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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离别 ...

  •   第二天天气晴朗,大大的太阳温暖的照下来。
      到底还是年轻,美美睡了一晚上之后,阿田胳膊的伤口已经完全不疼了,她一早就蹦蹦跳跳地出家门去找小二哥。
      往常这个时候,小二哥早就在药圃里忙活了,今年药圃一片安静,小二哥竟然还没来。
      昨天收获的麦门冬被洗干净晾晒在几张大大的竹笸箩上面,阿田等了小二哥好久,等得无聊,就一只只地给麦门冬翻身。
      又等了好久,阿田都给麦门冬翻晒得烦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是小二哥昨天太累了,今天起晚了?还是生病了?
      就在阿田马上要没耐心的时候,终于远远看见小二哥的身影,阿田顿时高兴起来,跳起来高高的挥手:“小二哥!你怎么才来呀?”
      小二哥表情有些怪异,看见阿田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咧开嘴憨笑,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走近,将怀里抱着半个鼓鼓囊囊的麻口袋往阿田怀里一塞:“这些麦门冬,够你爷爷喝一年的了!”
      阿田微微一惊,注意到小二哥不同往日的表情,微微瞪大了眼睛:“小二哥,你不是说等今年新制的麦门冬好了再送给我吗?”
      小二哥垂头默默注视着她,沉着脸抿着嘴不说话。
      阿田有些不解,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小二哥小声缓缓道:“我爹要送我去京城,去我师叔的医馆当他学徒。”
      小二哥的爹爹据说年轻时也是师出名门,同门师兄弟出了好几个名医,开了好几家有名的医馆药铺,但是小二哥爹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身带了小二哥,来到这村野乡下种药材卖药材,从来没显露过什么医术。
      这位京城的师叔是唯一一个与小二哥家有来往的,常常来信,前年还来住过几日,阿田远远地看见过。
      阿田心中升起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得胸口沉沉的:“那你什么时候走? ”
      小二哥苦着脸:“午后就走,我爹求了村中的商队,随车带着我上京!”
      阿田大惊:“这么快?”两人面对面互相瞅着,阿田想说什么,却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二哥爹爹为人极严肃,说一不二,阿田更谈不上怎么来阻止。何况去京城奔个前途,也说不上不对。
      阿田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焦急还是难过,话堵在嘴里半响,忽然开口说:“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你爹又打你了?”
      小二哥犹豫着,终于也点了点头:“昨日回去,我爹见我衣服破了,就问我,我、我、我没敢撒谎,我爹特别生气,倒也没打我,当时就决定了要送我去京城。”
      两人俱都低下头,阿田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一时任性而已,谁知道就这样,会失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一种无力感袭上阿田的心头,这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心情,让她整个人蔫蔫的。
      小二哥见她不高兴,勉强提高点声调,想说点让她打起精神的话题:“对了,你昨日看清那个小贼娘了吗?”
      阿田一怔,随即理解这个口中的“小贼娘”,就是昨日天平山遇到那个少女,点点头:“看清了呀!怎么了?那是什么人?”
      小二哥惊讶地瞪着眼睛:“你看清了?她跟你长得一摸一样!”
      阿田疑惑问:“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跟我长得一摸一样?”
      小二哥大大点头肯定:“绝对一摸一样!昨日你们两人同时回头看我,我一看就惊了!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看见了两个阿田!”
      阿田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那少女的面庞时,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但是如果人不是在照镜子或者照水畔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样的面孔,猛然间是认不出来的。
      但是阿田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心里想大约是小二哥见到同龄少女比较少,所以只是长得相像而已,小二哥便觉得是一摸一样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女,只要长得好看,总有几分彼此相似之地。
      因此阿田也未深究,只撅着嘴道:“哪有一摸一样?人家一看就是有钱人!我要是那么有钱,就给我爷爷买人参吃!”
