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甜文》阿喀琉斯的后脚跟

19、致我亲爱的主角3

　　再次见面是几年后，师兄四处盗窃各门派至宝，成了修真界共敌。
　　小师弟一路追踪他到万蛇谷，对方身法诡秘，仅一眨眼，小师弟就见他消失在崖底。
　　师兄强大了很多，但也瘦了很多。
　　小师弟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生怕有人先他一步将师兄捉走，看都不看就纵身往崖底跳——
　　崖底下，遍布纠缠乱舞的毒蛇。
　　暗处，师兄看他在群蛇中挣扎，心又气又痛。
　　万蛇谷有宝物，又是属于主角的机缘，但要夺宝，先得过崖底的毒蛇这一关。
　　师兄记得小师弟最怕蛇，所以先来一步，想引得万蛇谷谷主在师弟之前把那些蛇都解决了。却没想到这傻师弟眼那么尖，性子又那么莽，再次瞎了他一片苦心。
　　“师兄……”他听见小师弟叫他，“我好痛，你救救我！”
　　手指深入崖壁，师兄刚要动作，却被系统喝住：
　　“再次警告反派！焚天熔炉那回您已经违规，再来一次惩罚，恐怕就活不到和主角决战的那天！”
　　师兄手指痉挛，指尖已血肉模糊。
　　许久之后，他最终深深看了在万蛇中挣扎的小师弟一眼，转身离开。

　　又几年过去，师兄练习邪功，成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每日忙于躲避追杀与偷袭。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系统看不懂了：“反派你到底在做什么？这本来应该是主角的命运，这样下去如果主角最终无法打败你，系统会自动判定你任务失败！”
　　师兄一边接下对面眉眼越发深邃英挺的师弟的一剑，一边分神与系统对话，藏在斗笠后的目光温柔而眷念。
　　“那他呢？”师兄问，“反派死了，主角呢？”
　　“哼！您早点死还没什么，现在已经到最后阶段，反派一死，天劫就自动降临，主角什么水平您心里清楚，不敌你上一世的十分之一，更不敌你现在十二分之一！”
　　它的愤怒，带着莫名的优越感，仿佛在俯视不听话的小蚂蚁。
　　师兄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他绝对不会输给我。”
　　他说得如此笃定，系统更加看不懂他的心思，却并不在意，甚至隐隐兴奋——反派如此之强，能打败他的主角一定更强！

　　斗笠挑开的刹那，小师弟对上了那双夜夜梦回的笑眼，如春日暖阳，看得他双眼发烫。
　　“魔头！束手就擒！”他偏开眼，冷声道。
　　怎么就是魔头了……师兄苦笑。
　　“你笑什么！”对方像是被他的笑容烫到，沉稳的领袖模样不见，又变回了那个青葱少年，眼神却含怨带恨。
　　师兄心脏抽痛，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师兄见到师弟了，心里高兴。”
　　“花言巧语！”对方用当年他说过的话回敬。
　　师兄愣神之际，对方再次攻上，一拳击在师兄肩侧，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你！”师弟似乎想上前，却又止住，怒声道：“你又想耍什么诈！”
　　这回真没有啊师弟……
　　师兄笑着摆摆手，鲜红的血把他嘴唇和牙齿染红，称着苍白的肤色，像只艳鬼。
　　师弟喉间一滚，再想上前，人又不见了。
　　小师弟气得把怀里的乾坤袋掷在地上踩，踩了几脚过后又慌忙捡起来，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坏，确认无误过后，才心有余悸地抖干净灰，放回怀里。

　　这些年师兄修为猛增，实力虽强，却因为处处违反规定，受了许多次系统惩罚，伤在魂魄，一旦身体受伤，便难以复原。
　　吃了师弟一拳之后，他咳了好几天血，系统幸灾乐祸：
　　“反派，现在知道错了吧？早跟你说主角跟反派必定对立，你不信邪，这就是下场。”
　　“别叫我反派！”师兄突然道，“我有名字，我叫柳淮瑛。”
　　“什么？”系统愣住。
　　“……没什么。”师兄擦干嘴角的血迹，漫不经心地询问系统，“我只想问，如果我跟主角决战时死了，那之后主角有没有成神，我的愿望有没有实现，我不是根本不知道？”
　　“哼，早在你之前不知多少反派问过这个问题！”
　　系统又拿出他一贯的高傲姿态，“放心，你的身体死亡后，灵魂会来到系统空间，到时候你自然可以看见之后的事。”
　　看见之后你的主角会怎么死在天雷下。
　　系统满怀恶意地想，然后你的记忆会被清除，投放到下一个世界，你的主角则会跟你一样，成为下一个反派。
　　它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这个不听话反派得知真相时的表情了。

