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七章 ...
-
雍正三年正月，新春佳节，喜气洋洋，宜嫁娶。
雪花飘飞的圆明园似掩埋在莹白雾色间，茫茫白雪间视线有些模糊。
拉紧外袍漫步其中，不远处丛林中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畔，紧接着数名女婢嬉闹着跑出来，见到我忙收了笑低身请安。
我看了眼他们衣裳上的雪花莞尔一笑道：“又下雪了……”
“姑姑！”
我闻声望去，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姑娘从里面挤出来，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白雪，却是曾经在养心殿伺候的雨蝶。一旁的女婢见状忙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咱们奴婢可不能失了礼数的，快给娘娘请安。”
见她满眼迟疑，我屏退了那几个女婢，浅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几日不见便不认得我了？”
雨蝶似想到些什么，竟扭过头去不去看我。
我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对你隐瞒了身份，可那也是情非得已。从前觉得你是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孩子，怎么今儿反倒跟我拘谨起来了。”
雨蝶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低身恭敬道：“奴婢也不过是一名贱婢，您身份高贵，是奴婢越距了。
瞥见她紧握的双手，我低笑一声道：“哦？那我走了。”言罢，我扯扯衣袍转身离去，没走几步，便被人从后面拥住，我顿下脚步，嘴角微扯，轻声道：“这回不嫌我身份高贵了？”
抱着我的双臂收紧，过了会儿子雨蝶闷声道：“姑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失踪了他们都说是犯了错被谙达责罚了，那几日我总是梦到姑姑满身是血满脸痛苦叫我去救你，可是，我才伸手你又不见了，姑姑，雨蝶想你，雨蝶好担心你……”说着说着她便抽噎起来，身体也渐渐发抖。
我眸中有些愧疚，有些心疼，隔了半晌，我拍拍她的手转过身来，拿起帕子擦着她面上的泪水，整理下她有些凌乱的发髻道：“是姑姑对不起你，别哭了，眼睛红成这样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将来那些阿哥要怎么喜欢你？”
雨蝶气恼地嗔瞪我一眼道：“姑姑还是这样喜欢欺负雨蝶。”
眼见那芙蓉面愈发娇艳，我忙收了调笑之意道：“你如今在哪当值？”
雨蝶擦了眼角的泪，柔声道：“在熹妃娘娘处。”
我低声自语道：“熹妃……”须臾，我抬眼看着雨蝶问道：“雨蝶，帮我一个忙如何？”
雨蝶迟疑的看着我说道：“我一个小宫女，又怎么会帮到您呢？莫不是？”雨蝶突然神色紧张左顾右盼之后靠近我在我耳畔低声说道：“姑姑不得宠，想要奴婢帮着想法子？可是，宫里面的人都知道，皇上一门心思都在菱娘娘那儿，姑姑，虽然你美若天仙，可是，这好像很难啊。”雨蝶有些为难地看着我，眸中有些担忧，而后似下定决心似的拍拍自己豪声道：“姑姑，放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帮助您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一刻，我认为，雨蝶身上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我拍了她的头一下道：“小丫头，你真是可爱的紧，这件事还真是非你莫属了。”
雨蝶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姑，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啦？对了，姑姑，雨蝶新学会一道菜，非常好吃，等我做得了就送来给你吃好不好？”