      长得是不是一摸一样,阿田不肯定,但是那少女穿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这一点阿田是肯定的。那白袍子是不知名的绸缎,闪耀着华美的光辉,那少女满头满身不知名字的珠宝首饰,比王大户娘子的首饰还光芒刺目。
      小二哥忽地拉起她手,大声肯定说:“我到了京城一定好好学!将来多多挣钱,回来给你买糖瓜!”
      阿田反过手也握住小二哥的手,微笑道:“好,那你好好学!我在这太平山等着你!”
      小二哥大喜,咧着嘴笑:“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两人依依话别,直到时辰到了,小二哥才依依不舍的作别回家,走出好远,还回过头,挥着手大声喊:“阿田!你一定要等我!”
      阿田看着小二哥身影慢慢远去,怀里抱着沉甸甸半口袋麦门冬,心情也是一样沉甸甸。
      阿田依恋地环顾了药圃,小二哥走了之后,她也不能来药圃了。
      阿田满怀惆怅地回家了,说不清是舍不得?还是失落?只是觉得心里莫名的难过。
      她自小父母双亡,就是跟着爷爷相依为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离别,原来离别带来的这种无力感和失落,如此沉重。
      仿佛是老天感受到了阿田的心情,从午后起,晴朗的蓝天风云突变,大片的乌云厚重地累叠起来,狂风大作,雨点如同黄豆大,劈里啪啦的打落下来,很快就从黄豆大小到瓢泼大雨。
      下了雨,爷爷便不能去村口再替人支起摊代笔写信了,阿田也不能上山采野菜拾柴禾了。
      阿田和爷爷的小草舍,早就年久失修,一下雨就开始漏雨,通常是外面大雨里面中雨,外面中雨里面小雨。今天这么大的雨,屋里就稀稀拉拉地开始漏滴下来。
      一开始爷爷拿了破木盆接着,后来漏的地方越来越多,家里也没有那么多木盆,就只好由他随便漏去了。
      阿田蜷缩在唯一一小块干燥的地方,身上披着被子,围坐着,她不说也不笑,恹恹地托着腮,发呆地盯着屋顶落下来的雨水,一滴滴掉在木盆里,“滴答滴答”,激起一串串涟漪。
      爷爷知道阿田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便取了一只长长的细竹竿,坐到阿田身边,拿着细竹竿,在地上写了个字,问阿田:“阿田,这是什么字呀?”
      阿田看了看,懒洋洋答道:“友,朋友的友。”
      爷爷又在“友”字旁边写了一个字:“这个呢?”
      阿田看了看,嘟着嘴:“奇怪,不认得。”爷爷老早就开始教阿田识字,阿田不认得的字真的不多。
      爷爷笑了:“这个字也是‘友’,是篆体的‘友’字。”
      阿田来了兴趣,探头凑过去细看:“篆体,为何这般怪?”
      爷爷很有耐心,拿竹枝点着第一个“友”字道:“你看这个‘友’字,《说文解字》说,从二又,相交友也。就是两个又字彼此交叉,就像两只手握在一起,彼此友好,志趣相投。你再看看这个字,”爷爷用细竹枝点了点旁边的篆体,“像什么?”
      阿田仔细看看,恍然大悟:“这像是两只小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爷爷亲切地笑着点头:“对喽对喽,篆体的友字,也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他和蔼地摸了摸阿田的头:“就像你和小二哥,只要你们是朋友,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岁月变迁,只要志趣相投,两只手早晚会握在一起的。”
      阿田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她想起小二哥临走时拉着她的手,说一定会回来买糖瓜给她,便开心起来,两个小小梨涡挂在脸颊上,高兴地说:“爷爷我明白了!”
