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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伊月湖 ...

  •   当姬晋苏醒后看见早已打包好两人行李的弓舒,他毫不意外,却彻底地感动了。早明白弓舒对他好,不因太子光环不再而易;然于将离王城之际,弓舒虽不曾言语表意,仅仅将包袱收拾妥帖之举,已令姬晋几度欲泣。
      弓舒弯身,背对姬晋:「我背你。」
      姬晋久病,体力极差,也就未拒绝弓舒。伏在弓舒背上,姬晋一再想:弓舒如此照拂我、如此顾及我、如此追随我……
      而甫出王城,再见携着包袱候于城门的芜若,姬晋除却讶异,泪沾于睫。
      「芜…若…咳…?」
      「太子,芜若为你熬了两年药,琢磨出诀窍啦!自然跟着太子侍奉汤药。」芜若笑容可掬地指向一旁的马车:「至于这个,是公主的心意,要我转呈太子。」
      「可妳…妳是虹的女侍……」
      「虽是公主女侍,但入宫后服侍的都是太子呀!」芜若有心让姬晋心情别沉重,所以话语间刻意轻快明亮了:「我央公主让我追随太子,又因本为陪嫁女侍,所以公主要媒氏主婚,让我嫁了弓舒,我自然可出宫。横竖弓舒必不离太子,跟着弓舒,等同跟着太子。」
      弓舒已与芜若成亲?姬晋愣了愣,望向弓舒。
      弓舒颌首。当公主虹与芜若相询时,他确切明白芜若对姬晋的照看远优于己;权宜之际从权宜,他便在姬晋烧已退、仍沉睡时,过公主处,与芜若从简拜堂,算做完婚。
      于是姬晋微笑,衷心表祝:「恭喜!」
      「只是赶着在今早拜完了堂。」芜若笑言,边将车帘掀起,好让弓舒扶着姬晋上车,随即也和弓舒、姬晋一同坐入车里。「太子,咱上哪儿好?得给御者个目标。」
      姬晋沉吟了会儿,已有主意:「百姓温饱,皆自伊洛二江灵川秀水,正该漫游。到左近滨伊洛处吧!弓舒,你觉得好吗?」
      「好。」
      「太子甭问弓舒。只要是太子说的,他一劲儿说好。」见姬晋笑容又现,芜若更形活泼,甚至消遣起弓舒。弓舒亦未否认,却也未承认,只是专注听对话。
      姬晋一笑。「如今我已成庶人,再非太子,你们管我叫晋吧!莫再称太子。」
      「那…不习惯。」平日喊惯了「太子」,虽姬晋已成庶民,可直呼前太子名讳……真有些不自然。芜若灵机一动,漾开大大笑容:「称王子好了!不论是太子是庶民,你是周王之子总不会变,永远都是王子。」
      驳得回叔向,说不过芜若。姬晋笑着摇摇头,又咳了起来。
      「晋,睡一忽儿。」弓舒让姬晋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左手轻拍姬晋的背,为他顺气。
      一声「晋」,唤得如此自然而熟悉。
      姬晋确实倦累了,倚着弓舒,沉沉睡去。
      马车辘辘而行,芜若自包袱中取出袍子为姬晋盖上,与弓舒两人默默。彼此清楚:从此,周王太子身边,只他们二人了。

