了尾音，低沉磁性的嗓音一时间竟有些硌耳，三位大叔听罢均是面上一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笨也听得出他们中间浮动的暗涌。不过，路大老板这招“睁眼说瞎话”确是编得有模有样，滴水不漏，不仅保全了筱艺她们、成功堵住了我关于剽窃事件的不良反应，还隐约藏有隔山震虎之功，正可谓一举多得，奇高一筹！（锵锵，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小七：广而告之，文子改行说书了喂~）

　　只是……偷偷瞥着他平静无澜的俊颜，我不禁心惊：他到底是一开始就算计好的，还是临场发挥？！

　　此后发生的事情有点荒谬，但凌蓝始终保持缄默。

　　记得邓伟人曾经说过，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换到人家韩国地盘上，好猫要讲究好猫的出生，折耳猫抓到的耗子就是比野猫抓到的要高级。于是，深谙习俗的路敬祺又将我一阵海吹神吹，什么书香门第、江南大家，什么书法造诣、刺绣精专，我十分配合的含糊其辞以示谦逊，唬得那三位大叔就知道点头发单音。

　　末了，我正庆幸：山高皇帝远，也不怕谁谁谁去国内求证真伪，这牛皮吧，大概吹得越大越不容易破。就见一位身穿宝蓝西装、有点微秃的大叔站起身，非常客气的向我索取一幅墨宝——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凌蓝和路敬祺交换了一下眼色。

　　把一切看在眼里，没等路敬祺出面救场，我微笑躬身，文绉绉道：“小女子献丑了。”

　　珊蒂很快准备好了文房四宝，我秉承一贯习惯，进洗手间净手净面，顺便脱掉碍事的外套。

　　铺纸挥墨，一气呵成：难得糊涂。

　　郑板桥这四个字，我临摹了不下千百次，也曾被莫亦维装裱过一张挂书房里充门面，奚落我有做赝品的潜质，连我爸都甘拜下风，倒是得意的很。

　　所以，结果，有惊无险。

　　凌蓝替我披上外套，和颜悦色：“郁小姐的表现总是出人意料。”

　　“谢谢，”我拉好衣襟，随她坐沙发上，“路先生的表现才真叫出人意料呐。”

　　“敬祺？”凌蓝亲自为我添了一杯热茶，用相当熟络的语气调侃，“敬祺就是传说中那种会将生活和工作完全分开的双面人，呵呵，当然，我是说他的性格，生活上比较冷淡，但工作中绝对热情。”

　　“的确，有目共睹。”我诚心附和。

　　“实际上，郁小姐，当敬祺带你进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如何向大家解释我们早就相识，”摘下眼镜，她捏着鼻梁放松，“不过，我的担心向来太多余，他总能蒙蔽所有人。”

　　“这样的结果不好吗？”送客返回的路敬祺稳稳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淡淡接道：“韩国人经常说‘玩笑，贵在无伤大雅’，我不过学他们编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那个，”我很不礼貌的打断他们之间可能延续下去的气氛诡异的对话，“非常感谢二位的帮助。”刻意看了下手表，“只是，鉴于时间关系，我想凌……社长或许会和我另约时间？”今天已经够乱的了！

　　离开L＆L服饰集团总部，我整个人虚脱的靠在出租车上，满脑子棉花。

　　经过绣阁，王太太正趴柜台上吃年糕，辣酱裹得太多，吃进嘴里还漏几滴在盘中；我站门外比划，表示自己回屋一趟就下来，王太太点点盘子，知会我过去一起吃。

　　缓慢爬回房，脱下一身累赘，转身经过客厅沙发时，才记起昨晚路敬祺带来的那个青花布包裹还摆在茶几底下。

　　随手拎起，打开，竟是个蓝白相间的四方保鲜盒。

　　揭开盒盖，一阵食物香味传出。四色地道的中国菜，面上还细细撒了层黑芝麻：东坡肉、盐水鸡、酥排、酱蹄花。

　　……我看起来有那么强的“肉”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