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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落寞成灰》番外——《暖》(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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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苏粲关上店门的刹那,一股温暖的气息袭了上来,萧繁总是来得很准时。
萧繁牵着他的手过马路,苏粲的手在冬天总是冰凉的。
一路上苏粲在暖气的包围里安稳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能够闻见满屋子食物的香气。萧繁把鸡汤端出来的时候看见苏粲悄悄地在餐桌边偷吃,于是把锅隔在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
苏粲忽然仰起头,食物的温度暖得发烫。萧繁被撞得满怀,浅笑着在他的脸颊印上一吻。
晚上坐在客厅里一起看电视,苏粲泡完了澡,身体还是热的,裹在浴巾里,舒服得像只柔软的小动物。萧繁靠过去,伸手将毛茸茸的生物揽在胸口。有时候两个人可以长时间的不说话,不是因为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而是这份安宁让内心感到温暖。
苏粲偶尔也会突发奇想,并不是非要为了确定什么。他问萧繁:“现在,你幸福么?”
“幸福,当然。”
“快乐么?”
“快乐。”萧繁握住那双渐渐失去热度的手揉进自己睡衣的口袋里,“你呢?”
萧繁可以感觉到下巴底下苏粲的脑袋点了点,然后是一声细微的叹息:“可是,每一天面对着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不会感觉到厌倦么?”
“每一天的你都是不同的。”
萧繁的言语是暖的。
……
“早上,看见你望着那些手拉手上学去的小孩时的目光很复杂。”
“……”
“萧繁,你想要孩子么?”
萧繁愣了愣,玩笑道:“想要,如果是我们的孩子。”
苏粲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要你敢生,我就敢养。”
萧繁伸手,轻轻掐了掐苏粲柔软的腰。苏粲觉得痒,拼命躲闪着在沙发上打滚。萧繁欺上去,鼻尖靠上他的脸颊。苏粲不笑了,圆睁着眼睛静静地望着萧繁,良久嘴角勾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想要的话,就找个好女孩,结婚吧。过正常人的生活。”
萧繁的神色骤然变得阴郁起来,苏粲忽然不敢看他,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
“你觉得这样我会快乐么?”
“……”
“那么你呢,苏粲?离开我,你会快乐么?”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你想要的快乐。”苏粲有一点后悔,他的话无疑刺痛了萧繁最脆弱的部分,明明知道萧繁所要的是与他安稳度过的每一天,淡如水,却温良如春,然而还是会不安,害怕自己渐渐成为无法挣脱的包袱,压在萧繁身上,直到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为萧繁做些什么。
然后想要借此告诉他,内心深处那些最真挚的喜欢与爱。
可是终究还是个不会爱的孩子,即便光阴飞逝,这个在自残与绝望里挣扎得太久的孩子还是会本能地用拒绝来回报离他最近的人。无数次地强迫自己去接受,去相信,却始终徘徊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有时候,会无意识地踩进那个幽深的牢笼,等发现的时候再仓皇地退回去,会看见萧繁的失望。
就像现在。
萧繁蹙着眉,幽怨的:“苏粲,这对我不公平。”
“对不起……”苏粲把手缩回去,怯怯地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有一小会儿,萧繁不再说话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苏粲,让他快乐并痛苦着的苏粲。这个生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找回他曾经失去甚至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萧繁小心翼翼地抚着柔软的发,一切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苏粲,起来,我的腿快麻了。”
苏粲埋着头,不作声。
于是萧繁将他抱起来,放置在卧室的大床上,然后不怀好意地凑到耳边:“既然想要孩子,怎么能不努力呢?”
假寐的苏粲顿时清醒过来,身上的浴袍已褪去了大半。
萧繁扑上去,苏粲躲开,翻身坐在了萧繁身上,笑起来,眼角还残留着没有化开的泪。
眼泪是暖的。
第二天,依然如故。萧繁送苏粲到店里,转身要走时发现一个男人在门口与苏粲打招呼,苏粲笑着同他聊起来,然后一起走进门。萧繁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重新下车,重回店里。
孟清再来时,第一句话依旧是:“他今天会来么?”
苏粲还未来得及回答,看见迎面走来的萧繁,愣了一下:“怎么了,车坏了么?”
