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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归来 ...

  •   云来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云来阁号称有三绝,
      第一绝曰酒,第二绝曰酥,第三绝曰美人。
      云来阁的胡姬之美、之舞号称京城一绝,天下无双。
      多少文人墨客千里赴京,只为了到云来阁听胡姬一曲,赏胡姬一舞,喝上一杯胡姬亲手斟的云雾雪酿,酒醉酣畅之际,口吐莲花、挥毫泼墨,吟诵出千古名句,绘画出绝妙山水,真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此刻正当午时,按照往日正是云来阁上客的时辰,正应该高冠云集、贵客接踵,那一团团穿得姹紫嫣红、袒露着雪白脖颈胳膊的胡姬们,或倚门迎客、或勾肩搭背、或聚团笑闹,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挥舞着鲜艳的帕子,招呼着远处的郎君们。
      可今日,豪华绚丽的云来阁,却从里到外一片静悄悄,那群胡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宾客人影儿也不见,甚至连个伙计都看不着,仿佛云来阁停业了,可那朱红的大门却又大大敞开着。
      不一会儿,从门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淡粉色宫装,腰佩玉牌,正是皇宫中一等女史的装扮。
      她走到大门外,轻轻一扬手,不远的隐蔽处“噔噔”跑过来一个侍卫统领,肃立一礼:“立春姑姑,有什么事吗?”
      立春微微扬着脸,口气中隐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耿统领,一会儿有个客人要来,我会亲来迎接,你们不得露面阻拦,更不得搜检。”
      耿统领一皱眉,低声道:“立春姑姑,这……这不行啊,万一……我们还是护卫有责的!”
      立春漂亮的杏眼一瞪,显得又大又圆,一言不发,脸色却瞬间板得冷肃起来,两道目光直刺向耿统领。
      耿统领虽然身材高大威猛,一见立春发怒,竟然仿佛无端矮了几分,顶着目光僵持了几霎,便垂头低声回答:“是,遵命。”
      立春继续沉着脸吩咐:“一会儿客人进门之后,不得再有任何人进楼半步,你们所有的侍卫也是一样,统统都给我退后十步之外严加戒备。”
      这次耿统领学了个乖,立刻回答了个:“是!”
      立春微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来对耿统领,语气缓慢道:“这次公主特地来品尝云来阁的雪花酥,期间什么人也没见过,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懂?”
      耿统领极其干脆地一点头:“懂!”
      立春这才满意地回转门中。

      进门后,穿过云开阁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中庭,上了朱红宽敞的楼梯,直上二楼,左手回廊走到最后一间,这间天字一号包间取名凤来,意为“有凤来仪”,窗外楼下便是云来阁门外的繁华大街,是云来阁最宽敞豪华的包间。
      立春推开两扇宽大的门,正对着门口的窗前,背对站立着一个女子。
      立春进门后立刻关上房门,走上前给女子微微屈膝一礼,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转回身来,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女,身量高而纤细,丹凤眼、鹅蛋脸,秀气纤长的黛眉,高而小巧的鼻梁,皮肤白皙透亮犹如上好的瓷器,穿着一件半旧的灰紫色绸袍,这灰紫色正常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会穿上显得老气,可偏偏她穿上却更衬得脸庞白莹似玉,细腰堪堪一束。漆黑如云的发髻上没戴半点珠翠,只在小巧的耳垂上垂着两颗黄豆大小浑圆的白珍珠,此刻她微微蹙着眉头,神色愁苦,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沉静又有一点楚楚可怜。
      如果此刻有他人在场,若这个他人是朝中贵人,必然会立刻认出,这少女竟是皇上最宠爱的,乐阳公主。
      当今皇上有多宠爱乐阳公主呢?