我盯着雨蝶看了半天，道：“雨蝶啊，原来我找来找去，最后还是找到了你，你就是我需要的那个人，走吧，先去熹妃那儿请假把你借给我用两天。”言罢，不顾一脸傻气的雨蝶径直扯了她。
熹妃宫殿离我很远，如若不是有事相求，我也断不会登门拜访。
美其名曰：距离产生美，敬而远之。实则，小心眼是也。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雪落径滑，笔直的一条路也在雨蝶小宫女的掺扶下变得蜿蜒曲折，才到熹妃宫殿院门，便听到一人似低声呢喃，转眼一看，星目朗朗，温润如玉，身姿挺拔，那人抬眼之际洒下清辉被雪光耀眼相融合，似乎还带着瞬间摒弃的审视，那种与生俱来的庄严与霸气不容忽视。
雨蝶放下搀扶着我的手，低身作揖，柔声道：“奴婢见过四阿哥。”
此一声“四阿哥”反倒让我陷入沉思，心神一阵恍惚。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紫禁宫墙内，一个面露稚气的宫女满目迟疑或许还带着一分眷恋一分痴迷一分敬畏与七分慌乱，那面若冷霜目似寒星的四爷负手而立，嘴角轻轻上扬。
四阿哥，那是你的结束，还是弘历的开始？
想着想着，我又转眸看向弘历，几年未见，他，已经长大了。
弘历面带浅笑对我行礼道：“姑姑吉祥，儿臣正要出去，额娘在殿内这就扶着您进去吧，路滑。”
看着他朝着我伸出的右手，我愣了半晌，直到雨蝶轻轻在我身侧提醒。我看了有些担忧的雨蝶，又看看依旧向我伸手的弘历，笑着摇摇头道：“有雨蝶跟着就得了，你不是要出去，就不要耽搁了，走吧。我不碍得。”
弘历走上前扶着我道：“姑姑，这也没几步路，就让弘历陪着您去，那丫头着实……聪明，可还是一起进去吧。”
我眼见弘历满眼笑意，耳听雨蝶轻哼一声，无奈地朝前走着。
曾几何时，我一代佳人，成了老太婆，呜呼哀哉。
距离很短，路似乎很长。
奈何我正值韶华，却步履蹒跚。
我无奈，驻足，轻叹一声，道：“雨蝶，难道你平常也是这样走路的吗？这样走下去，我的骨头真的要散架了。”
雨蝶瞬时羞红了脸，我又转头看着弘历，盯了他半晌，直到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叫了声“姑姑”，我长叹一声道：“你们慢慢走吧，姑姑我先进去了。”走到石阶，我忽地转眸一笑，柔声道：“弘历该娶妻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又看了眼低首似在遐思的玉蝶，转身走上石阶。
手刚触到殿门，那门瞬时打开，我忙收回手，只听里面传来温婉地声音，道：“你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别着凉了。”
我抿嘴一笑，道：“我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借个人，跟着我两日便送回来。”
熹妃眸中闪过一丝迟疑又瞬间答应道：“这有什么难的，你看上谁都可以，这就让她跟着你也是可以的。”
我浅笑道：“不会，只是小住几日而已，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我想要雨蝶跟着我住几日。”
熹妃笑意不变，目光却落在我身后，我亦跟着转眸看去，只见弘历满眼深思，眉宇含忧，我笑道：“不可以吗？”
熹妃连忙笑着说道：“没，可以，雨蝶，这就跟着主子去吧，好生伺候着。”
我依旧笑着道：“如此多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言罢，我转身便走，经过弘历时，我顿下，轻声道：“有句话说得好，流星转瞬即逝，既然喜欢，就要牢牢抓住，不是吗？以后多来看看轩儿吧，带着他出去出宫转转也好。”
我转眸看向一脸呆愣略微傻气的雨蝶，轻笑一下，道：“随我走吧。”
白雪飘舞晶莹灵动，微风浮动似纱帘舞动，唯美浪漫脱俗，如若没有身侧这位头脑简单聒噪不休的雨蝶小宫女。
“姑姑，为什么四阿哥也成您为‘姑姑’？”
“姑姑，为什么熹妃娘娘好像对你很恭敬的样子？她有把柄在你手上？”