　　师兄“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又开始提问，“那你们有那种能力吗，就是我提前许愿，一旦主角成神，我的愿望就能自动实现。”
　　系统听不得低等世界人类的怀疑，当即骄傲道：“当然有！不过你的愿望要先经过检测。”
　　“可以，”师兄道，“我只是想写封遗书而已，麻烦一定让主角看完。”
　　遗书？
　　系统将信将疑，“只是这个？”
　　“嗯，”师兄点头，“不过我要先确定它一定会被主角看到。”
　　“哼！”系统丢给他两张薄薄信纸，高傲道：“这两张纸，就目前这个世界的水平，哪怕神仙来了都破坏不了。只要在写上收信人，它就会一直跟着对方，不信你可以测试一下。”

　　师兄没有测试，他相信以系统的高傲不会在这方面跟他撒谎，更不想为了测试浪费一张信纸，他可有好多话要跟小师弟说呢……
　　“哎哎！”写到中途，系统又开始催促，“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啊，时间有限，写完还得让系统检测一遍！”
　　“……知道了。”师兄笔锋一转，把刚要写下的话，换成了别的。

　　跟系统打了十多年交道，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个系统并不能直接操控这个世界，它所能控制的仅仅只有自己。
　　而这个世界……
　　当最初那个镇子的邪祟出现后，师兄突然有种猜测。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环节似乎都已经设计好了，有着固定的剧情线，每一次重启，不过更换角色，主要剧情却没有变化。
　　而跟那些剧情配套的，就是即将属于主角的天材地宝。
　　为什么主角渡劫失败后，世界就会重启，那些宝物去哪了？

　　如果师兄生活在21世纪，他会有更形象的解释。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游戏副本，由系统操纵着反派去为主角铺路，主角就是游戏的基点，而那道天雷，就是收取游戏成果的工具。
　　当主角成为资源中心的时候，他一死，资源大量被外来力量收走，原世界就会崩盘，自动重启。
　　副本会不断刷新，天材地宝也不断刷新，系统只要确保能够控制反派——这个世界第二强者——去培养主角。当主角强大到打败反派之时，他就会成为携带资源最丰富的角色，换句话说，就是最肥的那棵韭菜，天劫，则是一把镰刀。
　　只要主角扛不住天雷，他一死，世界重启，系统就能够一次又一次地从这个世界获得资源。
　　所以所谓培养主角成神，实现愿望根本就只是系统为了蒙骗反派画的一张大饼，不论是主角还是反派，不过是系统的压榨对象，它才是那个最终获利者。

　　而那连世界最强者都抵挡不住的天雷——只能来自更强或者说更高层次的世界！
　　但天雷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成神不可能仅仅是个幌子……到底为什么，汇聚了几乎所有力量资源的主角无法抵抗天雷……
　　直到他这一世的师父让他去检查保护门派至宝的法阵时，师兄猛然一震——他漏算了他自己！
　　对！反派！
　　主角并非携带了几乎所有资源，还有反派啊！反派可是第二强者，但他死了之后，那些资源却没有到主角身上，所以……这才是系统让主角与反派相互斗争的原因！
　　利用反派，让主角尽可能地成长，又因为反派的存在，抢夺了他的一部分资源，所以主角永远不可能获得足以成神的资源。
　　曾经的一代代主角与反派都被系统蒙骗了，他们相互斗争、相互猜忌，却让系统渔翁得利！

　　想清楚这一点后，师兄就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强大起来，偷盗门派至宝、修炼邪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竭尽全力地聚拢这个世界的力量资源，只等待与小师弟的决战来临，把这些全传给他。
　　主角一个人不够阻挡天劫，那加上反派呢？

　　而系统对于反派最终结局的解释，师兄也并不相信。
　　照系统物尽其用的性子，他们花费了那么多功夫为反派制造出一具身体，绝不可能就这么抹杀掉。
　　可是历届反派又确实在这世间消失了……
　　按照师兄的理解，万物相生相克相互制衡，此方世界自成一体，哪怕系统来自更强大的世界，也不可能胡作非为，因此他们才需要利用主角与反派来掠夺资源。
　　那么，他们真能够让那么多绝世大能毫无痕迹地消失吗？
　　师兄顺着这条线索寻找，在一个春日午后，他想着师弟酿着今年份的桃花酿，突然回想起师弟少时，师兄弟二人路过桃花阵，师弟眼馋里面的桃花，俩人却怎么都破不了那阵。
　　后来去请教师父才知道……这阵法古来即有，历经千万年，从来未有哪位大能能够进入。
　　从没有人进去过，不就是隐藏秘密最好的去处？