      宫中自有这个公主之前,已经生了四个皇子了,皇上心心念念想要有一个公主来宠一宠。
      当年京城大旱,盛夏七月竟然足足三个月滴雨皆无,谁知公主诞下当时,竟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天下人都叹为异像,皇上更是大为惊喜。
      为了公主诞生,连皇长子诞生都没有过的礼遇,天下大赦,朝中休朝一天,群臣休沐放假一天,宫中更是连摆了三天的宴席。
      公主自小就聪明可爱,长得美丽非凡,随着公主一天天长大,皇上的宠爱有增无减,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堆在公主的宫殿里,皇上只要见到公主微微一笑天大的怒气都化了,每天看不到公主皇上就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
      这都是民间流传的话。
      当然,乐阳公主的受宠,也跟她的母妃有关。皇后病逝后二十余年,皇帝未立新后,后宫二十多年都以顾贵妃为尊,顾贵妃自16岁进宫,宠冠后宫二十余载,独宠不衰,可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就是乐阳。
      这样的乐阳公主,天之娇女,皇帝和贵妃的心头肉儿,皇宫里最最尊贵娇宠的人儿,她怎么会可怜?愁苦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脸庞上?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立春看着她皱紧的眉头,担心地唤了一声:“公主……”
      那少女莹白秀气的手立刻一摆:“一会儿她来了,你千万不可叫我公主。”
      立春重重点头:“我知道!”
      说完这句,那少女便转身,继续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前楼下,静静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一辆宽大牢固、外貌却普通的青篷车架从远处出现,缓慢却径直地直向云来阁大门而来,少女全身一激灵,急道:“来了!”
      立春立刻说了声“是”,转身匆匆下楼。

      立春到大门口的时候恰到好处,马车刚好停下。
      车帘掀起,先钻出一个蓝衫丫鬟,立春立刻抢上一步:“小娥姐好!”赶紧搭上胳膊扶她。
      小娥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是立春啊。”
      小娥搭着立春胳膊跳下马车,取了垫脚,才打起车帘,低声道:“夫人,下车吧!”
      立春立刻低头垂手站到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车内走出一个锦衣女子,头戴帷帽,长长厚厚的纱巾直垂到脚,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到一点儿面容。
      那夫人扶着小娥下车站定,抬头,似乎是在看云来阁大而闪的金字招牌,她默默的注视了一刻,仿佛是第一次来见到,又仿佛是在感慨。
      立春屏息静静走到跟前,深深郑重地屈膝一礼,张口想唤,又犹豫了一下该称呼什么,忽然想到小娥的称谓,便低声道:“夫人,里面请!”
      那夫人面容目光俱深深隐藏在帷帽之内,似乎斜眼睨了立春一眼,又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立春便低头垂手在前方引路,引着夫人进了云来阁。
      来到凤来阁门前,立春打开房门,让进了那位夫人,便被小娥一抬手,拦住了,小娥侧头深深看了立春一眼,立春也立刻领会,快速关上了房门,和小娥两个默契的转身下楼。
      房内便只留下了那位夫人和那位少女。

      那位蒙面的夫人一进门,凤来阁的双扇门便迅速的被关紧了,房内只有那少女在,那少女立刻快步迎上前,走到三步的距离俯身双膝跪拜,额头紧紧压在地面上,口中大声清脆地恭敬叩见:“贱民阿田拜见乐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都有了隐隐的回声。
      那夫人居高临下,目光隔着沙罗,冷冷地注视着阿田的头顶,沉默不语。
      空气寂静,隐隐的冷峻。
      少女阿田匍匐在地下,挑起眼皮看去,一双蜀锦的鞋子,一双鞋尖儿上各钉着颗小指头大小浑圆无暇的南珠。
      那鞋就静静的站立在自己额头前,那珠子淡淡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尊贵的光辉。
      阿田不自觉全身微微颤抖,匍匐畏缩得更低了些。

      那位夫人满意地看到了那微微的颤抖,终于轻轻高傲的说了声“平身吧”。
      阿田赶紧爬起身来,恭恭敬敬手脚麻利地赶紧上前侍奉那夫人摘下厚重的帷帽。
      帷帽一摘下,房中仿佛一亮。
      亮是亮在那女子华服耀目,满头珠翠,额间一颗红宝石宛如朱血,璀璨浓重。
      摘下帷帽,那位夫人,不,乐阳公主,便如同和阿田两个人照镜子一般,两人五官竟然有八九分相像。如果乐阳公主再瘦二十斤的话,两人便几乎一摸一样了。
      所以,乐阳公主比起阿田来,看上去,就是略丰满了一些,皮肤也是白如雪的,近看却是粉敷得厚重,眉间隐隐有一条川字纹,眼白处有密密的红血丝,眼眶下有些乌青,看来休息得并不好。

      阿田轻轻扶着乐阳公主的手臂,让她在上座坐下,又轻手轻脚却行止有度地恭敬上了一盏茶,随后垂手侍立一旁,全程微微低头含胸,态度恭敬谨慎。
      乐阳端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规矩还没忘。”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田,皱起眉头,略略抬起下巴,语气嫌弃:“你怎么如此穿着?没半点长进?你这样,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真是给我抹黑!”
