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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镜中执念 ...

  •   电影院内的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今夜唯一一部上映的影片,刺目的红色字体显示的放映时间为半个小时之后的00:34分。
      站在姜爻身旁的红发男人神情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他目光粗略地扫过了周围这些坐在长凳上宛如提线木偶的失去眼珠的人,又打量了打量柜台之后的那一双长在胸上的眼睛,才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大份爆米花,大杯可乐。只来一份就好。”
      置身于这样诡异阴森的午夜影院中,被一群生死不明的无数人包围着,让姜爻感觉到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流正源源不断地窜上背脊。
      即使刻意避开了那双胸前投射过来的炯炯有神的视线,姜爻还是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无数道锐利的冰冷的视线,正潜藏在各个昏暗的角落与天花板上,甚至躲地板下面,正透过地板间那深不见底的缝隙,放肆地窥探着。
      “走吧,进去看看,跟紧我。”
      淡然平静的声音悠悠响起,饕餮一手拿着大份的爆米花一手握着可乐,朝着一旁的黑暗的步梯大摇大摆地走去。
      “你真想吃这里面的东西?”姜爻快步流星紧紧跟在饕餮身旁摸索着踏上楼梯,看见那一桶满满当当的金黄色爆米花和可乐,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疑窦,
      “这电影院明显就不正常,这里卖的东西也肯定有问题。”
      “我虽然不挑食,但你也别把我想得什么垃圾都吃好不好?”
      走在前方的饕餮略感好笑地轻啧了一声,话里行间都在揶揄姜爻的想法。只见他随手一丢,将手中的那一大杯冰可乐塞进姜爻怀里,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
      捧在手里的可乐重量沉甸甸的,姜爻晃动了一下,纸质杯壁传出几个固体碰撞的轻微震动,却没有声响,显然不是正常冰块。
      他打开了可乐的塑料盖子,一眼看见杯中堆积着好几个浑浊的人类眼球,惨白的眼珠子上有一簇簇细如针线的红色血丝,眼球在狭小的空间中滚动,仿佛一只只活生生的生物。
      杯子的猩红色液体如女人产后排出的胎盘,但只有半杯的高度。浓稠的液体挂在翻滚的眼球上,一个个血肉疙瘩组成了坑坑洼洼的表面。
      像一滩呕吐物又像一堆排泄物。
      一股福尔马林的臭味扑鼻而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杯子传出来婴儿的哭叫。
      “呜哇——呜哇——”
      低沉的哭喊声在耳边回荡,姜爻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把手中的东西扔进了步梯拐角处的垃圾桶。再去看饕餮手中的那一桶爆米花,已经在饕餮燃起的法力下化作了一粒粒看似正常的玉米。
      “为什么那些眼球…还会哭?”姜爻皱着眉头警惕地望向传出哭声的垃圾桶,
      “是柜台后面那个千视姬的某种幻术?障眼法?还是说,和那些失去眼珠子的人有什么关系?”
      “比你想象得要简单得多。”饕餮走上了楼梯,与姜爻一起拐进了右侧的走廊,
      “那些杯里的东西,是千视姬胸前那双大眼球生出来的。”
      “生出来的?!”姜爻颇感震惊地看了似笑非笑的红发男人,显然被这匪夷所思的事实震慑到了认知,
      “眼球还能被生出来?那么…那些失去眼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没见过的妖怪多着呢,不要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好不好。”身旁这位见多识广的红发男人瞥了姜爻一眼,眼底闪过一瞬幸灾乐祸的笑意,但又马上平静如初,
      “现在该担心的是咱们自己。不是那些空壳。”
      “可你连来找谁的都不告诉我…”跟在身后的姜爻小声嘀咕。
      “现在想见那家伙可真是不容易…”饕餮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把手里的一颗颗玉米洒在地毯上,偏头示意身旁的姜爻赶紧跟上。
      玉米接触到地毯的瞬间迅速变成了一颗颗淡黄色的犬齿,如同鬼魂附体似的活了过来,成群结队地爬向了长廊深处,一倏忽就不见了。
      饕餮见状立刻攥紧姜爻的手腕,快步跟了上去。
      脚下印着诡异图案的地毯黑红相间,踩上去的感觉柔软潮湿,像浸泡多日的海绵,每走一步都会挤出腥臭难闻的猩红色液体,像踩在街头巷尾臭气熏天的臭水沟里。
      姜爻打量着电影院二楼的走廊,走廊路过的所有放映厅都千篇一律地紧闭着。装修则是很典型的影院风格,每个放映厅前摆着一长排休息椅和按摩椅。奇怪的是左右墙壁却挂着不少光亮如新的镜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隐藏着什么,扭过头去看时,看似普通的镜子里空无一物,居然照不出姜爻的身影。
      黑压压的长廊幽深而阴冷,只能笔直地往前走,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味道愈发浓重了起来。
      整条走廊变得像新装修好的房子又像清理过后的屠宰场,空气中不止有漆料的胶味,无法忽视的尘土味,还有呛鼻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饕餮,我们到底要去找谁?”