　　师兄也只是猜测，他想要在遗书里透露给师弟关于系统的秘密，关于主角与反派，关于自己未必真正死亡，极有可能再次被系统利用……又担心被系统检测出来，便只能一遍遍提醒师弟不要忘记自己，提醒他关于桃花阵，还有最后那句“盼望再见”。
　　哪怕机会渺茫，他依然希望，能与师弟再见。

　　*
　　一切如他所料，在师兄将功力全部传给师弟、自己身陨后，师弟成神了。
　　师兄被关在系统空间里目睹了这一切，但再之后，他只听见一声雷霆怒吼，恍若来自天外的神明震怒，然后失去了意识……

　　师弟成神了，便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先是凡人下意识忽视他，再是碰不到俗世物，最后世间万物再不能够知晓他的存在……
　　来自更高维的世界在召唤他，他却放不下师兄，成日与师兄的尸体作伴，又痴又呆，怎么能及时发现师兄遗书里的提醒呢？
　　他看都不愿意看那遗书一眼。
　　好在师兄有先见之明，把“让主角看完”当作愿望，又在结尾以桃花酿为诱，指引他去到桃花阵。

　　然而哪怕是师兄在场可能也想不到，那桃花阵里，竟是历代反派的尸体！成千上万。

　　师弟终于在师兄遗书里找到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他不再抗拒那来自天外的召唤，因为他知道，师兄在等他。
　　师兄说能再见，那就一定能见，他只要听师兄的话就好。

　　*
　　天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麻木，冷漠和机械。
　　这是师弟对于世人所向往的“神界”的印象。
　　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人群，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同样面无表情，像机器一样忙碌着。
　　师弟抓住一个人，想问问师兄的下落，那人面无表情，只给他递了张卡，道：“新人报道，去这。”
　　他茫然地随波逐流，找到师兄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在收到第三张卡之后，他终于震怒了！

　　系统世界大概几千万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恐怖分子，警报声拉满，四处是尖叫与恐慌，总算给这冰冷麻木的世界添了点情绪。
　　但向来高傲、且毫无防备的他们，又哪能是修真界暴力值满点的主角的对手。
　　在不知拆毁了第几套建筑之后，迎面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喊着：“第183号修真界，主角成神了！成神了！”
　　他的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183号系统人员。
　　原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修真界过去几个月，在这个世界却觉得不过几分钟，183号刚处理完师兄的魂魄，就撞见了携怒火而来的师弟。

　　“别打我！我说！我说！”师弟刚把拳头举起来，183号就捂着脸高叫道。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183号被他揪着领子，常年不经锻炼的身体仅是如此便气喘吁吁，他下意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那还不带我去！”
　　183号一抖，一副要被吓哭的猥琐表情，“你、你要找什么？”
　　师弟一把将他丢在地上，鞋尖抵着他喉咙，厉声道：“柳淮瑛！我找柳淮瑛！”
　　“柳淮瑛……是谁？”183愣愣道。
　　师弟双目怒睁，呼吸急促，最终还是一拳过去打飞了183号半嘴的牙，“反派！我的反派！柳淮瑛！！！”
　　183号真的哭出来了，多少年了，自从他掌管183号修真界以来，再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面对小世界人物的趾高气昂再也不见，他吓得像条落水狗。
　　“我、我带你去！我知道他在哪！”他连声道，不住冲师弟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他活着，他还活着！”
　　“我当然知道他还活着！”师弟语气危险，“我问你，他在哪儿！”
　　183号这下再也不敢支支吾吾拖延时间，爬起来就领着师弟朝自己刚出来的那间工作室的隔壁跑，“他在那，他去184号修真界了……我们把他记忆清除，他去184号当主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朝师弟讨好地笑。
　　经过183号工作室时，师弟不经意一瞥，猛地顿住，浑身血液逆流。

　　他缓缓走进，只见183号工作室高似天穹的墙壁上，挂满了一个个方形框框，里面演绎着师弟长大的那个世界的一幕幕。
　　他看到小小的自己出现在无数个方框里，每一回，都死在那带给他无数噩梦的魔兽嘴下。
　　而所有人都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直到倒数第二个方框，他看到他的师兄，又不完全像他的师兄，一个真正的意气风发少年人，面对他的残缺的尸体手足无措，冲着那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发泄自己鲜有的怒火。
　　认识师兄以来，小师弟从来没有见他发怒过。
　　此刻，胸中一股暖洋洋的情绪饱胀，哪怕看见自己残缺的尸体也无动于衷，他甚至想笑。
　　他看着他师兄抱起他的尸体，血液和肉/渣弄脏了他的白色衣袍。
　　师兄把他埋在一棵桃树下，立了个小碑，上面就写着两个字，“小孩”。