      阿田头低的更低一些,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乐阳忽地想到自己的母妃,语气活泼了些,微微瞪大了眼睛问:“我母妃这几年身体可好?宫中一切都好吗?”
      阿田心中“咯噔”了一下,脑中念头千回百转,口中却不敢半点犹豫:“贵妃……最近略有点小咳嗽,太医诊断了是换季所致,不妨事,养一养就好了。”心中却在想,乐阳公主居然就没听说这事吗?是了,她一直幽居京外,不接触上层官宦贵戚,再加上贵妃的事是皇上忌讳,宫内都不敢随便妄议,宫外只一直说贵妃病重,便是皇亲贵戚也是心中有数,嘴上却不敢随意乱传。
      乐阳却没有多想,眼光飘远,仿佛想起了旧日的什么回忆,嘴角挂上微微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母妃一病,父皇肯定又着急了!那一年也是换季,母妃只是有些困倦而已,把父皇吓得呀……”此刻她语气调皮,笑容活泼,目光透着快活和欣喜,终于像个本来的十九岁少女了。
      阿田心想不能让她再多回忆下去了,“噗通”一下跪倒,微微扬起脸,小声恳求:“公主,我这次出宫,借口是品尝点心,现下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外面还有宫中侍卫在……”她神情焦急,嘴唇微微颤抖说不下去了。
      乐阳却明白了,收回思绪,不再做浪费时间的无用回忆了,微微点头:“这难处我是明白的,晚一点儿回去,宫女啊侍卫啊就会被轮番盘问,麻烦颇多。你起来吧,不用总是跪啊跪的!”
      阿田赶紧称谢起身。
      乐阳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极为看不上,但是想到后续还有多事需要她配合,便刻意把语气放得亲昵和缓几分:“我本来以为你会推三阻四,没想到小娥一传信儿,你立刻就来了,看来,你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母妃和我当初没看错你!”
      阿田赶紧屈膝一礼,诚惶诚恐道:“阿田只是一介贱民,多蒙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看重,自当甘为驱使,水火无阻!”
      乐阳满意颌首,低头沉默了一刻,缓缓起身站起,踱步到阿田面前,凝视着她,语气凝重道:“阿田,我想回宫!”
      阿田心中早有几分准备,表情却不敢透露分毫,闻言立刻惊喜激动道:“太好了公主!贵妃娘娘一定会高兴的!”
      乐阳紧紧盯着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和眼神,只看到欣喜和激动,并未有半点怨怼、不妥,这才放下心来:“我知道宫中生活并不简单,这几年着实辛苦你了!”
      阿田大大摇头:“公主何来此言?皇宫中锦衣玉食,宫婢成群,又有贵妃娘娘照护,阿田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偷得这样的生活,便是公主回宫之后,让我立时死了,我也感怀娘娘和公主大恩,来生犬马相报!”
