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浴月之华（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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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今天过来的时候的确见到了在门外的太宰先生。
在他心中以严厉优秀著称的那位先生，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那是柔软吗？不，不是，那是一种更为深刻，更为复杂的情绪。
鸢色的眸子半睁着，隔着门板，他似乎在凝视门板内的某个人物。
太宰治甚至没有理会芥川的到来，在显得无比漫长的几秒后，他收回自己贴着门板的身体，无声地叹息。
最年轻的干部先生转过头，他脸上那奇妙的神色依旧没有收敛，他抬起眸淡扫芥川一眼。
芥川龙之介受宠若惊。
太宰治往常看他的目光总是冰冷的，沉郁的，夹杂着让人心惊的严厉，刚才那种含有温度的目光足以让芥川搞不清楚状况。
换句话说——哇，港口Mafia最年轻的干部先生眼睛里居然有高光了。
而那光芒甚至没有立刻消散。
太宰治看着他，伸出长指抵在嘴唇上。
意思很明显，不许将看到他的事情说出去。
这点微妙的，甚至有点可爱的举动之后，年轻的干部先生迅速地离开了走廊，脚步之急促仿佛后边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日光拉长某位落荒而逃的少年的影子，直到最后那点影子消失，那扇被太宰治贴过的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藤原明织从里面探头出来，她四处张望一番，芥川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于此，芥川龙之介，这位在感情方面头脑不怎么灵活的少年，彻底肯定了藤原明织对太宰先生来说地位非凡。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芥川龙之介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太宰先生面带希望神情却又落荒而逃的样子告诉藤原明织。
他的目光变动一瞬，还是太宰先生的命令占据上风，他坚定地说:“我不知——”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某个兴冲冲的声音忽然闯入，那熟悉的音色让芥川龙之介的话戛然而止。
“小姐！我在这里！”
藤原明织的目光穿过黑暗，一眼便捕捉到了十米开外的太宰治的身影。
太宰治全身湿漉漉的，那件帅气的黑大衣狼狈地披在他身上，他的面孔的神情若无其事，招手过后兴冲冲地向她这里跑过来。
“真是凑巧，我结束完工作就正好碰到您了呢。”
将必须要他处理的部分工作完成后，太宰治将剩下的文书工作一股脑推给了中原中也，那个劳模笨蛋还在办公室加班。
真是聪明的决定。
太宰治像是没看到芥川，表现出和对待下属完全相反的态度向藤原明织说:“去逛街了吗？唉，您买了东西，里面的东西是不是给我的？”
藤原明织比划了个“停”的手势。
“治君，我现在正在问芥川先生很严肃的东西，必须要他认真回答。”
所以他来的时间正好。
藤原明织的目光投向太宰治，用仿佛对熊家长说“你孩子撒谎哎”的奇怪口气说:“来，治君也帮我一起劝劝芥川先生，让他好好回答的我的问题。”
哦？这还不简单？如果说别的事情太宰治可能派不上用场，在对芥川龙之介方面就没有这位□□干部做不到的事。
对藤原明织笑意吟吟的干部转头面对自己的部下，温和的神情瞬间褪了个干净，鸢色双眸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升起。
“芥川，要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太宰治看着他，淡淡地说:“不让小姐感到不快——这也是命令之一。”
芥川龙之介:“……”
好，现在问题来了，他是遵从现在的太宰先生的命令，还是遵从三个小时之前的太宰先生的命令。
哎呀，看来治君不清楚她知道他偷听的事情了。
藤原明织无声地弯唇，又很快收敛，她没有点出来，轻声催促面前纠结的少年:“好了芥川，你看治君都这么说了，你就尽管告诉我吧。”
是的，这是太宰先生的命令。
是太宰先生对在下发出的第一指令——
因为太过纠结紧张，芥川龙之介咳嗽了两下，然后，他盯着藤原明织的眼睛，无比坦诚坚决地执行了太宰治给他的指令，回答了藤原明织的问题——
