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成灰》混世精灵

30、第三十章

　　三十、
　　正午时分的游乐场门口人头攒动，苏粲两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皱眉看着排起的长队，萧繁替他把围巾整了整，暖暖的手在软软的头发上揉了揉：“等着，我去买票。”
　　苏粲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萧繁，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么，我想要一个不用排队便可以尽情玩个够的游乐场，立刻马上。”
　　萧繁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游刃有余地答道：“你的这个愿望我记住了，有朝一日我飞黄腾达，一定为你实现。”停顿数秒，又加了半句，“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小人盈盈一笑，低声沉吟道：“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萧繁将苏粲安顿在一旁的咖啡馆里，随机心情大好地排队去买联票。苏粲坐在落地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在寒风里等待的身影，酌了一口玛奇朵，萧繁自作主张为他点的，甜得有些腻味。
　　苏粲喝不惯这样恬淡的饮料，又重新叫了一杯黑咖啡；就好像他不习惯萧繁这么对他，温柔过度，实在可笑，彼此又不是在谈恋爱，玩什么矜持与情调。用小勺轻轻搅动了一下咖啡，黑色的漩涡让苏粲的瞳孔骤然紧缩，脑海中与数个小时前有关的记忆毫无征兆地荡漾开来。高潮、眼泪、不可抗力地衰败，以及……令自己沉溺的拥抱。
　　苏粲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内心的怯懦与软弱，他好累，累的不单单是身体，累得只想任由安慰去抚平自己的伤口。有太多次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藏在阴暗的小角落里，满脑袋的阴郁和身体的疼痛，却依旧哭不出来。是因为害怕么？害怕将最隐秘的自己曝露在空气里，只需一颗微小的尘埃便可以将灵魂四分五裂，永不超生。然而，然而不是早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再害怕死亡了么。然而，又为什么在那个人面前哭了呢？
　　再望一眼萧繁，苏粲心力交瘁。他不愿相信，是灵魂擅作主张地为自己寻找归宿。

　　萧繁在耐力枯竭前终于买完了票，小跑着到咖啡店门口的时候，背后瞬间被什么给砸中了。萧繁转身，四处回望，一脸愠色在目光与一抹亮眼的白相遇时，消失得荡然无存。小人蹲在地上，阳光下的笑容灿烂得叫人晕眩，手里还捧着一个白花花的雪球。
　　萧繁走过去，一阵好笑：“一来到这儿你好像顷刻间小了几岁。”
　　苏粲像只小狗那样巴巴地仰望他：“本来是想用这个叫住你的，没想到还真砸中了。”
　　“那么用什么补偿呢？”
　　小人起身，在萧繁期待的注目下将雪球交到他手里：“很简单，你扔回我吧。一定要往衣服里灌，这样才解恨。”
　　“……”萧繁惘然，落于地面的雪块被慢慢辗得粉碎。他多么希望那是小人身体里黑得可憎的绝望。
　　忽然抓起苏粲的手，触过冰雪后一样默契的寒冷：“走吧。”
　　苏粲用一只手遮着自己的额头，阳光却还是那样放肆地照进了他的眼睛里。

　　空气里到处是雪化开后的寒冷，然而萧繁却能从小人难得放松的神情里，看出他很是中意这样的安排。萧繁很久没有来这样的地方，就好像自己早已经与游乐场的童真与热闹格格不入。然而他想苏粲这样还未完全长大的孩子该是喜欢这样的地方吧，暂时的快乐兴许可以成为特效的麻醉剂，尽管……这个小人的眼睛里装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落寞。
　　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不是么？希望他能多笑一笑，希望能给他幸福，渐渐的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已浮出了萧繁的内心，那种带着酸楚的希冀竟然就这样挥之不去了。
　　萧繁终究是低估了这个看似柔软的小人，抑或者说他实在还看不太清苏粲的内质。相当然而地以为他会选择一些相对缓和的游乐设施，不料他的首先竟是过山车。那一天，萧繁陪着他一共坐了三次过山车，直坐到自己头皮发麻、肠胃不适。而苏粲却像是没事人似的，一脸畅快淋漓后的兴奋。
　　萧繁向来不太喜欢那种天旋地转、头朝下的失重感觉，与恐惧无关，只是排斥那种被任意摆布所带来的心理压力。萧繁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过山车上从来不缺少失魂落魄的尖叫声，当萧繁的耳朵在那群声音里识别出苏粲的喊叫的时候，乍以为他是害怕了，然而小人张开双臂的状态让他渐渐体会到那个声音里的力量，一种充满了自我的力量，同时又有张扬而忘我的宣泄，仿佛是对这个世界的控诉与宣战。
　　苏粲有颗很经得起考验的心脏，虽然他告诉自己说它已经烂得无可救药。萧繁不愿意相信，在他看来那应该是有血有肉的精巧器官，只是里面藏着一个弱不经风的灵魂，那缕幽魂从来不允许自己走出小小的世界。萧繁很想剥开那层厚厚的结界看一看里头的苏粲，如果可以，也许从此就将他带离那个忧伤的地方。然而，他却被牢牢地挡在了我们，萧繁只看见，那颗心脏外面包裹着厚厚的保护膜。
　　第二次从过山车里下来，萧繁有了明显的晕眩征兆，在这样的状况下胡思乱想，分明的自讨没趣。苏粲看着眼前的男人扶额摸墙，一反往日里风流潇洒的模样，只想笑，却还是忍住了，甚至很通情达理地对萧繁说：“我打算再玩一次，你要是受不住就在这儿休息吧。”
　　萧繁摇了摇头，喝下去半瓶矿泉水，重返“战场”。那一刻在他混沌的思维力似乎只有陪着小人这个单纯的念想。

　　萧繁至今记得，那天的傍晚很美，天边有好看的反着油彩色泽的云朵，他同苏粲拍了第一张合影，又好像是唯一的一次。当苏粲看到他特意带出门的高清相机时，咬着冰淇淋却一脸困惑的样子：“非要合影么？”
　　“据说照相机可以把人的灵魂给摄下来，我想看看你的究竟长什么样。”
　　小人无辜地望着他：“我的肖像可是很珍贵的。”
　　“我会好好保存，每天早晚看一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它放大成各种尺寸，贴在我们的房间里，如何？”
　　“我恐怕没有你这么自恋。”苏粲的那个微笑里难得的有一种温情的味道，在萧繁看来可以解读成类似腼腆的东西。
　　小人没有明显拒绝的意思，于是萧繁很识实务地在人群里寻找到合适的摄像师，一个看上去和苏粲年龄相仿的漂亮女孩。
　　刚站在一起，彼此都像是不知所措地尴尬着。在女孩按下快门之前的一瞬，萧繁凑了过去，一只手很温存地环过小人的肩膀。苏粲愣愣的，忽然的反应迟钝，那张单纯而懵懂的脸就这样留在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