      乐阳轻轻出了口气,她之前一直有些担心,担心阿田会从中作梗,那便是大大麻烦,此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轻松了起来,终于松弛地笑了:“阿田,几年不见,你会说话多了!”
      她愉快的笑着,轻快的踱了几步,开心的转了个圈子,回头欣喜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换过来?要不,今天就换我回宫好了!”
      阿田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乐阳的脸,又佯作犹豫的时间刻意长了几分,终于让乐阳发觉,乐阳转身过来,脸上笑容凝固,缓缓收起了欣喜之意。
      阿田为难地吞吞吐吐道:“殿下,要不,您再休养几日?长途归来,您一定身体疲倦,好好养一下精神才是,我,我这几天,也尽量多吃一些,多睡一下,估计,过得十来日,不不,过得几日,公主精神身体大好了,就可以回宫……”
      话未说完,乐阳立眉狞目,欺身过来,高高扬手,“啪”地一声,狠狠一个大耳光清澈响亮的落在阿田脸上,阿田白嫩的小脸上立刻高高红肿起来。
      阿田“噗通”跪倒,匍匐于地:“公主息怒!是阿田失言了!”
      乐阳气得满脸涨红,呼呼直喘,胸口重重起伏着,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刺入肉中。
      阿田所说的,乐阳当然清楚,来之前就隐隐想到过,见到阿田的瞬间,更是清楚无比。
      想当年,乐阳公主是以美貌著称的,谁人见到公主不称颂一声天之娇女?虽然把公主做比较大为不敬,但私底下谁不说乐阳公主是京中第一美女?
      当年阿田刚刚进宫时,虽然五官容貌与乐阳几乎一摸一样,但是乐阳常常看不上她的皮肤粗糙,双手黑糙,仪态贱卑,审美粗陋,为了教导阿田,金妈妈可是花了大心力大心血的。
      可如今,乐阳出宫几年,虽然依旧锦衣玉食,但保养毕竟大不如宫中,再加上生子之后,身材难以复原如少女,这次大怒后决绝回京,更是几日几夜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路上一路昼夜不停,车马劳顿,又是伤心又是担心,面容愈发憔悴,所以特意在见阿田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来晚了一刻。
      可是见到阿田,还是瞬间破防。
      此刻的乐阳和阿田,再也不能如当初那样,随时随地任意互换身份,即便在皇上面前都不露马脚。
      这事乐阳心知肚明,但是从阿田这贱人口中说出来,乐阳当时立刻就想将阿田拖出去斩杀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乐阳并不傻,冷冷从高处俯视着阿田,心道:这个贱人此刻还有大用,切不可让她生了怨怼防范之心,待自己成功回宫,须立刻杀了她以除后患。
      她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平静下来,亲自走上前去,扶起阿田,语气和缓道:“我刚才一时心急打了你,可打疼了?”
      乐阳伸手想去抚摸阿田红肿的脸,阿田赶紧侧头躲过,胆战心惊道:“公主说笑了,阿田惶恐!是阿田出言不当,阿田罪该万死!”
      乐阳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我一路辛苦归来,确实也该好好休养一番再行回宫,免得这副样子惹得母妃忧虑。”
      阿田赶紧道:“公主明鉴!”
      乐阳沉思着转身,回到主位坐下,招手让阿田走近,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这次回京,带了大宝同来,我……我想带他一起回宫,你可有什么法子?”此刻她语气恳求,眼神中透露着可怜。
      阿田这次真的一惊,膛目结舌:“公主!这……这……”
      对外,乐阳公主可还是未嫁的云英,身边怎么能带个三岁儿子?何况还听说这儿子是个天生呆傻?这乐阳公主真是天之娇女随心所欲不明事理!