“不是,这么早就有客人了?”萧繁审视着面前的孟清,敏感地察觉他并非单纯的顾客。
孟清从容地在品尝了一口咖啡:“我来找人。”
萧繁显得很不悦,闻见空气里隐约飘散开的淡淡火药味。他从苏粲面前端起属于他的那一杯,踱到孟清跟前:“那么,找到了么?”
苏粲在一边沉默地笑,空气里酸酸的醋意是暖的。
“还没有。”孟清一派优雅而自信的作风,“不过,只要我在这耐心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的。”
“但,也有可能是白费心机。” 萧繁冷言,孟清却没有丝毫不悦,淡淡地笑:“不试过,又怎么知道?”
“不是你的东西还是不要擅自去碰为好。”
“曾经不属于我的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也可能归我所有。”
“……”
苏粲终究看不下去,两个没有交集的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竟也能说到一块儿去。于是用一句话便结束了萧繁的疑虑:“他是来找淮远的。”
萧繁一怔,看着苏粲的一脸的坏笑,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你找淮远?”
“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萧繁沉默片刻,取出纸笔写下一行地址:“他在郊外度周末,你可以去这儿找他。”
孟清惊喜不已,收下纸条的同时已是迫不及待。
临走时,萧繁又忍不住危言道:“如果你只是想玩玩,他绝不是你动得起的人。”
孟清依然从容:“感谢提醒,我想要的也许比你想象中的更多。”
顾淮远坐在泳池边,温吞地咽下一口红酒。一个人同自己相处久了,就慢慢地忘记了什么是寂寞,有时,甚至学会了与虚无的空气对话。淮远失神地望着水池中倒影出的人影,终于忍不住露出淡淡的苦笑。
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难以抗拒地想起萧繁,萧繁在做什么,和苏粲在一起快乐么,然后会为萧繁感到高兴,就好像那种高兴能够产生穿越时空的共鸣,但终究回归失落,又或者并不能用失落来形容。当理智告诉你一切都已成为不可能,而情感的蛊惑却久久挥之不去之时,人能给予自我的安慰与嘲讽都是虚弱的。
也想过找一个男孩,又或者不一定是男孩,有一点喜欢,不需要爱,有身体上的默契,共同生活,不必依赖,但终究无法在人群中找到。顾淮远忘记了,他从来都不是能够“凑合”的人。假使得不到最好的,那么宁可两手空空,也不退而求其次。
冬天的泳池里人烟稀少,零星的几个大男孩也实在引不起淮远的注意。就这样闲散地坐了一会儿,让时间变得黯淡无光,于是期待于黯然间慢慢消磨殆尽。淮远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渐渐上了年纪,想要安于现状的心情愈来愈不可动摇。
淮远平静地让蓝色盈满视网膜,柔和的蓝反着温润的波光,然后,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光线投进了眼睛里,忽然的,淮远的瞳孔开始放大。
跳入水池绽开的水花声将淮远从凝视中惊醒,他慢慢地坐起来,看着远处的人影在深水里自由地沉浮,速度很快,轻盈而利落。淮远看不清他的脸,却直觉地有一种微弱的好感,又或者,并不讨厌。并不讨厌,对于他而言,已实属不易。
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淮远站起来,重新拾回了下水的兴致。然而正在此时,一名服务生却突然走近来同他说话。
酒店房间的水管突然出现了问题,需要维护。淮远不悦地皱了皱眉,默许了调换房间。待到再收回目光时,水面已恢复了平静。
淮远不禁有一点许久未曾有过的失落,然后是淡淡的自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木太久所以产生了虚妄的幻觉。淮远伫立片刻后终于还是跳下水去。
水是微凉的。
心是微凉的。
如今,唯有畅快地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忘记灵魂的不适。
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挣扎;
一个人在忘记。
然而,淮远却并不知晓,此时的岸边,有一双执着的眼睛正紧紧地追随着他。
半小时后,淮远回归岸上,例行的淋浴,花洒倾泄下的水是暖的。
淮远有点喜欢这样被冲刷干净的感觉,闭上眼睛,心是沉静的,好像所有郁结都熔化为尘埃。直到身体变暖才留连地关上了热水。
淮远走进更衣室,骤然地温差让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急忙地在衣柜里寻觅浴巾,一番翻找,下落不明。淮远苦笑自己的健忘,只得就湿润的毛巾擦拭头发。
浓浓的雾气里有温暖的水蒸气的味道。
淮远低着头,背上突然被厚厚的浴巾覆盖住,警觉地转身,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明媚地对他笑。