      爷爷将细竹枝一掰两半,拿起一只递给阿田,帮她摆好握笔的姿势:“来,爷爷教你这个篆体的‘友’字怎么写。”
      一老一少,相互依靠,在地上练起字来,虽然小草屋外面狂风暴雨,可是在这小草屋里,在爷爷身边,阿田觉得无比温暖和安心。

      这场倾注大雨越下越大,一直没有停的迹象,阿田和爷爷便早早睡下了。
      虽然屋外狂风暴雨大作,屋里滴滴答答不断,阿田却睡得很香。
      梦里面阿田正捧着白面馍啃得正香甜,不知小黄从哪里冲出来,一直跳起来要抢,阿田左右闪躲,小黄急得“汪汪”大叫,叫着叫着,阿田耳边一直在“汪汪”,这声音将她的意识从梦里逐渐叫醒了,阿田迷迷糊糊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见耳畔小黄在院子里叫得撕心裂肺,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比起上次隔壁的大鹅迷路飞进来的时候叫得都疯狂。
      阿田潜意识里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强行睁开眼睛,光线亮了一些,看来快到早晨了,屋外大雨没见稍减些,爷爷在一旁睡得正沉,阿田坐起身来,犹豫着这么大雨要不要出去看。
      外面的小黄仿佛听见了屋里人醒了,有了动静,叫得更加歇斯底里,仿佛狼嚎一般“嗷嗷”的长长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阿田不再犹豫,拿起一件蓑衣罩在身上,大步踏出门,一出门,阿田先听到除了小黄在叫,远处人家的狗也在叫。
      这个小村子沿着山脚下小山沟,自然分成了两部分,阿田家住在东边靠中的位置,对面隔着路是村子的西边半部分,西边那几户住家也有养狗的,也在大声吠叫。
      除了尖锐的狗吠声和周遭嘈杂的大雨声,还有一种沉闷的轰隆声,在这些声音的背后,越来声音越大,越来声音越大,从背景音变成了最大的轰鸣声音。
      阿田极力向东边眺望,那是声音的来源。
      东边是一片漫长的缓坡,再往远连接着陡峭的山壁,在不断落下的大雨雨幕中,借着变薄的云层中隐隐透出的晨光,阿田极目眺望着,忽然整个人像猛然被砍了一刀一样,一下子跳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冲进屋里,一下子扯起爷爷,尖声呼叫:“爷爷!走山了!走山了!”
      爷爷一下子醒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两人同时觉得地面震动,小草屋四壁摇晃,爷爷一下子跳起来,拉着阿田猛往外冲,刚刚冲出门,小草屋不堪地面震动,已经在身后轰然倒塌。
      爷爷脚步不停,全力拉着阿田奔出了院子,阿田忽然想到小黄,大声回头尖叫:“小黄!小黄!”
      这时候阿田想回头去解开小黄的绳子已然是来不及了,可是小黄听到阿田使劲叫它,自己回身猛然咬断绳子,四蹄疾奔,随着两人奔出了院子。
      阿田被爷爷拉扯着奔上一道高一些的山梁,爷爷拉着她停下来,脚下一片泥沙裹着碎石块,如同泄闸的洪水,从东边的峭壁扑下来,漫过长坡,直扑东首的农家。
      还没在地动中倒塌的仅存的几个房屋院墙,瞬间被吞没在黝黑昏黄的泥石流中,泥石流裹挟着余威继续东下,阿田眼睁睁看着倒塌的小草屋和小院被活生生的泥水怪兽吞了下去。
      阿田和爷爷的小院正在全村居中的最低洼处,泥石流势头已泄,余下部分已经去势不足,全部缓慢地弥漫堆积在原来小院子的位置,积成一个含着无数石块的大泥潭,终于静止了。
      这一切虽然不是瞬间发生,却也极为迅速,阿田目睹着,目瞪口呆,膛目结舌,阿田和爷爷呆立着,看着自己家就这样被一下子埋没了,仿佛还在梦中,俱都呆住了。
      雨还是挺大的,当时幸好有了地动,惊醒了更多的村民,很多和他们一样幸存下来的村民,一下喧闹起来,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亲人,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痛骂这老天和暴雨,西头没被涉及的村民也全都跑出门,看着这一切先是惊呆,然后就纷纷去安慰救助相熟的人家,去查看亲友的安全。
      阿田和爷爷在村里人缘一直很好,爷爷帮村里人写信谋生,没事就教教几个孩子识字,被很多村民感激着,阿田摸样长得好,也被村里很多农妇疼爱。
      最可怜的是祖孙两个,要田地没田地,要卖力气也没力气,大家都心中怜悯,不觉在平日里尽量都多多照顾。
      此刻,这两个祖孙俩,除了两个孤单单的人和一只狗,再也身无一物了,那个小破草屋都没了,真是老天爷要饿死瞎家雀了,下着大雨,一老一少一狗,仿佛是被吓傻了,就那样傻傻在雨里站着,自然有热心善良的村民上前,赶紧拉扯推搡着,把祖孙两人推进自己家门,烧上一锅滚烫的热水,拿着干燥的布巾给他们擦雨水。
      阿田一直混混沌沌,心中一片惶恐茫然,直到双手捧着一碗热水,喝了几口滚烫的热汤,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胸腹蔓延到四肢,她才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爷爷:“爷爷?咱们家?”