      乐阳这是真的急了,眼睛中迸出泪花,口中也语无伦次起来:“我……我不能走了之后,把他留在那!那他……那他……”她哽咽住了,过一会儿强忍住,哀声道:“我知道,这事很难很难,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我,可我毕竟是他母亲,阿田,”她紧盯阿田双眼,哀求道,“阿田,你想法子,你帮帮我!我毕竟是他母亲,他毕竟是我亲生的!”
      阿田心中迅速判断了一下,温声安慰:“公主殿下别难过,我看,此事不得心急,先让公主顺利回宫,待公主先回宫之后,求求贵妃娘娘,必然能想到妥善的法子!”
      乐阳想到母妃神通广大智谋深远,必然能有法子,只是母妃心肠一直颇为硬冷,这么多年,说到做到,真就对自己只字全无,半点不联系,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自己。只是,这事也确实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阿田见时机差不多,赶紧问:“公主打算在京城安置在哪里?”
      乐阳微微一愣,随口回答:“哪里都行,要不就在这云来阁开间客房住下即可。”
      阿田心想这可不行,转了转念头,柔声劝道:“殿下,这云来阁人来人往的,嘈杂吵闹,若是被人冲撞了公主,颇为不妥。以前元喜公公给我爷爷准备的那个小院子还在,虽然有点儿小,但是颇为幽静,所有家用一应俱全,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猴子一直在那看着院子,人也是妥当的。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暂时委屈小住几日,有事情让立春前往联络拜见,也方便得宜,您看如何?”
      乐阳知道阿田爷爷是死在那个小院的,内心颇为厌恶,但是此时此刻,也确实没有立刻能用得上的安全的宅邸,若是被人发现乐阳和大宝的存在,那可是天大的祸事,那小院子确实地处僻静,少有闲人,便点了点头:“也好,小娥与小猴子相熟,我们径自前往了,你也出来很久了,就此回宫吧!”
      阿田赶紧点头,又道:“殿下,我每隔一天打发立春去一趟小院,听候殿下的吩咐,待公主休养几日身子大好,我就再想法子出宫,到时候直接与公主换回身份就行了!”
      阿田侍奉乐阳戴上帷帽,乐阳犹豫着道:“暂时,别把我回来的事告诉母妃!”
      阿田明白,乐阳担心贵妃心硬,还过不了当年的坎儿,反而阻挠她回宫,不若成为事实后再亲自求情解释,贵妃也无可奈何,当下点头:“公主英明!我自然事事都听公主的安排!”
      戴好帷帽,阿田从内打开门,左右看看并无外人,轻声召唤下,立春和小娥立刻上楼,小娥扶过乐阳公主,乐阳知道阿田现在身份不便外送,便回身说:“你留步吧!哦对了,我这次回来,身上银钱带的不多,明日你使立春给我送些吧!” 带着些许傲慢和理直气壮。
      阿田回了个“是”,屋外却不敢再唤公主殿下了。
      立春送真正的乐阳公主和小娥侍女下楼出门,阿田独自返回房中,立刻瘫软在椅子上,仿佛生了一场大病,额头冷汗涔涔。
      立春很快就折返了,进门一见阿田,立刻担忧地过来:“公主,你怎么了?”刚刚在屋外没敢抬头,现在才一眼看到红肿的脸,惊呼了一声:“啊!殿下,她、她打你?”
      阿田扶着立春挣扎站起来,语气疲累不堪:“别说了,赶紧回宫吧,时间有点儿晚了!”
