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5、第五章 刹那芳华

　　尚清循声望去，却见一名身穿浅绿色官袍的年轻女子，正奋力分开众人向自己这边挤来。待得她站稳，尚清才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暗赞了一个“好”字。

　　原来那女子端的生了副好相貌，明眸皓齿，顾盼间神采飞扬，此时想是走得有些急了，白皙的面颊染上一丝红晕，抬手拭汗时露出一截莲藕般的玉臂，无端端得又添了几分颜色。

　　尚清正自打量来人，却听身旁的乔万忽然哼了一声，将衣袖一甩，转身便往人群外走去，当下不由一愣，正待招呼，却不料身后一个人先一步抢将出来，不偏不倚正挡在乔万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却正是那名年轻女子。

　　乔万见那女子拦住自己，怒火更盛，又哼了一声，沉声问道“卫盛，你待如何？难道你以为我真怕了你不成？”原来来人正是卫家长女、卫重芳的胞姐卫盛卫琪华。

　　卫琪华同尚清的长姐尚澈一样，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女，是尚澈前一届的榜眼，现任御史台殿中侍御史，不仅要掌纠察朝仪，也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品秩虽不高，却是职责重大。

　　今日便是她在帝都巡视，却没想竟正遇见尚清、乔万与其妹重芳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争执，便连忙赶过来制止。此时见乔万发怒，便拱手笑道“斯年，你我好久不见了，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舍妹重芳不懂事，我代她向你赔罪。还望你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见识。”说着，竟真的向乔万作了一揖。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间，便更似春花烂漫般，顷刻间便盛开至极致，围观众人已有几个少年看着她羞红了脸，大着胆子对其指指点点起来。乔万在旁冷眼看她这番做作，也不答话，见卫盛向自己作揖行礼，更不侧身避让，便这么大大方方受了。

　　卫妍在旁见长姐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还向乔万赔罪，心中本就就老大不快，此时见乔万如此，更是怒不可遏，转而向卫盛道“大姐，你何必向他赔罪？他不守夫道，不仅整天在外抛头露面，还到处和别的女子厮混。咱们又何必处处忍让？依我看，你还是依爹娘的意思，和乔家退婚的好。反正以咱们卫家的名头和大姐你的才貌，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咱们又何必……”

　　卫盛不待卫妍说完，便连连喝止，尚清在旁听得分明，不由心下愕然。本来她以为只是乔万单方面要退婚，卫家不许，却不料卫家也是同意退婚的，只是乔万的这个未婚妻、卫盛卫琪华坚持不肯罢了。

　　卫琪华被妹妹一顿抢白，不禁有些发窘，又听妹妹将卫家不肯退婚的实情当众倒了出来，更是有些讪讪然，只觉得耳根子发烫，一时间连手脚都觉得似乎无处可放了似的，只好强装镇定，抬头四顾，心里面却飞速转着念头，只盼着找个由头好说些什么，把这件事给岔开去。未料一抬头，便看到了人群外的一人，一时间也来不及仔细思忖，便出声唤道“少监大人……”

　　江行见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的，便吩咐随从调转马头，准备绕道而行。未料刚刚上马，便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唤道“少监大人”，不由愕然，下意识的转过头来……

　　正午的阳光斜斜的打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好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环。漂亮的丹凤眼因为刺激微微眯起，乌发低垂，只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垮垮的挽住，几缕发丝散落在胸前。蓝色的长袍被微风轻轻拂起……

　　很多年之后，尚清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行时的情景，仍然会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那时的江行，就像降临凡间的神袛一般，灿烂夺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那个俊秀飘逸的男子，便如九天的神佛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就算明知其遥不可及，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每次想到他，都会联想到雪山上第一滴融化的冰水，联想到清晨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缕阳光，联想到鱼儿浮出水面吐出的第一个气泡，清新自然，晶莹剔透……

　　不过当时尚清的恍惚只是一瞬。

　　刹那芳华。

　　卫盛分开人群，领着众人来到江行的马前，施礼笑道“少监大人，不料在此偶遇。”说着便转身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濮阳王次子，江行江望舒大人，现任的司天监少监。”江行在马上居高临下，多有不便，便下得马来，此时听卫盛向众人介绍自己，便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卫妍在旁笑道“早就听说江少监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出众，光彩照人。”卫盛听妹妹如此说，不由笃然变色。江行是司天监少监，卫妍却夸他仪表风采，显然是明褒实讽。且不论他是正四品朝官，远远高于自己，就单论他是皇室中人，就不敢轻易得罪。

　　卫妍却不管不顾，也不待长姐介绍自己，便又接道“在下江东卫妍，草字重芳，现在国子监读书。”江行点点头，也不答话。他不通世务，鲜与人交往，对这些明褒实贬、暗藏玄机之类的完全都不知晓，也不在意。但他的不置一词，在卫盛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卫盛虽然心下暗暗后悔带众人来与江行结识，但面上还是笑着指着乔万介绍道“这位是乔万乔公子，表字斯年。”乔万对江行点点头，也未接话。卫盛在旁看他脸色，心下揣揣，不知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一时竟忘了介绍一直跟在乔万身边的尚清。

　　尚清从刚才起就一语未发，此时见卫盛如此，只好自己开口向江行介绍道道“在下尚清，草字澄泓。”

　　江行还未来的及反应，便听见旁边那个叫卫妍的女子高声笑道“原来你就是尚家小女，‘犀烛生焰照澄泓’的尚清尚澄泓？”

　　尚清不禁有些尴尬。乔万正被卫盛瞧得有些不自在，此时又听见卫妍在旁出言无状，嘲笑尚清，更是怒气上涌，一把抓住尚清的衣袖，连话都懒得说了，转身便走。

　　尚清本欲与江行结交，此时却被乔万拉住衣袖疾走，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两人转过街角，一直走到听不见卫盛的叫喊声时方才停下。

　　尚清一面抚着被乔万扯皱的衣袖，一面笑道“斯年，走那么快做什么？那个卫盛，看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乔万“哼”了一声，打断尚清接下来的话，一言不发，将衣袖一甩，竟然转身自顾自得去了。

　　尚清在后面望着乔万的背影，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方才明白，不由“嗳”了一声，而此时乔万却早已走的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尚清望着青石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到乔万就这么把自己扔下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个乔斯年……”她忍不住摇摇头，随即又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一身蓝衣、倚马而立的司天监少监，不由在心中默念道，“江望舒……”重复了两遍，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少监大人么？……”

　　帝都的南市，依旧像以前那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夕阳渐下，将她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插曲已过，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回到了原点。然而正在兀自漫步的尚清并不知道，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道却正在发生一场惊天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