      爷爷颤抖的伸手摸了摸阿田的脸:“没事没事,别怕别怕……”
      旁边的大婶赶紧安慰,说官府不会不管的,他们这些村民也不会不管的,阿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只觉得神思沉沉,听着大婶不断地唠叨,竟然眼皮打架昏睡了过去。

      仿佛这场大雨就是为了这次走山,阿田一觉醒来,天竟然大晴了。
      东头儿的人家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来了,伤亡了几个人,有亲朋好友一边痛哭一边开始挖掘着遗体,更多的人家在泥石覆盖的残垣断壁中挖掘着,希望挖出一些还可以用的东西,比起其他灾害来,至少财物还是能找到挖出来的。
      只有阿田和爷爷呆呆站在一片已经凝固的泥潭面前,不知所措,无从挖起,小黄跑进泥里,东嗅嗅西闻闻,哼哼唧唧,仿佛找不到自己那只又脏又破的狗食碗。
      阿田从凌晨的茫然,到现在看到这一切,忽然就明白了这事不是梦,这事意味着什么,自己那只舍不得带的银镯子,那件舍不得穿的小花袄,爷爷给她削的小木马,那半口袋麦门冬……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除了两个人,两身破衣裳,什么都没了……
      阿田泪涌到眼眶,转过头,颤抖着叫了声“爷爷”,猛地一头扎进爷爷怀里,嚎啕大哭。爷爷也放声大哭起来。
      一老一少哭得撕心裂肺悲痛万分。
      村民们都纷纷围上来安慰,但是他们是乡下粗人,就是万种语言堆积在心头,也不知怎么好生安慰别人,只能一直重复着官府一定会管的,老天爷如何如何不公。
      王大户也来了,拿来几身旧衣裳,二两碎银子,特地来慰问阿田和爷爷,还又提到了,阿田可以来他家做丫头,他工钱给得高些,也不让阿田卖身,阿田能养活自己和爷爷。
      周边的村民纷纷点头,赞叹王大户宅心仁厚,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安置了。
      阿田哭得哽咽,刚想出言反对,爷爷擦了擦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悲声道:“就不麻烦大家了,我带阿田去京城。”
      大家都是一惊,没听说阿田爷爷在京城还有亲戚。
      阿田爷爷解释了,自己有个远房兄弟,是京郊的富户,本来爷爷一直清高不想过去依附,但是现在这样情形,已经一无所有了,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这种情况,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投奔亲友,众人唏嘘之下,也都是纷纷赞同。
      就这样爷爷和阿田在要好的人家住了一天,不想给人家多添麻烦,便带着村民们给准备的干粮,凑了一点路费,将小黄送给了一户村民,启程往京城而去了。
      临走的时候,阿田和爷爷站在山坡上,最后俯瞰了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小村庄,心中满是迷茫,轻声问爷爷:“爷爷,我们还会回来吗?”
      爷爷温暖的手拍拍她头灯,语气和蔼却透着一股沉重:“会的。”爷爷知道这只是在安慰阿田,他心想,自己身体不好,已是风烛残年,真的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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