      立春也给阿田拿过来一顶帷帽,金丝为缕,缀满一挂垂到肩头的珍珠面罗,珍珠虽不大,胜在几百颗竟然大小一致、浑圆无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走出云开阁大门,立春一扬手,一队宫中侍卫立刻从四处聚拢为队,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宽大坚固,公主御制,车篷坠满各式红宝蓝宝,四匹白马神俊非常,一丝杂毛也无。
      立春扶着阿田上了车,一众侍卫簇拥着马车往皇城而去。

      车架内异常宽敞舒适,而且驶起来平平稳稳。
      阿田依靠在蜀锦大靠枕上,额头侧抵靠在车壁,半闭着眼,轻皱着眉。
      立春在一旁利落的打开车壁角落的各种小隔断,一样样摆出小炭炉子,热上一盏甜奶浆,一股甜甜暖暖的味道便在车内荡漾开来。
      又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有各种小巧的瓶瓶罐罐,是常备在身边的各种日常药物。
      立春取了一个掐丝珐琅蓝釉的小圆盒,小声道:“公主,我给你抹点玉痕膏吧,小心留了指头印儿!”
      阿田闭着眼,无声的轻轻点了点头。
      立春用无名指沾了玉色的膏药,轻轻地一点点的涂在阿田脸上,阿田便觉得红肿滚热胀痛的脸庞上,一片清凉,心底也随之清凉了许多。
      立春边涂抹边心疼的小声嘟囔:“这劲儿也太大了……”
      阿田睁开眼睛,微微笑着安慰她:“看着重了些,其实不疼,没事的。”
      抹完药膏,甜奶浆也热得差不多了,立春捧过来扶着阿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又甜、又热、又香,阿田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头直入胸肺间,进而漫展到全身四肢,整个人仿佛从冰冷中暖了过来,额头汗也止住了,手脚僵硬也好转了,她长长舒适的叹谓了一声,感觉整个人终于缓了过来。
      立春看着阿田的脸色回转了,才终于敢试探地开口小声询问:“她……她怎么忽然要回宫呢?”
      阿田直起腰,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直了些,轻蔑地一笑:“看来,是跟大诗人大才子闹翻了!”
      立春敬佩地望着阿田:“还是公主聪明有远见!当初公主就说,他们早晚闹翻!”
      阿田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翅膀,卷翘着完美的弧度,口中悠悠道:“不是我有远见,是皇上有远见。年少成名,恃才傲物,轻浮张狂,不堪大任。这是皇上当年给他的评语。皇上阅人无数,自然眼光长远。只有她,才被一副好皮囊迷倒。”一个天之娇女,一个恃才傲物,过了情浓似蜜,不闹翻才怪。
      她叹了口气,轻轻一哼:“可惜她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如今的下场,知道了,必要大闹一场。”
      立春深深地担忧起来:“公主,那我们怎么办?”
      阿田安抚地一笑,两个圆圆的梨涡可爱地挂在脸颊上:“没事的,你没看她现在胖了许多?减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立春最是信她,立刻放下心来:“是!公主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田虽然安慰了立春,心中其实忐忑难安,便依旧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辚辚,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皇宫。
      临进宫门前,立春又私下里唤过耿统领交代:“我交代过你的,今天的事要保密的,你可管好你手下人的嘴!”
      耿统领麻利地点头:“放心吧立春姐姐,小公爷都交代好了,我们一众侍卫上下,都听公主殿下吩咐,绝不敢违背!”
      立春撇撇嘴:“小公爷小公爷,管得真宽!”
      耿统领讪讪陪笑:“小公爷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着想得细了些。”
      立春狠白了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拔了你,你又是谁的人!”
      耿统领立刻回答:“不敢忘!是公主殿下提拔了我!我自然是公主殿下的人!”
      立春见他回答得爽快却明显言不由衷,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才转身走。

      立春服侍着阿田回到乐阳宫,一进宫门,早有一群宫婢簇拥而上,为首的宫女是另一个一等女史立夏,生性活泼未言先笑:“殿下怎么才回来?”
      拥着阿田进门,早有各种宫女鱼贯而入,轮番而上,换衣换鞋、洗手抹脸、奉茶奉果,从容有序。
      阿田早已习以为常,一边摊开手让宫女服侍,一边问:“怎么,有人来宫里问过我了?”