“当时，太宰先生露出了仿佛很高兴的神色，然后就逃……离开了。”
太宰治的神情僵硬了。
等等，藤原明织问的是这件事？
他还保持着面对芥川时的冷淡姿态，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但藤原明织仿佛看到他整个人都成了灰色，脑袋部分还裂开了几条缝。
藤原明织心情悲伤，一直压抑着的笑终于忍不住。
“噗哈哈哈……啊抱歉，失礼了……嗯，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
显然，神机妙算的港口mafia干部没有想到藤原明织会知道他偷听的事，并且他还逼迫自己的属下说出了自己当时的神情。
哎，原来是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果然治君当时就是逃掉的。
藤原明织压抑住笑容，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回答非常好。芥川先生完美地完成了太宰先生交给你的任务！”
她转过头，微笑着地看着神色不对劲的太宰治:“治君，不夸夸这么可爱……啊不对，是这么尽职尽责的芥川先生吗？”
他可是完美地完成了太宰治的指令。
“……”
回去就挨我三拳，顺便做十个s级任务，做不完你就给我死在外面吧，你这个榆木脑袋。
太宰治的眼神传达了这条信息。
显然，芥川没有接收到。
芥川龙之介听到藤原明织的“夸奖请求”，身体瞬间僵硬，不受控制般的直直盯着神情不对劲的自家上司。
那股紧张感仿佛要溢出来了，太宰治给再多的暗示，他也接收不到。
前是清秀瘦弱少年一脸紧张求夸夸，后是面带微笑的藤原明织仿佛认真般地请求。
夸了，他自己会生气死，不夸，他现在下不了台。
太宰治在心里吐出口气，脸上僵硬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笑意:“芥川君，你做的很棒，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完美地满足了小姐的愿望。”
“你放心，等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月光下，面目亲和到让人觉得诡异的少年慷慨无比地吐出赞美之词。
至于这层面皮之下藏着的东西是什么，他口中的“奖励”是什么，那就没人能搞清楚了。
——太宰先生夸在下了。
——而且夸了一大段。
全身血液上涌，渴望已久的，可以被称之为[夙愿]的东西一朝达成，巨大的激动和喜悦将名为芥川龙之介的执拗少年整个砸晕。
在藤原明织的惊呼声中，芥川龙之介直直倒下去。
等等，这就晕过去了？！
藤原明织条件反射地想扶住他，太宰治伸出手臂拦住她的动作，任由芥川“啪”地一下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可不允许这种未成年小孩躺在冰冷地面上的画面出现在面前！
藤原明织一回眸，刚要控诉太宰治的无情行为，视线交错间，意识便忽然坠入了他含着无数情绪的双眸。
月色下，少年的头发半湿，无端透露出几分妖精气。
“唉，小姐您学坏了。”
太宰治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把我的情绪都翻出来呢？”
这话是……他承认了，承认刚才芥川说的话了？
她还以为太宰治会厚着脸皮死不承认，说芥川看错了，结果现在直接承认了。
没想到这副情景的藤原明织心跳不怎么对劲，她尴尬地错开目光，故作镇定地说:“因为治君总是不在我面前露出真实情绪，所以我才……”
横楼住她的手臂力气不大，太宰治本身就不是什么多有力气的人，只要藤原明织稍微一挣扎，便甩开刚结束任务后精疲力尽的太宰治。
但她仿佛被这种气氛拽住了，大脑居然没有发出挣脱的指令。
太宰治没在笑，眸中的神情也并不冰冷，没有露出他过去会露出的表情。
他的神情是纯粹的平静。
“那您觉得，我现在的情绪是真实的吗？”
藤原明织哑然，太宰治没在意她错开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的侧脸，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明明只是想捉弄一下来着，却变成了这副局面，治君这种性格，总是无时无刻不让人头疼。
她手底下的那颗心脏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跳动配上太宰治无波无澜的神情，他似乎只是在单纯的提问……唉，逼问还差不多。