      按捺不住心头疑惑的姜爻终于停下脚步,拽住了面前一语不发只知道向前走的饕餮。
      可站在面前的背影却罕见的缄默不言,紧攥着他手腕的这只温暖的大手也陡然冰冷。一头夺目的红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几乎与漂浮空中的这些不知何时出现的不明红雾融为一体后就随风散去,化作了无法捕捉的红色沙尘,紧接着是饕餮的身躯和手臂。
      “饕餮!”
      姜爻内心“咯噔”一下,危机感激起在他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疙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手足无措,伸手触摸都无济于事,本能地扑上去拥抱也只扑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几乎在眨眼之间就不见踪迹,连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都如不曾出现一样的淡去了。
      两侧墙壁上的冷冰冰的镜面在黑暗中照出了姜爻惊慌失色的脸。
      “不对…”姜爻呆若木鸡地愣了几秒后猛地回过神来,“饕餮不可能那么轻易出事。这是幻术吗…”
      等恢复了理智后,姜爻已经可以基本确认了饕餮与他走散了的事实,饕餮的封印已经解开,就算他们二人分散,饕餮也不会出现意外。
      只不过让姜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是怎么和饕餮走散的。
      “难道是…我自己中了幻术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后知后觉的姜爻回过神打量着他身处的暗中的走廊。
      还是那样阴森且寂静,空无一人。
      当扫到左右两侧的镜面时,姜爻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两边镜子里照出的他都分外怪异,镜子里的他自己穿着一袭黑衣,身后还有一双硕大的黑色骨翼,厚重的羽毛片片飘落。一双坚毅沉静的眸子却是从未见过的青蓝色。
      当姜爻抬起手欲触碰镜面时,镜子中与他一模一样却也全然不同的人影居然后退了一步,望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份轻蔑的阴冷,像是在贬低他的无能。
      “这…怎么回事…”
      姜爻顿时呆住了。
      两面镜子的背后似乎是通往两个黑洞似的无底空间的入口,互相照射出了更深处的影子。一侧镜子中的人影照在对面的镜子里,循环往复。
      可无一例外,姜爻所看见的影子,皆是他一袭黑衣的模样。
      “这是我自己吗…”姜爻不由得紧盯着镜子中慢慢浮现得越来越多的黑衣男人,胸腔中的心脏因紧张而加速跳动。
      这些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盛气凌人的气场,已在漫漫长河中被磨去了满心柔情。一双双陌生的蓝色眼睛中只留下了赤裸裸的愤恨。
      姜爻从未见过如此阴暗的,万念俱灰的眼神。
      他们都转过身朝着姜爻的方向,用同样尖锐冰冷的视线无声地望着被镜子前后夹击的姜爻。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发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脆弱的你又能做到什么?想要保护…他吗?”