      立夏站立在一旁,一边指挥着各名宫女,一边在一旁偶尔搭一把手,端茶盏递手帕子,口中清脆麻利地回禀着:“午饭时候元盛公公亲自过来了,送了一道汤来,说是皇上吃着好,特特送来给公主尝尝,我回禀了说公主出宫了,早前回过德妃娘娘的。公公说知道了,让殿下回宫后派人告诉他一声,免得皇上担心。”
      阿田点点头:“嗯知道了,立春,把我从云来阁带回来的雪花酥送一份给父皇,就说今天晚了就不过去给父皇请安了。再给德妃娘娘送去一份,把其他的雪花酥给各宫分一分。”立春答应了出去。
      立夏继续讲:“下午时候二皇子派人来说,上次公主跟他要的扇子他买到了,问公主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取。”
      阿田擦着手,顿了一顿。什么扇子呀,有东西送过来就得了,让她去取,分明是有话要说。阿田本来心口就存着一件大事,现在事赶事,堆积到一起了,听到就不免有些心烦。
      立夏偷眼窥着阿田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掖庭有人来了,说贵妃娘娘咳疾有些重了,想跟公主殿下讨个示下。”
      阿田沉着脸思虑了一下,立夏和其他宫娥立刻停下手中的一切活儿,大气也不敢出的垂头肃立。
      阿田想了一下,才缓缓道:“跟太医院说一声,让小秦太医去给贵妃娘娘看病,还是要保住凤体安康呀!”
      阿田说完,所有人仿佛点了机关,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立夏语气欢快了很多:“殿下,尚宫局来人说中秋宫宴的礼服明日便做好了,送来给公主试穿一下。”
      阿田洗漱完毕,长长伸了个懒腰:“我今日太累了,要早点休息,让他们明日晚点来送礼服吧。”
      今晚月光正好,乐阳宫一片寂静,唯有晚风吹过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微微发出“哗哗”的声音。
      阿田静静躺在帐中,软烟罗的帐子轻薄透气,仿佛白色的雾气淡淡笼罩下来,帐顶悬挂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是大食国的贡品,散发着淡淡暖暖的光辉,朦胧而不刺目。
      帐子外,香炉淼淼,是波斯国名贵的安神香料,香气华贵绮丽。
      阿田大眼睛忽闪忽闪,身体很累,可是却睡不着。
      “立春!”她开口轻唤,立春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帐子外:“公主,要喝口水吗?”
      阿田静了一下,轻声道:“明日你去小院,多送些银子去,万不能让她过了苦日子,手上紧陋。”立春大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
      阿田又静了一会儿,道:“她前番吃了苦头,还要好好休养,吃的喝的都不能马虎大意,想来她也定然想念御厨的手艺了,我记得她从前就最爱吃甜蜜肥美之物,你以后每次去,多从御膳房带些菜肴蜜饯点心之类的去吧。”
      立春立刻明白,抿嘴想笑却忍住了,这回心甘情愿的答应了个“是”。
      阿田感觉神思沉沉,头脑昏涨,轻轻道:“嗓子痛,给我煎一副麦门冬汤吧。”
      立春轻轻回了声“是”。
      她是最知道阿田习惯的。先把香炉挪到外殿去,然后取了个小炭炉子,便在帐外细细簌簌的煮起来。
      一会儿,水开了,“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噗噗”的扑着锅壁,又一会儿,有一股青涩微苦的味道传进帐中。
      这味道比安神香还好使,阿田深深呼吸着,闭上眼睛,神思恍惚起来。
      帐幕深深,那青苦的味道一进来就出不去了,笼罩着盘旋着,从阿田鼻端吸入,缠缠绕绕,仿佛有形的绳索,将阿田全身密密缠住了,那青苦味道渗进五脏六腑,渗进四肢身躯,渗进阿田的灵魂脑中,迷迷糊糊中,阿田仿佛自己魂魄出窍,飘悠悠的离躯体而出,仿佛从半空中俯视着自己沉睡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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