藤原明织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不能顺着太宰治的提问说下去，无论回答[真实]还是回答[不真实]，最后的结局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然后这人继续掩埋自己的真实情绪……毕竟他那么胆小。
让她有一种相比于痛苦，他更害怕幸福的感觉。
啊……换句话讲，在治君心中真的存在所谓的幸福吗？
藤原明织想了想，抬目迎上了他的目光。
她微笑着说:“那治君觉得我现在我的情绪是否真实呢？”
太宰治没有顺着她话向下接的意思:“明明是我在问您问题吧，扯开话题是禁止的行为。”
不能给他回嘴的机会，一旦顺着他的话思考，那么话题一定会被他拽着通往那个他希望的方向，到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办法让太宰治坦诚一点了。
藤原明织装作没听到太宰治的话，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部位。
没有任何性意味，没有羞涩，她只是想单纯地和太宰治解释一下。
“是真实的，我在你面前流露出的情绪。是喜爱、是信任，这些都是真实的——我怀着这种真实的情绪，向你暗示了一个十分单纯的想法。”
[想让你坦诚一点]
太宰治的神情没有变化。
她非常认真地盯着太宰治的眸子:“所以，扯开话题，逃离这种单纯暗示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最初的目的和你现在的情绪到底真不真实无关，和我到底能不能分辨你的情绪也无关，仅仅是想让你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坦诚就好了。”
“哪怕我不能分辨出所谓的真不真实，仅仅是你袒露真实情绪的事实，就已经让我感到欣慰了。”
没错就是这样，他稍微胆子大一点，稍微坦诚一点就能让她欣慰的要命。
“露出真实情绪反而不被理解，所以还不如藏在心里——这种想法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吧？”
周围并不是寂静无声，有各种声音，比如说中原中也一边抱怨一边走近的声音，芥川终于清醒发出的无意识呻吟，但仿佛有一层东西将他们两个，这两位正在对峙中的人与世界隔离开了。
这场拉扯差不多该到头了。
藤原明织叹了口气，一鼓作气表达完自己的诉求，凝视着太宰治的双目，她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变成了与太宰治不分仲伯的平静。
“况且，你真的以为我分辨不出你的情绪吗？”
脉搏神情都平静的要命，但内心纠结个不停，试探个不停的人到底是谁啊？
难道是她？
“……”
太宰治试图引开话题的行为失败了。
甚至在听到藤原明织最后一句淡淡的反问后，本该占据主导权的他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在某个夏末的夜晚，某位胆小鬼又被某位废物小姐怼地无话可说。
太宰治和藤原明织僵持片刻，他悄悄挪动自己的手臂，想要放开藤原明织。
他刚动弹一下，藤原明织就忽然抬手反按住他的胳膊，不允许他逃离。
脸皮厚如城墙的太宰治开始觉得尴尬，他观察着藤原明织的神情，颇为小心地开口:“那个，小姐我……”
“你别说话。”
藤原明织像是强抢良家妇男一样，一脸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的。”
太宰治瞬间挂起微笑。
夏日的晚风带来奢侈的凉意，有一瞬间，她的意识被卷入缠绵的风里，然后又猛地挣脱出来……就像从太宰治拼命编织出来的网子中，唯独他自己不在的那个网子中脱身。
她其实是有点心累的。
别看她一脸坚决地说出了这种话，其实无可奈何的情绪占的更多。
和治君这样的人成为恋人，一定会很累。
明明他们两个的本质，对待生命的态度是相似的，但他就是比自己更让人无可奈何一点。
少女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变成无奈，挺的笔直的脊背松了下来:“真没办法。”
“谁叫你是太宰治呢。”
她又能怎么办，她就算天天拿个大喇叭向着太宰治喊，他也不会改变。
藤原明织的脸上露出纵容的笑:“那就随你吧，不要我觉得，要你觉得，你怎么做我都会包容你的。”
太宰治被藤原明织如此宠爱的话语砸的晕头转向，他先是“哎？”了一声，然后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藤原明织顺从了他的动作。
太宰治看着别处，以藤原明织的角度，看到他的侧脸没有紧绷，还是平平常常的。