第一眼,淮远便全然呆滞,那种感觉很异样,毫无征兆的,心脏有了忽然加速的迹象。
淮远许久做不出任何的反应,身上的浴巾慢慢地滑落下来,面前的男人敏捷地接起来,然后温柔地将它重新盖在他的头发上:“多带了一块,借你用吧。”
淮远感觉到手的温度隔着软软的面料抚摸,太过侵犯的接触,却意外地没有带来一丝反感。
他慢慢地靠近,定定地望着他,眼里藏着温柔的笑。那是一张精致耐看的脸,却没有任何与阴柔有关的成分。淮远是个挑剔的人,但至少,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地从他那里得到及格的分数。而除了萧繁,他从未给任何人通过的可能,至少在清醒的时候如此。
“谢谢。”除了这简单的两个字,淮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恰当的字眼。
“没关系,小心着凉。”对方的笑意更浓了,淮远伸手抓住浴巾的一角,不自然地想要将浴巾从他的手下抽开。
男人恰到好处地松开手,然后转身离开。
淮远望着那道背影,想起泳池里所看到的那一幕,突然的恍惚。
“等洗干净了,再还你。”淮远追上去。
“好。”
挥起的手,好像似曾相似。
淮远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以后再下楼吃饭。时间还早,于是游刃有余地为自己挑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等到菜式上桌,人也渐渐开始多起来。淮远并不着急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湿漉漉的雨水将冬天包裹得更加阴冷。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近似叹息,雾气在玻璃上溶化开。
桌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淮远惊觉地抬起头,瞪着拉开自己对面座椅的来人,在看清的同时,原本酝酿的不悦烟消云散。
是在更衣室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片刻的四目相对以后,男人先开了口:“不介意我坐在这儿吧?我喜欢靠窗的位置,可是他们告诉我说所有的桌子都有人了。”
“你在问我是否介意的同时,已经坐下了。”淮远提醒他。
“对不起。”他笑着,却没有什么歉意。
“这儿有很多临窗的位置。”
“可是独自用餐的人却不多。”
“为什么独独挑中我?”
“因为……”突兀的停顿里有一种用意分明的悬念,让淮远莫名地期待着,“这儿只有你不会拒绝我。”
淮远愣了一下,却并不示弱:“怎么?这么快就想要回你的东西?”
“那倒不是,只是想给你一个偿还人情的机会。”男人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从容地翻起菜单来准备点菜,忽而又抬起头来看着淮远:“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淮远靠在椅背上,回忆了一遍方才的对话,笑了。
男人在等菜的时候,淮远细嚼慢咽地消灭着盘中的食物。
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吃饭,淮远觉得陌生,却并不感到不舒服,即使对方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他捉摸不透的光。
“你好像……吃得并不多……”男人再度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饶有兴趣地试探。
“对我来说,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下一次,一定要请你替我点菜才好。”
淮远没有回应,将盘中的最后一点蔬菜和虾仁送进口中。伸手去取桌上的纸巾时,男人已经殷勤地递过了一张。
淮远绕过它,另取了一张。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你拒绝人的方式很不留余地。”
“你是在埋怨我的为人?”
“不,我很欣赏你。”
“你随便说说,我自然不会当真。”
男人沉默了片刻,等服务生将菜上齐,品了一口红酒,才换了一个话题:“觉不觉得,我们曾经见过?”
“当然,一个半小时以前。”
“不,我是说五年前……”
“我以为你要说的是前世。”淮远讪笑起来,“如果……你想表达的是相见恨晚。”
“五年前十一月的一个周五晚上,那天的雨很大。”
“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么?”
“你没有带伞,喝得很醉……”
淮远伸手去取服务生送来的咖啡,男人的手迎了上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数秒过后,淮远终于用力地将手抽了回来,脸上浮出微弱的愠色:“对不起,我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