      与此同时,镜子中接连浮现的影子也以同样的速度一个个消失了下去,再度浮现在镜子之后的,是那抹高大熟悉的赤色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镜子中的无边空间里。
      “饕餮!”姜爻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冲了上去,妄图一举击溃这一面诡异的镜子。
      可镜子在接触到姜爻的身体的那一刻变得像冰冷的液态玻璃一样在身体上流动,感觉贴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被轻而易举地弹了回去,纵使姜爻使尽浑身解数,以柔克刚的镜子都完好无损。
      “我没事。”
      平静得令人心安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像从水中响起。
      镜中的饕餮转过了身,两手揣着裤兜,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也让姜爻一眼就认定了那确实是饕餮。
      “别着急。这个镜子并不是普通的镜子,它是可以存储感情的镜子。”饕餮皱着眉头严肃地解释道,
      “想要破开如今这个局面,只有消灭这里残留的执念。看来,那个千视姬也只不过是被某个家伙利用的棋子…”
      “那这么说…”姜爻扶着柔软的镜面没来由的大口喘着气,眯起眼眸望向神情凝重的饕餮。他只觉浑身无力。像是被那些黑衣男人夺走了体力,
      “不破坏执念,这个镜子空间就会一直存在,将你我困住?”
      “对。”饕餮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投向身后的黑红地毯,
      “其实这个镜子空间也是巫术的一种,这种法术有中高低三个级别。现在这个镜子空间,自然是最高阶的法术。最低阶的法术名字叫作永恒镜像。”
      “永恒镜像…”姜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怎么感觉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能使出这种高阶的巫术,连我都能被困住,施术者也只可能是那个巫礼了。怪不得这里的轮回之力的气息如此浓重。”
      饕餮扭头瞥了一眼镜后的姜爻,继续解释道,
      “这个镜子空间本就是平行的。不要试图用蛮力打破它,会被反噬的。”
      【咕嘟——咕嘟——】
      一镜之隔的两个人都被身后不约而同响起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看来要开始了。”饕餮低声喃喃着,目光阴沉。
      神经紧绷的姜爻也转身望向身后
      身后的地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滩黏稠的黑色液体,并在姜爻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迅速凝聚成了一个瘦小的人形。
      一头鲜艳夺目的美丽红发,稚嫩的脸孔与孤独冰冷的赤眸,赤着脚,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袍。
      这个由具象化的感情凝结而成的瘦弱的人影,并不是别人,正是少年时期的饕餮。
      “这…这……”
      姜爻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少年一步步靠近,凌厉的威压与气场压迫着周围的一切,具象化的紫色风刃浮现在少年的周围,少年的红发无风而动,眉骨的阴影之下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血红色眼睛。
      …
      “不要手下留情。”饕餮不容置疑的警告声从镜子那边响起,
      “用我给你的那串手链幻出的匕首,杀了他!”
      …
      怔在原地的姜爻回过神来扭头一看,镜子后的饕餮正与四五个拥有青蓝色眼眸的黑衣姜爻遥遥对峙,燃起的凶兽之焰将镜后的世界染成紫色。
      而镜子这边,慢慢逼近的红发少年已经抬起了他那被凶兽之力包裹的妖爪,身躯上浮现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凶兽虚影,走廊内的地毯瞬间燃起了火焰,走廊上摆放的椅子也被席卷至空中,在紫色风刃的轮番攻击下粉身碎骨。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要这样…”姜爻颤抖地攥紧了手中幻化而成的匕首步步后退,心跳搏动的声音在耳旁轰鸣,脖颈处的印记不合时宜地跳痛。
      在漫天飞舞的紫色焰火里,恍惚摇晃的视线中,只有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分明。
      凛冽的风吹来了饕餮熟悉的气息。
      “…”