但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太宰治现在心里小人的脸一定红透了。
他的声音没什么底气，尾音虚无缥缈:“您这是犯规啊……”
藤原明织笑了一下，刚要开口——
“犯规什么啊犯规，我问了第三次了，芥川为什么躺在这里，你们两个是没听到我说话吗？”
藤原明织猛地闭上嘴，她和太宰治齐齐看向旁边发出声音的人。
中原中也神情既生气又麻木，钴蓝色的眼睛含着仿佛在看傻子的眼神。
“中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要吓我们好不好。”
太宰治也不纠结了，前进一步，挡在藤原明织身前。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在你们讨论情绪真假的时候。”
“……”
救命，原来中原先生那个时候就已经过来了，她根本都没发现……那他岂不是把他们刚才的谈话全部听到了？！
中原中也的出现让形势瞬间逆转，太宰治变得若无其事，藤原明织变得尴尬异常。
就在藤原明织思考该怎么和中原中也说话，怎么若无其事地把刚才那一幕揭过去的时候，第二个被遗忘的人出场了。
“其实，在下也……”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太宰治和藤原明织低头一看，看到被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的芥川想站起来又没办法站起来的模样。
“太宰先生，我想站起来。”
芥川也清醒了有一会儿了，或者说他只是晕倒了一瞬间，却被迫围观了藤原明织和太宰治打情骂俏的全程。
“……”
藤原明织有点绝望，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思考:“都是治君的错。”
太宰治表现的很无辜:“哎？您刚刚不是说什么都会包容我的吗？”
藤原明织现在拒绝讲道理，拒绝听太宰治顺着杆子向上爬的话。
她十分没礼貌地重复了一次:“就是你的错。”
太宰治表现的有些苦恼，唇角止不住上扬的同时顶下了这个锅:“好吧，既然您这么说，就当是我的错也没关系。”
“……”
在场年龄最小的芥川听了一耳朵他们两个人的拉扯，就算他再迟钝，再对这方面没感觉，他也知道自己憧憬的太宰先生和藤原明织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氛围了。
所以他现在非常纠结要不要再次提醒这两个人分开，好让他从他们中间站起来。
不行、不行。
芥川才多大，居然让他听了这种东西，就算是mafia……等等她刚才和太宰治说的话应该也不算少儿不宜吧？
啊，烦死了，总而言之就是尴尬。
藤原明织把手上的和服袋子猛地塞给太宰治，然后后退一步，一把将芥川拽起来。
她用双手捂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芥川的耳朵。
随后，像是得到心理安慰一样，她放下双手。
“记住，芥川，你刚才什么都听到。”
“……”
芥川没说话。
事实上，刚才他听到的东西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下意识追寻太宰治的目光。
太宰治无所谓地笑着，笑容中的神情和当初他偷听藤原明织说话时一样，他用这种眼神自然地对上了芥川的目光。
这次芥川龙之介反应过来了，他一脸冷然地说:“忘不掉。”
藤原明织:“……”
可恶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抱臂站着，他啧啧两声，感叹说:“摊上太宰这么个东西，你还真倒霉。”
太宰治“哈”了一声，回怼道:“没人要的你更可怜。”
中原中也刚要回嘴，就听到藤原明织长长叹息了一声:“没关系，中原先生，我不嫌弃他。”
中原中也愣住了，芥川龙之介没有感觉，太宰治愣住了。
太宰治轻咳一声，没有用她的话向中原中也炫耀，一手拿着和服袋子，一手牵着藤原明织向宿舍楼跑去。
他一边走一边向回挥手:“我们先告辞了，中也记得把我的报告书也做好！
中原中也:“？”
他由衷地感到愤怒，一脚踢向太宰治的方向:“做梦去吧！”
夏日夜晚凉风习习，时光正好，太宰治才懒得理会中原中也的抱怨，他现在正急着去拆藤原明织给他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浴月之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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