　　画面继续演绎，师弟胸中的热气却一点点冷却，逐渐变成彻骨的寒，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怨怒——
　　他看见他的师兄被他所谓的师父背叛，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看着他孤身坠入焚天岩溶，身躯碎烂，血肉模糊。
　　看着他被迫偷盗各派仙器，只为保全性命。
　　看着他颠沛流离，看着他受尽屈辱，看他入万蛇谷、入聚魔窟、入凛雪潭……多少次！多少次！
　　每一次绝处逢生，触地反弹，他在奄奄一息中突飞猛进，撑着一口怨气匍匐前行……
　　最终打倒反派，死于天雷，屏幕上出现本次成就：仙器若干，仙草若干……以及最后，优质反派卡一张。
　　这就是主角与反派的真相。

　　最后一个方框里，他看见了他最熟悉的师兄。
　　原来，他一直在我身后啊……
　　我哭的时候陪我哭，我痛的时候他比我还要痛。
　　师兄遗书上说，他比他要幸福多啦。
　　师兄没有说谎，我比他确实幸福多了。
　　原来自己以为的苦，师兄都尝过，甚至比他要苦、比他要痛千万倍……
　　他还有师兄啊，可是师兄什么都没有。

　　工作室中央是一座电光闪闪的机器，仍旧对准着最后一个方框，威势犹存。
　　一切仿佛静止，师弟在183号惊惧的目光中，缓缓走向那台机器，抬起来，对准这高高在上的“神界”——
　　“天雷”降临，“万神”寂灭。
　　神灵与系统，都该消失了。
　　……
　　一片废墟中，师弟找到184号工作室里唯一留存的方框。
　　那里面，他的师兄刚出生，被亲生母亲放置在冰天雪地里。
　　一位长须道人出现，双眸爆发炽热的光，师弟听不见那人说话，但他知道，那是这一回的反派……

　　*
　　长须死了，但他又活了，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告诉他，他原本是主角，现在有机会重活一次，不过只能成为反派。
　　只要反派能够培养主角成神，系统能满足他任何一个愿望。
　　长须当然不傻，死和重活一次，又能将自己前世仇怨发泄到如今的主角身上，等他成神自己还能许个愿，傻子都会选后者。
　　关于许愿，他完全可以要求成为修真界之主，这可不是成神，一点都没违反规定。
　　只是那系统在他重生之后就消失了，长须也不在意，反正他已经重生，就按照原计划来呗——
　　主角活活一个受气包，捡回来养着也不费米粮。

　　这主角也真是好笑，只是给他吃饱穿暖了，有什么脏活累活让他排第一，有什么危险杀机让他首当其冲，对方伤得路都走不动，竟然爬都要爬到他面前，谢师父救命之恩。
　　长须哪是真想救他呀，不过是为那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愿望罢了，举手之劳而已。
　　这主角比他当年还傻，也真是好玩，长须一高兴，赏了主角一瓶低等金疮药，主角果然又感激涕零。
　　长须面上一派威严庄重，心里却笑得打滚。

　　长须指使主角指使惯了，把对方当个乐子。
　　偶然兴起，寒冬凛雪天竟然让十五六岁的少年单衣出行，徒手攀爬上万丈悬崖，为他采那含苞待放的雪莲花。
　　“可是师父，”主角犹豫道，“那儿路太远，悬崖又高，徒弟有没有命采到是一回事，采到了也没办法把那含苞的雪莲带回来啊。”
　　“这是你自己的事。”长须双手背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徒儿，不要辜负师父对你的期望啊。”
　　“但是……”
　　主角还在犹豫，长须却对他少有的忤逆感到气愤，一挥袖将他击飞十几米远，单薄的身躯撞上棵松，重重坠地，在冷硬雪地上砸了个坑，紧跟着松树上积雪砸落，将少年整个身子掩埋。
　　“切，无趣。”
　　长须翻了个白眼，正要回屋，一股毁天灭地的威能突然从天而降，不知花费多少灵石、宝器搭建起来的华贵宝殿竟轰然倒塌。
　　长须像一条被石块压倒的壁虎，挣扎着要出来，却被那威能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仗着重生的优势耀武扬威惯了，头一次遭受这种屈辱，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一屏息，一撑地，就要强行起来。
　　不料那威压陡增，就在他抬头的刹那，血雾四溅。
　　长须整个人都消失了，被寒风一吹，不知散至何处。
　　意识飘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漫不经心又带着刺骨寒意——
　　“本来想多留你几天给他出出气，但想想他才不在意你，眼不见为净……”

