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有意》羽如云

17、痴心妄想

　　今晚溟水司大堂门窗大敞，晴无雅一改前日才刚贯彻之交谈噤声笔下传意的新规定，扯开了嗓门谈论追查蛇妖之事，好像生怕隔墙的人听不到一般。那晚绣春楼大乱之后，晴无雅虽因疏散人群错失了当场拿住蛇妖的机会，却已在白令笙与薄云心在人群中交错的那一刻锁定了真正的蛇妖，知道了蛇妖幻化人形的样貌，追查他的藏身之地就是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了。白令笙混迹悬花街已有一年，虽则平时行事低调尽量不引人注目，但这一张细白妖异的脸却长得太过张扬，令人过目难忘，当差的随便一打听，便有人认出了他。晴无雅行事亦是低调，并未以溟水司的名义派人出去四下大张旗鼓地追查，只是差遣了两名新人，装做外乡人进京寻亲，暗中打探，考虑到这死狐狸的千里听风妖术防不胜防，为免惊动了薄云心打草惊蛇，溟水司这几日但凡牵扯到蛇妖的消息都不能通过有声交谈，交流只能通过无声大法，譬如打手势啊，用文字啦，或者通过象形图等等之类，生生逼出一堆书画大家。

　　今晚不知为何晴无雅一入溟水司就把那两名新人招了回来，让他们细说今日所探查到的蛇妖动向，这蛇妖混迹人间，便一直当自己一个平常人般生活，每日出行规律作息有序，追踪此妖没有一点难度，不需尾随，只要去他落脚之地、消闲用餐场所以及打工挣钱之处蹲点守着便行，这妖比常人守时，一到时辰必出现。今日却有些异常，过了点没出门，夜宿的院落里一直没动静，蹲点的人进去查才发现里面空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者用什么方法离开的，悬花街那间平日用来果腹和打发时日所用的茶铺也没见他的踪迹，负责蹲点的那两新人一度以为他察觉被人跟稍寻机逃走了，正打算向溟水司汇报，就听到满大街盛传王妃被蛇妖劫走下落不明的消息。就在晴无雅带人前往破庙寻人之际，白令笙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坐在那间茶铺里，象饿死鬼一般狂吃，神色间颇有些莫名的慌张和惊喜。蛇妖如此猖狂，晴无雅却依然下令不得惊动白令笙，更不能前去缉拿，溟水司司众虽知此举是为了能引出余下妖孽，一网打尽，但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却不能将其伏诛总有些意难平，一日里忍恨到牙痒，此时晴无雅放开禁言，虽则心有疑惑，但都你一言我一语，慷慨呈辞，希望能将白令笙抓拿正法，以平民怨。

　　众人正激怒时，坐守正门的司耀来报，说门外有一自称薄云心的男子求见，薄云心三字才出口，他恍惚间突然恍然，改口道，“王妃女扮男装，在正门口求见。”

　　晴无雅颌首，“带她进来。”

　　薄云心步入正堂时，堂内人已空，只余晴无雅高坐危堂之上，脸色不怒不喜，一言不发，垂眸俯视。

　　薄云心步入大堂正中静立，微微低首，抬眸望向晴无雅。

　　正堂中一片凝滞的平静。

　　今日薄云心虽做男装打扮，却并无一丝凌厉之气，散发尽束于身后，低首间脸容大都隐在背光的阴影中，只余望向晴无雅的眼眸中透着淡淡光芒，攫摄着晴无雅的注意力。

　　“今日若将白令笙缉拿归案，可否留他一条性命？”薄云心率先打断了沉默，口气带着驯服的征询。

　　“你闹今晨那一出的时候可曾顾虑过他的性命？”晴无雅反问一句，语气温雅柔和，神色好似在唠家常。

　　“虽则行事莽撞，可他不是出于一片好意吗？”薄云心突然之间一笑，“当初他暴露身份之举，不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么？如此善良之辈，你可忍心取他性命？”

　　“你又怎知他不是蛊惑人心，以退为进？”晴无雅语气神色皆如春风拂面，话锋间却寸步不让。

　　“那么说不到把心挖出来呈于你眼前那一步，你绝不会相信他的诚意？”薄云心继续微笑着问。

　　“你知道便好。”晴无雅亦微微一笑，神色近似安抚，全不似在说绝情的话。

　　薄云心这几句话问的并不单单是那蛇精，断不能让他痴心妄想，横生事端。

　　敞开的大门外，两名佩剑侍卫伫立两侧，大堂里的对话低低嘱嘱听不清楚，两人间维持着礼貌的距离，高堂上之人尽力维持着为夫的尊严，脸色却柔和关切，语气温婉，透着无奈的回护，下立之人保持着为妻的恭谨，低眉垂首，口气间却好似不依不饶，莫名地娇嗔。

　　分明是一对克己守礼却难藏恩爱的夫妻。

　　薄云心没再接话。

　　“你决定如何？”晴无雅再问了一次。

　　“我来带路。”薄云心终于给了回答。

　　筠王妃临危不乱，暗中记住了蛇妖的落脚点，获救后不顾自身危险，深夜亲往溟水司，协助夫君擒拿蛇妖，为民除害。

　　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悬花街西侧，闹中取静的暮春巷深处有一座繁花似锦的院落，院主人在两进院落的四角辟出空地，造了八座风格迥异的小房子，租给爱花的人落脚，白令笙几乎把他微薄的收入都用来租住西北角那座屋子，余钱只够去那家无名茶铺购食垫饥，唯一一身衣服洗了穿、穿过缝，渡过了整整一年，这蛇宗宗主的日子过得比悬花街上的叫花子还拮据。穷虽穷，屋子外表却看着光鲜整洁，屋子刚漆过不久，暗夜中墨绿的漆面折着微淡的月光，透着刚造新屋一般虚幻的奢华，窗台上屋檐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密集的夜露缀着夜光闪烁，好似满屋挂满细小的夜明珠一般。

　　嗒嗒，薄云心轻叩门扉。

　　白令笙闻声披衣而起，推门探头，乍眼见到薄云心，脸色一喜，“恩，”才刚开口，薄云心便侧身避过一侧，身后不远，晴无雅卓然独立，月光辉映下，腰侧鞘中的斩妖剑光透出剑鞘，衬得执剑人光耀逼人。白令笙脸色煞白，一个“公”字尚未出口，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涣散，他试图抵抗之际，耳际只闻薄云心的声音，“不要反抗，我保你无恙。”白令笙闻言心头一松，才刚聚集的妖力尽散，放任自己坠入黑暗之中。

　　守立在小屋两侧暗影中、握刀准备接应的带刀卫只见屋门口探头而出的白令笙望了一眼晴无雅腰间的斩妖，便放弃抵抗，跪倒伏诛了。只道斩妖果然厉害。

　　薄云心垂目看着垂头跪倒在地的白令笙，暗自叹了口气，这蛇妖竟然毫无防范之心，叫他放弃便放弃了。

　　晴无雅从鞘中抽出斩妖，高举过头，金戈之声随着剑身出鞘隐隐荡开，凝立半空的斩妖积聚月光，光耀不可瞩目。

　　斩妖剑落，一颗头颅从白令笙身上落下，黑色蛇血飙了一丈之遥。

　　白令笙尸身不倒，须弥间化作粼粼细芒，消散在夜色之中，只留一颗蛇头落在花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