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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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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母亲几乎把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到了我身上。一直到很晚,父亲才劝着她去睡了觉,他们商量着能不能找找关系再把我塞回学校里去,我站在客厅里,隐约听到母亲大声的哭泣怒骂,可我除了不断流下来的眼泪,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解释什么。
只是所有那些片段,都随着父亲那天夜里突然发作的脑溢血,碎成再拼不回去的从前。
在我印象里,母亲的性格总是更加急躁些,稍有不满便会明白的写在脸上,挂在嘴边。而父亲则不同,他的关心全都是不动声色,却是更能给人力量的。而我从未想过,他的焦灼,竟也是那样深藏不露的。
很久之后我回到家,才发现那只孤零零躺在阳台角落里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堆得再也装不下,三三两两的掉出来撒在一旁,看上去格外孤单。
那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蹲在地上任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三天后的早晨,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看着我和母亲略有不忍:“我们尽力了。”
母亲一声不吭就向后栽过去,我伸手想扶她,却发现自己也腿软得根本站不住。最后还是一旁的护士扶着母亲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谁知母亲刚坐下便似大梦初醒一般,推开周围的护士,撕心裂肺地哭着冲进了急救室,我站在急救室外,却竟然再也没有勇气踏进去一步。
那一刻,世界静得如同死去一般。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已经不再活着,站在这里的是否只不过躯壳一副?而耳畔越发大声的轰鸣声,呼吸里越发浑浊的气息,让我愈发站立不住。
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雕塑一般僵直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发呆。一直到母亲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没防备,被她打得一个趔趄。
母亲身上看不到半点从前疼爱我的模样,她几乎狰狞地红着眼睛冲我喊:“沈应心!从今以后,你再也别靠近这个家半步!有多远滚多远!我也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不不,你本来也就不是这家里的人!你这个灾星!你给我滚,立刻滚!”
那些话,当时听着觉得刺耳,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母亲的气话,而是她在极度愤怒之下,说出的真相。
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疼爱我二十多年的父母。竟然原本都不应该属于我。
而我……却带给并不属于的家,最致命的伤害。
母亲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只是她到底还是心不够硬,临走的时候把我带回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箱子甩给了我,她对我说,这个家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我。
我在夜风里裹紧衣领地拖着箱子走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要走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未来自己是不是还能回到那个养育我的家里。我只是走,一直走到再也走不动。
抬起头,熟悉的城市夜空此刻阴沉昏暗像只庞大的怪物看着我狰狞地笑。
摸摸口袋,手机竟然还在。
习惯性地按快捷键1,没有多久就听到贝琼焦急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过来:“喂?应心?”我支吾着“嗯”了一声,努力不让她听出什么,果然便听到贝琼在那边开骂:“你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来要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有多着急么?你还没任性够是不是?自作主张连学都退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看你以后……”贝琼的声音忽地顿住,“沈应心,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用力咬住自己的拳头,不让哭声逸出来,可是身边的风刮得太厉害,贝琼竟然还是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我把手机拿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狠狠一吸鼻子,深呼吸之后对着手机飞快地说:“我没事。不过最近大概不能联系你了。你好好保重。”
说完,我迅速地按下关机键,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那天晚上,我裹着大衣在街头半睡半醒地熬了一夜,看到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从未如这般向往过黎明的到来。
而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忘掉的那个人,竟然却会在这样的夜里重又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我在梦里冷得瑟瑟发抖,拼命地想要向他靠近,却怎么走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后来这个梦便乱掉了,我甚至看到贝琼站在他的身边,我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可是我努力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的梦境都很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我梦到贝琼指着我问江彦,为什么你不能去帮帮她,而江彦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许久方才缓慢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她不配。”
提着行李在深冬清晨空旷的街头走了很久,路人时不时丢个好奇的眼神过来,我却只觉得麻木。可是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竟又徘徊在家的附近。
只是我不敢上去,我把箱子放倒在地上,坐在箱子上,远远地望着那扇熟悉的窗口。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离得很远的时候就很大声地喊“妈妈开门”。母亲因为这个被邻居笑话了很多次,可每每她说我的时候,我都答应的很好,等到第二天却还是忍不住照喊不误。偶尔父母都回来晚了,我看着黑洞洞的窗口都会觉得微微失落。
可如今,我站在与家门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医院病房里惨白的被单,发黄的墙壁,想得头疼欲裂,可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那样的画面却总是挥之不去。
“诶?这不是应心么?这孩子,怎么这么冷的天气坐在这儿?”
我茫然地抬头,看到住在我家楼下的大妈。她看着我,一脸的惊诧,我想扯扯嘴角冲她笑一笑,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了满脸。
我都没想过,为什么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时候可以忍住不哭,为什么在跟贝琼通电话的时候可以忍住不哭,却偏偏在这样一个几乎算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泣不成声,几乎是在哭嚎。
后来想起,才明白,那时的自己,其实不是不委屈,也不是真的就刀枪不入,怎么折腾都不会难过。我只是,需要一个人,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契机,让我能理直气壮地宣泄出来。
当我被邻居大妈硬拖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甚至在心里抱了一丝丝的侥幸。也许母亲当时只是气昏了头呢,也许她只是在说气话呢?也许……她看到我,便会因为心疼而改变了主意呢?
家门被打开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第一眼险些认不出来。只是一夜而已,她竟似是老去十岁二十岁。红肿的眼睛,凌乱的鬓发,甚至比在外流浪一晚的我看上去都还要狼狈。
那一刻,我隐隐有种预感,也许,这个家,从此以后,真的再也不需要我……
邻居大妈把僵在地上的我推进家门,不胜唏嘘地劝着母亲:“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跟孩子怄气啊,让老沈在天国知道了都不会踏实啊。你也是的,大冷天,看把孩子在外面冻的……”
大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才走,留下我站在母亲面前,手足无措地几乎流了一身冷汗。
到最后,母亲回身进门,背对着我道:“进来吧。”
我一怔,倏地抬头看她,却只看到她单薄的背影。
鼻梁顿时酸得厉害,我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跟在她身后进门,再转身轻轻关上门。回头发现,母亲已经走进了卧室。
我咬着牙跟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照片摆在床头。照片上的父亲笑得一如既往的和善慈祥,眼泪“唰”地便流下来,我哽咽着喊了一声“妈”,许久没等到回答。我浑身冷了下去,半晌没能鼓起勇气再喊一声。
“你来。”母亲突然开口唤我,我几乎想也不想便立刻走过去低头站在她面前。
“这是你的领养证明,你可以看看。”
我猛地抬头,却看到母亲脸上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她说:“如果老沈还在,他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这件事,可惜……他不在了。所以,这东西,现在可以给你了。”
我嗫喏着,嘴角都在发抖,可是却仍旧忍不住死死盯着那薄薄一纸证明。
“这里还有2万块钱,你也一并拿去,免得我以后下去见到老沈没法交代。可是我养了你二十年,如今也算对得起你了。从今以后……你就别再回来了。”
心像坠上一块千斤的巨石,腿一软,我便硬生生跪在了母亲面前,我哭着求她,我想告诉她我已经后悔得想杀掉自己,我想求她不要赶我走,可是……她只淡淡地对我说:“不要让我更恨你。”
良久,我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努力地压制着想哭喊的欲望,低声哀求:“妈……能不能让我参加完爸的葬礼再走?”
“随便你,只是,你不能再住在这里。”
我咬咬牙:“好。”
然后,我默默地提起放在门口的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我养我二十年,未来也许再也回不来的家,飞快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