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尽红尘》慕尽南

7、所谓伊人

　　李尽南恭顺的垂着头，看不见表情.连带着语气也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臣以为臣的大哥在寻玉人头一事中比臣更是费了心力，更何况为圣上分忧乃是为臣子的本分，不敢以此邀功.”皇帝用拇指轻轻的搓着手心里的玉人头，眼神落在李尽南的脸上，有着一些些的怀旧的味道：“这张脸还真是象啊，连说话的态度都很像，”皇帝顿了顿，口气开始变得苍凉“一样的看似恭顺，底下却倔强的紧，固执的紧.”李尽南依然恭顺的垂着头，似乎连动都不曾动过.皇帝瞅了他半晌，自顾自的说道：“当年...当年烟波她不肯喜欢朕，倒是对朕那个木讷的弟弟武越王青眼有加，朕不能拂了弟弟的心思，朕也不愿勉强了烟波.只是后来的这一番波折，终究是葬送了两个人啊.”说到这里，无奈的笑笑：“朕以为只有后宫才会有的惨剧，原来宫外也会有，若早知道如此，朕无论如何也要将烟波留在身边！”李尽南还是没有说话，皇帝也不再开口，似乎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大殿里一时间静默的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许久，皇帝终于又开口了：“李卿.”

　　“臣在.”

　　“你知道你的父王为何要为你取名尽欢么？”

　　李尽南窒了一窒，道：“想是因臣的哥哥名叫尽言的缘故罢.”他不敢抬头，眼底弥漫起一阵一阵的酸涩.

　　皇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悲伤：“错了，你父王曾经跟朕说过，人生苦短，难得一场尽欢.只是如今你不叫尽欢了，自然你父王也不能指望你明白他的心思.”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玉人头，继续说道：“这次玉人头能找到，你也不必谦虚，是你的功劳，朕若是连你那大哥做什么没做什么都不知道，还如何做得这皇帝.既然你不愿认祖归宗，朕也不勉强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朕定会赏赐于你.”李尽南依然一副恭顺的模样：“臣谢陛下隆恩，但臣一无所求，只要陛下能允臣在寻得墨月之后可了一私愿，臣心足矣.”皇帝静了半晌，道：“李卿果然是如此固执，朕允你便是，下去吧.”

　　李尽南匆匆告退出来，一双手已是汗湿了.他抬头看看天空，孤单的一轮明月在漆黑的天幕中固执的沉默着，冰冷坚硬一如他的心情.是了，是什么都不要紧，为什么叫尽欢，为什么不能尽欢，全都不要紧，只要找到墨月，只要圆满了自己最后一点挣扎的心思，便是堕了地狱，也无悔了.耳畔似乎又有温柔的语音悄声细语：“尽欢，你看，从这里看过去，南边的方向，便是苍莽山了，待日后把一切都打理清楚，我便带你去那里，找一座青翠的小山隐居起来，好不好？”李尽南甩甩头，甩掉一切的回忆，一双手的骨节已是握的泛白.

　　待李尽南回到府里，已经是月上中天了.管家急急迎出来：“老爷，有一位小姐说是您的故友，要见您，已经在府里候到现在了.”李尽南略略停顿了一下，道：“小姐？故友？”管家有些窘迫：“小的也跟她说过，让她改日再来，可是她根本不听，只好......”李尽南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我去看看.”

　　正厅里还是灯火通明，有一个紫衣的身影正抱着茶盅发呆.李尽南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两个丫鬟想是已经伺候的久了，见他进来颇有些欣喜的模样：“老爷万福.”李尽南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也不看那紫衣人一眼，径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一杯茶，然后坐下来缓缓啜饮.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般.紫衣的人静静看了他一会，终于开口了：“李大人惯常是如此待客的么？”李尽南一手捧着茶盅，一手缓缓的摩挲着杯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在下却不记得有小姐这样一位故友，更不记得曾请了小姐来寒舍作客.”紫衣人听了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那李大人总该记得颜紫裳吧？或者，李大人不知道颜紫裳是谁，那我就提醒提醒你，有个叫李珏的孩子，哦，对了，现下改名叫做慕长歌.他唤颜紫裳一声娘亲.”李尽南的手僵住了，屋子里安静的能听到灯花静静绽放的声音.半晌，李尽南抬起头，紫衣的女子正对着他一脸无害的笑容.

　　“你是谁.”李尽南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丝的慌乱.

　　“我？我是武越王府上的厨娘.卑下之人，想来尚书大人是不知道的.”紫衣女子抿口茶，答得甚自在.

　　李尽南有些压抑的愤怒，他重重的将茶盅放到桌上，扭头瞪住紫衣女子：“你和颜紫裳是什么关系！”

　　紫衣女子笑了，灯光下的一张脸竟然与长歌有着五六分的相似.“颜紫裳？李尚书对自家娘子唤的倒也真真是生分.”李尽南暴怒了：“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娘子什么颜紫裳！！告诉我你是谁！！！”灯光下那张酷似长歌的脸让李尽南有些无措有些酸涩，种种的情绪酿在一起便成了真正的歇斯底里.看见紫衣女子仍然一脸莫测的笑意，李尽南失控了.身形一晃，出手如电的向紫衣女子袭去！紫衣女子却不惊慌，错开了李尽南的攻击后纤手微扬，一阵清冷冷的香气弥漫了开来.李尽南一惊，急忙屏住呼吸，却已然是晚了些.他怒瞪着紫衣女子，缓缓的软倒在地.