“姑姑，你的封号是什么？木兰？竹子？雪梅？紫草？还是……”
“墨水……”
我以手覆额，万般无奈之下，嘴里挤出来这两个字。
雨蝶双眼睁大，震惊不尽言表，而后她似泄了气的皮球，低首蹙眉暗哑道：“难怪你不受宠要找我帮忙，看你的名号就知道了，‘墨水’，真是，姑姑，雨蝶好伤心。”
雨蝶之面容，岂一个悲痛而诠释！
我无语，嘴角微抽，自顾朝前走着。
没过一会儿，恢复如前。
“姑姑，你放心，有我雨蝶在，绝对能让皇上对您重新宠爱。”
“姑姑，我说到做到，一会儿回去就给您想主意，一直想到为止，不睡觉不吃饭也要为姑姑分忧。”
“我是一个有志气的娃娃，说到做到。”
“姑姑，你一定要相信我，雨蝶绝对能做到。”
“姑姑，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相信我这个小宫女吗？”
我瞬时无语，眼见熟悉的宫殿映入眼帘，我一阵欣喜，耳边之聒噪愈演愈烈，眼见小儿只身站在院门，我眼眶含泪，撇撇嘴，加快脚步。
小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思念你。
小儿，这个雨蝶，竟然比我的话还要多。
小儿，我终于感同身受，理解你从前的苦楚。
小儿许是看到我，忙朝着我走来，我才要痛哭流涕扑倒在怀，只听小儿目不斜视，眼中担忧一扫而空，转而恭敬异常道：“娘娘，您总算回来了。”
这一声娘娘说得颇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清晰明朗。
我反倒镇静，刚要抬手，便听见身侧雨蝶高分贝嘶喊，我可怜而弱小的耳膜为之一震。
雨蝶，颤颤巍巍，词不达意道：“姑姑，娘娘，小儿姑姑，她是，我，怎么会，娘娘是你？”
小儿抬眼看了眼雨蝶，蹙眉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雨蝶抬手指指我，轻声问道：“小儿姑姑，这位，您叫她为‘娘娘’？”
小儿一脸迟疑，却终究点了点头。
雨蝶再接再厉，道：“这院子是她住的？”
“嗯。”
“你确定是我身边这位娘娘住的？”
“嗯。”
“这里面会不会住两个娘娘？”
“……”
“不会哦。”
正当我疑惑未得解决之际，又一声高分贝噪音自我耳畔响起。
我转眸看着雨蝶道：“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否则，我把你嫁到番邦去！”说完，也不顾满脸惊恐的雨蝶，对小儿说道：“我找了个人，以后你不用担心我的，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吧？”
小儿看了雨蝶半晌，目光调转至我，道：“小姐，外面冷，回去慢慢谈吧。”
我负手而立，颇为赞许般点头道：“如此也好。”
小儿嫁给十三，是我想到最好的结局。
小儿性格娴淑，长相也俊俏，关键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去照顾十三，最好不过。
十三照顾她，成为她的良人，也再好不过。
去年自狩猎回来，我便与小儿提了这婚事，小儿拒绝，将我视为理由，她出嫁，身边没人照顾。于是，我便找了机敏可爱的雨蝶，这样，小儿再没有理由拒绝我。也变顺了我的心。
雍正三年夏季，我的小儿，终于出嫁了。
她与我同年，却韶华已尽，青春花样年华皆投注在我身上，如今，我亲手将她送上花轿。
亲自为她梳头。
愿祈佛，小儿，你可以陪着十三，让他超越历史的束缚健健康康。
缘起缘，十三，你可以给小儿幸福。
夏日午夜，我站在院内树下，望着遥远天际，许久不曾移动。
“姑姑，站得久了，该回去休息了。”
雨蝶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的小儿陪了我有数十年，今日，她终于寻得良人，我好高兴，真的好好高兴。”
雨蝶挽着我的手臂道：“小儿姑姑会很幸福的，她也会想念您的，她说过，得空便会进宫探望您啊。”
我轻声笑出来，“是啊，小儿出嫁了，这里便是她的娘家，想家了，当然就会回来。”
雨蝶轻声应着。
良久，我转头看着院门，嘴角微扬，心道：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