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成灰》混世精灵

67、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苏粲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个模糊不堪的影子。
　　他的眼神定定地停留在前方那团黑影上，等到眼睛慢慢地舒展开来，视网膜上才终于映出了萧繁的轮廓。四目相对，苏粲看见对方的眼眶里有红红的骇人的血丝。好像突然之间，萧繁变得陌生了，头发散得蓬蓬的，上唇的胡子许久没有打理，站在床边，笔直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塑，那样眉眼憔悴地望着他。
　　过了好久，苏粲才从混沌里找回了他的意识，深深地觉得这样的场景是那样熟悉，又是医院，又是心力交瘁的萧繁，忽然有种宿命感，似乎萧繁的每一次变老，都与自己有关。
　　苏粲张了张嘴，干而苦涩，说不出话。萧繁终于动起来，替他倒了一杯开水，直吹到温度适宜才喂了两口。
　　然后苏粲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你骗我。”
　　他不解，困惑地望着萧繁，于是萧繁无力地坐下来，用双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嗓音沙哑：“苏粲，你骗了我……你回来，愿意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同情我。你太残忍。”
　　苏粲惊诧，却又是那样平静，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这与同情无关。”
　　“可是你还是要走。”萧繁握住那只让他心痛的手，永远的没有热度，即便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也会很快消散。
　　“可是我会不舍。”
　　“不舍这个世界，还是不舍活着的感觉？”萧繁几乎绝望，他不敢看苏粲的眼睛，恐怕从那里面看不到一丝波澜。
　　“舍不得……你。”最后那个字，轻轻的，却沉重得不像是从喉咙里吐出的。
　　萧繁骤然地抬起头来，死而复生后的眼神，惊恐未定看着苏粲，半晌，恳求的：“那么，动手术吧，苏粲……”
　　“太迟了吧……”
　　“理论上来说……还有希望。”
　　“还是……不要了吧。把脑袋撬开，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萧繁再次地消沉下去：“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下来，是么？”
　　苏粲愣了愣，竟然笑了：“萧繁……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
　　“……”萧繁倒吸一口凉气，绝望至极，“为什么这一次……你不与我作对了呢……”
　　苏粲勉强地探出手，去摸萧繁的头：“你变难看了，回去睡一觉吧。”
　　“苏粲，动手术吧，不然你会死得很快……”
　　“嘘，不要告诉我还有多久。”
　　“为什么到最后你也只肯吝啬地把所剩无几的几个月留给我？”
　　苏粲认真地看他，发现眼角藏着的一颗泪滑了下来：“可是我把它们留给了你，这样还不够么？”
　　“不够，我要的是永远。”
　　“永远的尽头注定只剩下一个人。”苏粲对自己笑了笑，“还记得么，我说过，想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萧繁……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幸福。”
　　“所以……是我亲手成全了你？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忽然的，萧繁笑出声来，那种笑狰狞地在空气里搅动，瞬间就变了质。
　　那是苏粲第一次见萧繁那样哭，崩溃的、疯狂的。
　　他用一只手遮着自己的脸，泪水就那样顺其自然地从指缝里淌下来。

　　这时，顾淮远敲门进来，看见萧繁这番模样顿时惊愕地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敢走近了一些，小声地对他说道：“公司下午要开董事会，是时候该走了……”
　　然而萧繁却没有理会他，从床头的水果篮里取了只苹果，沉默地削着皮。他很用力，像是一种无声的泄愤，将一小段一小段的皮从果肉上割裂下来。
　　苏粲看着他，静静地，突然的，刀子滑了一下，血的颜色漫开来，染在了苹果上。
　　顾淮远冲了上去，撕下床单的一角替萧繁作紧急处理，然后生拉硬拽地去找医生。
　　回来的时候，萧繁发现那只苹果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核。
　　苏粲靠在病床上笑着为他解惑：“我把它吃完了。”
　　“是么？好吃么？”
　　“好吃。”苏粲皱着眉盯着那只包扎好的手，“你不该自残的，萧繁，这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
　　“现在你能明白我当初的感受了么，苏粲，你终于变了，变得温暖了，可是你就要死了……”
　　苏粲看见站在门边一脸为难的顾淮远，提醒道：“到时间了，你快走吧。”
　　萧繁落寞地摇头：“我想陪着你。我不想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
　　苏粲愣了愣，明白过来：“你真的以为我还会逃么，还是说……你觉得回来的时候我们会在停尸间……”
　　那句话还没有说完，萧繁已经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苏粲笑了，抿了抿嘴在白色的纱布上轻轻吻了一下：“去吧，我等你。”
　　萧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转身披上外套：“我让淮远陪你。”

　　萧繁走了以后，顾淮远一直坐在离病床远远的角落里，守着那扇门。他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苏粲，苏粲也淡淡地望着他。突然的，顾淮远站起来，不过几步走到苏粲面前，干净利索地抽出他脖子底下的枕头，用力地往脑袋上摁。
　　要闷死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淮远不留余地地使劲。开始的数秒钟，苏粲没有动弹，可当窒息感慢慢涌上来的时候，他忽然开始反抗，挣扎地用手去抓顾淮远，尖锐的指甲甚至掐进了皮肤里。
　　顾淮远松开了他，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充血而变红，气喘地咳嗽着。
　　顾淮远将一切回复原样，只问了他一句：“快要闷死的那一刹那，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苏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却是涣散的。他想到了自己真的会死，想到了失去，失去一切，失去幸福、失去快乐、失去悲伤、失去痛苦、失去……萧繁。
　　失去萧繁，就是那一瞬，他感到渗进骨髓里的无边恐惧。
　　于是才会选择拼命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