　　紫衣女子拍拍手，蹲到李尽南面前，一张脸笑的无比灿烂，眼底却尽是瘆人的阴毒：“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我啊，我管那薄命的颜紫裳叫姐姐，我叫做颜紫苏.”李尽南瞬间瞪大了眼睛：颜紫苏！玄灵谷主颜紫苏！也不能说李尽南反应大，这玄灵谷，近年来在这世上的名气可实在是太大了.只因其行事端的狠辣万端.谷主颜紫苏游览越溪时曾偶遇江湖第一大帮金刀门门主罗耀然，这罗耀然却被颜紫苏的花容月貌迷得是七荤八素，想是追求的方法有些不得当，惹恼了颜紫苏，第二天金刀门总舵上下一千四百多人便尸横遍野，一个活口不留.江湖人提起玄灵谷都颇有几分避忌，这颜紫苏虽然貌美，却是秉性乖戾，又兼毒术甚是了得.是以虽然人人切齿，却也没人敢去出头管那闲事.李尽南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以毒术独步天下的颜紫苏居然到大哥府上做厨子，居心何在！正胡思乱想间，颜紫苏却伸手抚上了李尽南的脸：“想不到李大人却也有这易容的癖好，倒真想看看李大人到底是怎样一副风流模样，能把我那不成器的姐姐迷得晕头转向，身家性命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跟你在一起.”言语间，已是毫不留情的撕下了李尽南脸上易容的面具.

　　脸被拉扯的有些刺痛，李尽南此刻倒是无比的冷静，一双眼紧紧的盯住面前的颜紫苏，目光深邃如无底的深潭.颜紫苏却不看他的眼睛，自顾自的感慨着：“果然是好相貌啊，也难怪我那姐姐对你着迷了.若我早生几年，八成也要被你迷惑了去.”顿了顿，又道：“不过呢，虽然你长的很合我心意，我也不能因此就不管我姐姐的那笔帐了哟，李大人.对了，我给慕景的地址很是详细，想来慕景应该已经是去过浮幽山庄了吧？不晓得李大人对他的伺候可觉满意？”说到这里，颜紫苏用一根手指抬起李尽南的脸，笑的欢畅：“我倒不知道原来李大人不但能迷惑女人，连男人也能迷惑了去，倒真算得是个妙人了.”李尽南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一张脸煞成了雪白.颜紫苏看他神色不动，颇觉有些无趣，便撇了他站起身来，掏出块苏绣的手帕擦着刚才碰过李尽南的那只手：“不过虽是妙人，却嫌肮脏了些，我向来是有些洁癖的，李大人你可莫要见怪呀.”待到细细的擦拭完每一根手指，方把那手帕一扔，手帕轻飘飘的落下去，不偏不倚的盖住了李尽南的脸.颜紫苏又笑了：“瞧我这眼神，怎的扔东西都扔到李大人脸上了，真是太失礼了.”她不紧不慢的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皱皱眉，便将手里的茶全泼了出去，正泼在了手帕上：“李大人府上的奴才真是不懂事，茶都凉了也不来换的么？”那帕子被水泼湿，牢牢的贴在李尽南的脸上，他呼吸渐渐困难了起来，憋的胸口生疼，却偏偏一声也不出，就这么静静的躺着，此刻他觉得，如果一生就此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李尽南快要窒息的时候，颜紫苏踱了过来，她用脚尖轻轻挑掉了李尽南脸上的手帕，娇笑道：“哎呀，我怎的忘了这帕子是用金蚕丝制成，细密紧实，一沾水，可就不透气了呢.李大人没憋坏吧？”李尽南拼命压抑着自己，尽量让喘气的声音低一些再低一些，他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颜紫苏用一种很享受的眼光盯着他痛苦的模样，盯够了，才又开口道：“李大人倒是很疼李珏呢.哦，该叫慕长歌的吧?我这个外人看着，也要被李大人的慈父风范折服了.”李尽南眼里的平静化做了深不见底的慌乱：“你想把珏儿怎么样！”颜紫苏看他着急，轻轻的笑出了声：“我没把他怎样啊，我不过是去看了看他，毕竟现下他叫李珏，不是么？不过呀，李大人呐，你那个哥哥李尽言，可是贪吃的紧，每天都要吃我特制的药膳，一天不吃就似乎心痒难耐，你说可怎么办呐？”李尽南双目尽赤，挣扎的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若是要为你姐姐报仇，只管取了我性命，却于我家人何碍！！”颜紫苏收起了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取你性命有什么用？能换回我姐姐的性命么？所以，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活着感受所有的悲伤与痛苦，我要你十倍百倍的体会当年你让我姐姐尝过的一切！！”顿了顿，又换上了那笑嘻嘻的口气：“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李大人一声，慕景带走的那个慕长歌，想来现在已经不在慕家了.”李尽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死死的瞪住颜紫苏，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垂死挣扎的困兽.颜紫苏笑的益发深了：“你是想问我那个慕长歌被带到哪里去了么?放心，我好歹也算是他小姨，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李大人，夜深了，我一个女子不便在这里久留，这就告退了，李大人好好保重哦，武越王和李珏还都指着你呢.对了对了，我想武越王一定不会想到他的厨娘其实是颜紫苏吧，颜紫苏那么毒辣，如果是颜紫苏的话，那武越王府绝对就变成尸山血海了，李大人你说是吧？”说完，轻盈盈的从门里走了出去.

　　李尽南盯着她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直至被一片黑暗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