      姜爻抿着唇,双手因隐忍的痛苦与纠结而微微颤抖,他脑海中不时闪过几张像幻灯片一样滚动播放的模糊景象,都与眼前的少年一一重合。
      【呲拉——】
      镜后传来了衣料破碎的声音,纠缠打斗的声音。喷溅而出的血液让镜子染上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彼时,红发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慢慢扭过脸,目光呆滞地看着镜后飞溅而出的血迹与破碎飘零的黑色斗篷,透过镜子让他所处的这个空间浸润在满目的腥红中。
      有一根破碎的残肢无意间被一股毁天灭地的紫焰震到了镜面上。
      少年空洞的眼眸倒映着镜面上的那一根手指,那根手指根部好像曾经戴过什么,像是一个戒指。
      【啪嗒——】
      手指掉落了下去。
      【吼——】
      巨兽虚影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原本蓄势待发的紫色风刃也齐齐指向了不远处的黑发男人。
      姜爻心中警钟大作,果不其然一个扭脸就看见数十刀风刃正朝着他迎面而来,直刺要害。
      【嘭——!】
      紫色风刃瞬间将墙壁击穿,姜爻连躲带闪,眼疾手快地捕捉着风刃之下的死角堪堪躲避,可攻击仍然接连不断。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已经彻底失控,变成了被纯粹的愤恨驱使着行动的木偶。
      那头幼兽一刻不停地攻击,脚下的地板也轰然破碎,被凶煞之力包裹的少年一次次挥出削铁如泥的紫色风刃,原本气势汹汹的咆哮声也变成了痛苦不堪的嘶吼。
      他疯狂地一次次地追着姜爻扑去,一次次地挥出足以贯穿胸口的刀刃却一次次地打偏。
      不少紫色的风刃碰到了那面柔软的镜子都被尽数弹回,化作刺痛少年的利刃,让那具瘦弱的身体变得遍体鳞伤。
      一次不够,就再来一次,两次,三次…他更像是在发泄,或者说是自虐。
      就算渐渐力不从心,只能勉强靠着匕首上凝聚而出的紫色结界来抵挡防御,姜爻也能在少年一次次毫无章法的攻击之下全身而退。
      当姜爻透过纷乱飞扬的紫色焰火向少年定睛一看,那抹赤色的幼小身影已经对他视而不见,此时正对着那面坚不可摧的软镜子发疯似地不断冲撞。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少年一身的黑袍已经被鲜血染红。
      “住手…饕餮…住手!”姜爻撑着身旁断裂的墙壁,踉跄着地迈过被摧残得坑坑洼洼的地面,朝着少年冲过去。
      可能这由愤恨具象而成的少年会将他置于死地,可现在的姜爻已经来不及思考,他顶着几乎让身体灰飞烟灭的凶兽之力,从背后将崩溃的少年抱入了怀中。
      “够了,饕餮…”
      姜爻忍着几乎要撕裂他身躯的法力波动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使出浑身力气才将怀里挣扎的少年一点点拖离出镜面的攻击范围。
      他的双臂紧紧箍着怀中冰冷的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彼此交融,如雷如鼓的心跳声从姜爻鲜活的躯体向少年慢慢传递。姜爻紧紧攥住了少年幻出了妖爪的手,手指被少年的指甲伤得鲜血淋漓。
      “够了…我已经不再痛苦…我在几百年前的死,并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要这样……”
      …
      许是姜爻温暖的躯体唤回了少年内心中埋藏着的情愫,许是姜爻的气息仍然如同五百多年那样真实而温暖,少年居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慢慢抬起头用一双噙着泪水的血红的眼睛望向姜爻的脸,颤抖地说道,
      “我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他们…为什么只有你离开了…为什么所有人的安宁必须用你的生命和心脏去交换!为什么……”
      原来刻骨铭心的思念并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变淡,原来被丢弃于此的埋藏了五百多年的执念,时至今日依旧是如此强烈。
      镜面上的血迹渐渐褪去了。姜爻注视着怀中少年流着泪的双眼,坚定地说道,
      “我不会再离开了,永远都不会。”
      墙壁上的两面镜子无声消融,弥漫着血腥的空气也渐渐被深夜阴冷的空气与尘土味所取代,伤痕累累的地板与墙壁也纷纷复原,镜子后面走出了一个略显疲惫的红发男人。
      …
      少年失神的红眸与姜爻温润坚定的眼睛隔着五百多年的思念终于在此时交汇一起。
      在怀中这缕具象化的执念随风而逝的前一刻,五百多年前的少年终于舍得吐露心声,
      “太行的圣槐,下一次,别让我一个人去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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