      * * * * *

      伊水东来,推造了伊月湖,而后北注洛水。
      当姬晋三人到达伊洛之际,正届午时,忙于农务者皆回家稍休,是以马车的到来,并未惊动太多人。
      这是姬晋、弓舒、芜若三人漫游洛、伊之际的起点。弓舒有盘缠,但忖估着必不能久用,曾想着沿途打些零工,然而芜若又不知怎么看出了弓舒的心思,悄悄地引他往她的包袱里一看,从此消除了弓舒的顾虑。
      那是公主虹的嫁妆钱币。衡轻重,论缓急,公主虹不惜私抽款予芜若,以求兄长至少衣食无虞。
      姬晋的病况日渐好转,却始终不曾真正痊愈──芜若倒不惊奇。印象中,王子晋的汤药从未断过,不论在宫中、在民间。
      一路沿伊洛之间西行。春日将近时,伊月湖在望。
      夜间,姬晋离了客馆,步至伊月湖边。月华下的伊月湖,湖光潾潾,笼着淡淡水烟。
      「花婵娟,泛春泉;湖婵娟,笼水烟;雪婵娟,不常妍;月婵娟,光可怜。弓舒,花有开落,雾有聚散,雪有积融,月有圆缺,天下有兴衰,未闻同姓天下兴而再……未知父王、母后、弟妹们安好否?」心事一件触一件,只因观湖伊月?还是久积于心?
      「若晋安好,周王心宽;若晋不安好,周王心焦,必不安好。」言下之意,要姬晋保重身体,莫常怀忧思。
      「是啊!若王子安好,弓舒芜若心宽;若王子不安好,弓舒芜若必不安好。」
      女声陡起,这样俏皮的语气,只会是芜若。姬晋讶异回头:「芜若?」
      芜若甜甜微笑。偷觑弓舒,却见弓舒没半分诧讶,怕是早察觉她也跟出来了。
      索性皆坐看伊月。
      从前在王都,只见洛川涟涟,未见有湖如伊月;芜若亦周人,更兼入宫时年岁尚少,必不曾远游;于是姬晋问弓舒:楚国向称水乡,有湖如伊月否?
      「楚有大泽,浩如云梦,数广于伊月。云梦泽中,奇兽繁多,传有灵鼍、化蛇等,却不曾亲见。」弓舒七岁即至周,但对故国景致,眷刻仍深。
      「那么那块小石,也拾自云梦泽吗?」这次开口的是芜若。早对弓舒挂在脖子上的石头感到好奇,想问却未有机会;如今王子晋一言,才知弓舒是楚人;莫不是恋怀家国,所以拾石随身?
      「不,这是荆山石。荆山之石可以攻玉。」亦可攻镜。从前,他磨镜维生,从而至周王城。赖得荆山石,幸有命逢姬晋。
      「一为荆楚磨石,一为周国宝玉;小姑娘正当时节,想来亦常临镜。石、玉、镜,镜赖石磨,玉亦为石;天下贵玉、镜而贱石,殊不知玉、镜一本为石,一本于石;石与玉……」
      「停停停,莫再『玉、镜、石』。」芜若头晕,立身制止来者再言语。「也许姑娘常临镜,或许身携有楚石,但何来周室宝玉?」
      莫名出现的来者岁在中年,长须笑颜而意态潇洒自舒。他朝芜若笑笑,忽尔注视着姬晋:「周王太子晋,言退叔向,师旷称叹,亲躬洛水,诸侯归赞,百姓拥戴──不该称周室宝玉吗?」
      姬晋一愣,弓舒业已警戒,唯有芜若惊诧表言:「你如何得知此是太子晋?」
      「小姑娘言语间总称王子,旁人或许未着意,但我是有心人。」男子大笑,随即向姬晋一揖礼:「久慕太子,今幸得见!」
      「先生客气。」姬晋亦起身还礼。「晋已非太子,先生莫行大礼。还敢请教:先生自南来?」
      虽云玉石,明讲贵贱,暗喻周楚。姬晋久在朝,隐约知晓楚忿周轻楚为蛮夷;而来人之语,或有指荆楚远祖鬻熊佐文王事。
      「果真聪敏秀慧,莫怪诸侯百姓称颂。若非是周王前太子,怕各国争聘使节之履不阻绝伊川洛水!」男子道:「不错,我乃陈人,只是在周时间远过在陈。」
      这就是了。陈乃小国,与楚相邻,惧楚,向以楚是瞻。较楚稍好者,只在陈乃圣人之裔封国,周人虽轻楚,未必轻陈;但北方诸侯并不如此。他们因周轻楚所以轻楚,却又不同于周的贯礼统,因而陈楚在他们而言,为从属;轻楚,安有敬陈之理?
      「先生远自陈来,而少有南音,想必居周已历有时。」
      「确切。但王子身旁侍从似也居周有时,然楚音依旧,平日想必少有与人言。」明白指着弓舒。
      似乎确定了来者无恶意,弓舒虽仍警戒,已有放松。耳闻姬晋语:「弓舒虽寡言,赤诚之心足感于晋,自不需多以言表。」
      姬晋回护弓舒,虽知来者之言未必有恶意。
      「原来从人名弓舒。」男子亦向弓舒一揖。弓舒还礼。
      「王子,咱们还不知先生姓名呢!」芜若听闻来人已晓弓舒名,不禁出口。明要姬晋请问,实在暗示男子自报名姓。
      「我名浮丘。」眼尖,捕捉到芜若偷吐舌的模样,自称浮丘的男子大乐:「小姑娘好小气!敢问刚刚偷偷吐舌的姓谁名谁?可是叫芜若?」
      芜若正要回嘴,忽尔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文文地微笑回答:「正是。」
      姑娘家心意本难揣测,若再碰上机伶古怪些的,莫费神,力气省省。
      姬晋邀浮丘同坐,观湖观月交言。
      浮丘话语风趣,每多有喻,却多不存忿怨之气,姬晋与其相谈甚欢,忘却歇宿,彻夜畅谈。
      「先生亦好笙?」漫谈无际,言及乐音,姬晋惊喜于浮丘竟也谙笙!
      「与王子较,不足提,空惹笑。」浮丘倒是笑得大方。
      「先生莫要客气。」姬晋笑吟吟地道:「晋有笙一架,欲赠先生。」
      「王子好笙,何以赠笙予我?」浮生不解。
      「晋久病,气力不足鸣笙。此笙制由慧匠,晋不忍如此巧器从此堙埋,还请先生务必收下。」
      姬晋话声确切中气不足,浮丘由是接受姬晋好意,不再推辞:「先谢过王子。」
      「且请先生随晋回客馆取笙。」星疏月淡,天虽未大白,已届朦胧初晨,姬晋起身,却见芜若困得盹着了,不禁有些歉意;正待发话,弓舒察觉姬晋心意,先一步打横抱起睡得正沉的芜若,随姬晋、浮丘回客馆。
      吾心卿解,吾意卿知……姬晋回忆过往年华,多幸世上有弓舒!
      「蒙王子赠笙,浮丘欲还礼,惜身无贵物;若王子不嫌污耳,能否于冬雪后登归梦山,届时浮丘为王子鸣一曲笙?」浮丘接过姬晋予的笙,不待吹奏,已知确为巧物,惊喜之余,更思回报。
      姬晋明白现下天仍未明,非鸣笙之时;又浮丘约期冬日,必有要事待办,所以待不得天明。于是微笑允诺。
      那日,姬晋三人未离客馆,又宿一宿,为的是姬晋疚于夜间观湖,累坏了芜若,也许也累坏了弓舒,故此索性令芜若弓舒好好多安歇一宿。
      然而昨夜外出,弓舒虽着意为姬晋加了外衣,姬晋仍染重了风寒。姬晋病卧榻,弓舒坐守,亦未休憩;到头来,真正受益,只有芜若。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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