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成灰》混世精灵

45、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苏粲是自己跳下去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萧繁的大脑在数十秒内几乎无法运作。当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站在离事故现场数米远的地方时，眼前混沌得就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苏粲要走，不惜付出生命代价。
　　那一瞬，萧繁完全地绝望了，原来，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他。那种感觉从未有过，在一个人身上投入得这么多，却是一无所获。
　　萧繁看着没有声息的小人被抬上急救车，呆立在雨中，有太多说不出的情绪。如果，苏粲就这样死了，那将会是怎样？不再能看到他、不再会听见那些冷漠的挑衅、不再需要费尽心思地照看他，更无需为自己徒劳的付出感到惆怅。
　　没有了苏粲，也许，他可以活得像以前一样，像以前的萧繁那般洒脱自如。
　　也许，寂寞终究比绝望要让人好受一些。
　　也许，苏粲也不过只是他生命中的昙花一现。而忘记一个人大概是很简单的吧。
　　可是，为什么眼角还会发烫？萧繁茫然地伸手去抹，那些湿湿的痕迹，难道会是眼泪么？

　　萧繁走在长长的，白色的走廊里，好像怎样都走不到尽头。空气里蔓延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扑过来，让他觉得窒息。终于在一扇厚重的门前停下，萧繁还是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握紧门把的手缓缓一推，里面依旧是个死气沉沉的白色房间。
　　萧繁将一捧花插进床头的花瓶里，然后坐下来，对睡着的小人苦涩一笑。
　　苏粲没有死，所幸跳下来的位置不够高，花园里的那片草地又够厚软。除了骨折以外，没有太棘手的创伤，只是一直没有醒，无论怎样叫都不会醒，也并非是因为脑袋受伤。唯一的解释是他自己不想醒，也许沉睡对他而言要比醒来面对这个世界快乐一些。
　　萧繁坐在那开始傻傻地笑，然后抓着那只插着吊瓶针的手轻轻握了握，软软的，还有温度，活着的证明。
　　萧繁在他耳边说话：“已经一个星期了，想就这样睡下去么，苏粲？白白让我养着，什么都不用做，你可真会打如意算盘。”
　　耳朵的主人睡得很沉。
　　“萧锦最近很不如意呢，托你的福，我从他手中讨回了一部分的债。”
　　没有任何反应。
　　“苏粲，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放你走，绝不食言。”萧繁每天都会重复着一句话，只是从来都没有效果，有时他会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样是否意味着苏粲并不想离开。
　　萧繁起身，照例打开窗子为房间通通风，头顶的太阳依然那样灼眼。萧繁酝酿着转回病床，每每此时他总是想象着一回头发现苏粲已经醒来，像一只夏眠过后的小动物向他打招呼。
　　可惜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除此以外，更多的是意外。
　　这一次，萧繁回头，对上一双惺忪的睡眼。
　　苏粲微微侧着头，睨着他。萧繁已全然呆滞。
　　半晌，才回过神来走到他跟前。
　　苏粲的视线跟着他，然后忽然裂开嘴笑了：“叔叔……我要吃糖……”
　　萧繁所有混乱不堪的激动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抓着小人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苏粲，你不认识我了？”
　　“叔叔……我要吃糖。”孩子一般的口吻，令他不寒而栗。 萧繁狼狈地夺门而出，数分钟后拽着个白大褂压到苏粲床前：“姓陈的！你不是说这小子的脑袋没有问题么？”
　　“萧繁，你不要激动，让我先检查一下。有可能他刚醒来头脑并不清楚。”
　　这一幕终于让苏粲真的笑了起来：“萧繁，你又被我骗了。”

　　萧繁失语地等所有检查结束，心情终于平复地坐在小人床头：“睡得好么？”
　　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望向窗外：“好，很好。是不是已经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了？”
　　“过了一个星期而已。”
　　“才过去这么些日子呀……看你这样胡子邋遢的却像老了几岁。”
　　“拜你所赐。”
　　“呵，为什么要送我来医院呢，可以在院子里直接挖个坑埋了吧，不知道几年以后会不会长出树来呢？”
　　“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麻烦。也许一夜之间会成为杀人犯。”
　　“不会的，没有人会报案的。”
　　“……”萧繁沉默，摸了摸他的额头，“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又是那个熟悉而狡黠的目光，“只有这样才有可能逃走吧？可惜我着陆的方式不太好。”
　　“苏粲，真可惜你没有瘫痪……”
　　苏粲愣了一下，淡淡一笑：“你真恶毒。”
　　萧繁起身，从容地自洗手间里端出一盆水来：“该是擦身的时候了。”
　　“这种事不用你亲自来做吧？”
　　“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碰你的身体。”
　　“……”苏粲依旧笑，任由着萧繁摆弄自己的身体，褪去衣物，然后开起了玩笑，“那……这么些天，看得着却吃不着岂不是很折磨人？”
　　萧繁不语，只是细致地为他擦拭每一寸肌肤，然后又换来一盆洗脸水。温热的毛巾轻轻掠过那张小脸，萧繁盯着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俯下身去吻住了苏粲的唇。
　　轻微的一声呢喃，还是一样青涩的接受。萧繁的舌小心翼翼地在口腔里留下印记后，意犹未尽地退出来。
　　苏粲垂下头，一只手无措地抓着身下的床单。心脏剧烈的跳动，好像是刚刚复苏的证明。
　　萧繁将他扶倒在床头上，所有都照顾妥贴以后，听见苏粲叫住了他：“萧繁……梦里我好像听见你说……只要我醒，你就放我走……”
　　萧繁叹了口气，转身：“一切等你痊愈了以后，我们再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苏粲努了努嘴：“想喝新鲜的椰汁，最好是海南当地的……”
　　然后萧繁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苏粲寂寞地望着床头的那束花，灿烂地开着，却也预示着衰败的那一天。

　　睡得太久以后，那一晚，苏粲没有意外的失眠了。一个人静静地对着天花板可以有太多飘渺的遐想。苏粲好像已经记不清决定跳下去那一瞬时的想法，也许只是很坦然的一种冲动，身心俱疲，于是合上眼，然后向后一仰，为自己找到一个安息的场所，整个过程和想象中的一样简单。
　　唯一留在大脑中的印象，是失去意识之前所看到的那张失望到极致的脸，萧繁似乎在冲他喊着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
　　这个回忆让苏粲不禁笑起来，原来自己的世界竟苍茫得只剩下萧繁了么？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他，那个温和的背影，与转身时的错愕，让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于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