　　主角挣扎了半天才从那厚雪堆里伸出只手，得亏他受惯了冻，不然这么一会儿手脚都该不能用了。
　　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正要奋力起身，外面的那只手却突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包裹，紧跟着大股空气涌入——他被拉出来了。
　　“多谢师——”他下意识要说，却对上一张陌生的、极俊朗英挺的面庞。
　　主角卡壳了，刚被冻得青紫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红，着急忙慌地爬起来要作揖道谢。
　　“多谢这位——”他又卡壳了，叫什么好？
　　仙长？好像太疏远了，他下意识排除。
　　前辈？对方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啊……
　　大哥？他倒是想这么叫，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他唐突啊……
　　想着想着，主角就忍不住抬头瞄瞄，却对上一双通红湿润的眼，以他完全不能形容的眼神注视着他，正啪啪地掉眼泪。

　　“诶诶，你别哭啊！”
　　主角慌乱地摆手，也顾不上生疏不生疏，唐突不唐突了，这人在他面前一哭，他觉得呼吸都困难，心脏像被只大手捏着，钝钝的痛。
　　他下意识伸出自己长着冻疮的手去给对方擦泪，哪知手一碰上，对方哭得更凶了，弯下腰，一把攥住他的手摁在唇上，呜呜的哭声从手心泄出来。
　　滚烫的泪打在手心，对方的呼吸也烫，烫得他浑身不自在，又酥酥麻麻的不想离开。
　　真是要人命啊……他想，随后吓了自己一跳——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主角以为是自己手太糙了弄痛了对方，也不敢乱动，只能无措地安慰着：“别哭啊，别哭啊……”
　　这一刻，什么师父，什么雪莲，统统被他抛在脑后，好像全世界都只剩这么一个冲他哭鼻子的人，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哄他，哄他。

　　“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啊……不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喝好不好？”
　　那突然出现的英俊男人越哭越厉害，此时已经把主角紧抱在怀里，大脑袋一个劲蹭着主角的脖颈，抽泣声不断。
　　“你真是、你真是……”主角想不出要说什么了，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自觉就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你真是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男人抽泣的声音猛地顿住，抬起头看他，哭红的眼睛爆发出摄人的光芒——
　　“你说什么？”他激动到道，捧住主角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主角脸都要冒烟了，但看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都不哭了，扭捏着犹犹豫豫道：“你真是，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男人不哭了，看他的眼神却越发让人看不懂，像是欣喜，像是怀念，又像是哀伤……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主角下意识不大高兴，拍拍他捧着自己脸的大手，问道：“诶？你是谁呀？你……在想谁呀？是不是认错人啦……”
　　他越说越小声，脑袋也越来越低，不知怎么的，自己一边不高兴他把自己认错别人，一边又希望他认错，这样好歹跟自己还能有点关系……
　　怎么回事，一见这个人，他浑身都不对劲儿了。

　　男人沉默良久，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主角低垂的脑袋，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个极开怀、又极感伤的笑，让偷瞄的主角一时愣怔。
　　然后那双大手再次捧起他的脸，对上对方深邃乌黑的眼睛，像深夜一样……
　　主角心扑通扑通跳，又想挪开视线，却被那人强行扳回来。
　　主角呆呆地看着对方的口型，听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深情而郑重——
　　“主角你好，我是反派。”
　　……

　　主角再次醒来，是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红泥小火炉咕噜咕噜滚出茶香，有个高大男人的背影正坐在床前，看起来非常不顺手地在做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声吸气。
　　主角伸长了脖子，正要看到那男人手里的东西，却被他发觉，迅速将手里的东西藏进怀里，故作镇定道：“你醒了。”
　　“嗯。”主角点头。
　　男人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主角故作不知，热情道：“你的乾坤袋是破了吗？我帮你修吧，我会。”
　　男人耳根红了，却固执地盯着他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
　　主角无辜与他对视。
　　几秒后，男人又红了眼睛，主角甚至听见了轻微的吸气声。
　　眼看这高大男人又要捂脸哭了，主角才上前搂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把对方的脑袋抱进怀里，笑容无奈而纵容——
　　“好了好了不哭了，师兄跟你开玩笑的嘛……”
　　男人呆愣住，下一秒死死埋进师兄尚显单薄的怀里，任人怎么摆弄都不肯出来。
　　“哎哟，还害羞了。”
　　师兄笑道，亲他通红的耳根，亲他白皙的鬓角——
　　“乖乖，不哭了，我的小师弟，我的小哭包……
　　“师兄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