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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暹罗之梦的第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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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拿瓶红酒?”
怀揣着几分原本不应该有的期待,陆屿在温沛宜身后问她。
“不必吧。”
拖拽的长裙流光闪闪,陆屿眼中反射着裙子的点点星光,好像已经在温沛宜身边徘徊足够久了。
房门闭上。
这里只剩下他们。虽然说他们是夫妻,但难得这么走一遭也是头一次,陆屿尽量保持着冷静自持。他想起士大夫克己复礼的名言,很快又将这些抛之脑后。
他坐在她的床脚,回想起方才经历的震惊,他尽力用那种感同身受并且关切的语气问,“你是一个人有些害怕吗?”
温沛宜摇头。
“你坐。”
她甚至为他端茶倒水,这样的礼遇反而让陆屿不自在起来,好像时间回到了她嫁给他最初那一刻的感觉。
但显然,温沛宜并非是温顺或纯粹的感激。
一转身,那方才因为破事惨白的脸活泼起来,拥有了新的血色。
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了几张纸。
别了一根回形针,就这样摊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几个巨大的“离婚协议书”让陆屿一度怀疑温沛宜是疯了。
“你竟然想和我离婚?”
陆屿气愤至极,他今日的表现还不够她满意的吗?
难道她非要愚昧至此,相信了那些个小白脸蜜里调油的情话,一股子脑热就打算离开他
“今天在外面的时候你还不明白吗,眼下是怎样的一个世道,外面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你要离我而去,请问你在暹罗能有办法存活下去吗?”
可就在说话的那一秒,陆屿几乎当场后悔了。
他不应该低估了温沛宜的能力,像她这样的女人,可能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存得很好。
温沛宜似乎早已谋划许久,她抚平他弄皱的协议书角落,从容应对,“我冷静思考过了,这桩婚姻对你我来说都是负担,不如我们彻底分开。”
骄傲的陆屿当然不想落入下风,他不好意思说这些天来和她一起经历感到的不一样的情愫,他只有借助家人的名义:“可这是当初两个家庭的共同决定,倘若我们在南洋贸然分开的话——”
“我想,我愿意承担这个罪责,”温沛宜打算他,“写给两个家庭的信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明天就会派人寄回去。”
“婚姻说到底其实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的束缚。”
陆屿气急反笑,“是你不想承担任何的责任吧?”
“温沛宜,我对待这段婚姻问心无愧——”
“我搞不懂你忽然有这个念头的原因,很难不让人猜想你是不是外面有了人?”
什么鬼?
温沛宜被这无中生有的指责搞得心烦意乱。
她加以陈述,“陆屿,你看清楚,是你未来可能会有各种桃花,我不想影响你。”
陆屿一手死死抓着协议,好像也把那几张纸全都一口气吞下:“可你今天和很多个陌生男人打招呼。”
“你觉得我们这样每每虚假扮演一对恩爱夫妻有意思吗?”温沛宜不喜欢掰扯,更不想日后自己做每件事引起陆屿那边不必要的误解,她递过一支签字笔,“你早点签字吧,我只要百你的未来经济产业的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
“现在离婚总归设计财产分配的啊,我要求得到你企业的百分之十,这种不算过分吧。”
“不离,我给你百分之二十。”
“陆屿,这不是一个钱的事情——”
陆屿坚持最后的底气道,“百分之三十,包括未来赚钱的部分。”
温沛宜不得不承认,她犹豫了那么一下下,她对陆屿未来会拥有的万千财富弹指一算,确实不算少了。
他好说歹说,“暹罗这里根本没有和民国政府建交,我们就算要离婚也要回到国内去——”
“你陪我演到回国的那一天,我给你百分之三十。”
眼见对方的筹码越来越高,而离婚登记这件事也不在考略范围以内,温沛这才觉得此时她不应该直接离婚,而应该像这样——
“可我们是夫妻,不应该平分吗?”
“你手下所有产业的一半,陆屿,你要是舍得的话,我们可以暂且不离。”
温沛宜搞不懂陆屿的心态,这年代追求婚姻自由,男性离婚也不会被打上标签,以陆屿未来的身价也不愁找不到蜂拥而上的女人,他这么固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陆屿自己也从来没有搞懂。
他最初见温沛宜以为她和传统女性一模一样,她依附于他,所以就算不爱她该给她的名分和财富他不会计较——
可渐渐发觉一切脱离了他的控制。
从温沛宜独自去头等包厢的那一刻,追逐的人俨然变成了他。
可她身上又有种神秘的充满元气的精神。
在某种程度上,他尊重她的独立——
但绝对不是像今天这样,吵着闹着要离婚。
“一半的话,我还要考虑考虑。”
陆屿想要立即答应,却又不能表露的太过明显。
在金钱面前,人们会觉得那是个诱惑,在超额的金钱的面前,人们屈服于诱惑。
对于温沛宜来说同理。
她端茶到陆屿的嘴边,“还在考虑什么呢?我亲爱的丈夫?”
“亲爱的”字眼从温沛宜口中吐出来的时候,陆屿感觉到世界的颠倒,他竟然有一刻的目光晕眩。
“不然这样,我们总归还是要离婚的,白纸黑字把百分之五十的条款都写下来,只有这样写清楚了,回国办事也有了明确条款,日后免得各种麻烦。”
她声声诱人。
“容我再想想。”
“喝茶吧,待会儿我做些松饼,让徐桃送到你的房间去。”
“温沛宜。”
陆屿抿了口茶水,茶水滚烫,他差点怀疑温沛宜就是存心的了。
“你眼里难道只有钱吗?”
“怎么会只有流动资产呢,你的厂房和你的庄园也在我眼里啊,可这些我都没要求分割的,人家拿些股份,”温沛宜竭尽耐心,“委屈”道,“不也是怕离了你,日后不好嫁人吗?”
陆屿气得快吐血。
“温沛宜,你真的就没有心。”
快十二点了,陆屿海呆在自己的房间,温沛宜猜想他一定在琢磨可以隐匿掉那些财产,温沛宜明白人性呗,在利益面前,陆屿怎么可能不清醒。
“松饼给你。”
是热的。
以前怎么从来不见她这么贤惠?
为了离婚,挖走自己的钱财去供养别的小白脸?
做梦去吧。
陆屿赖在别人的席梦思上,屁股至始至终也不挪一下,“我仔细想了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我们公开关系破裂以前,你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也不能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要照顾我的颜面。”
温沛宜笑容款款,“当然啦,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是有的啊。不过,陆先生出门在外和那些莺莺燕燕……”
“我当然比你自律,懂得跟人家保持距离。”
想起最初来到世界看到的那一幕,温沛宜不由感慨陆屿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陆屿趁势又提出了一个不合理要求。
“那以后我就在这儿休息。”
温沛宜当场拒绝:“这就不必要了吧?我们在外面演戏还不够,在家里也要岂不是陆先生太累了?”
“而且我睡觉动静挺大,万一影响到你——”
陆屿:“我不在乎。”
温沛宜摇头,“陆屿,我需要最基本的私人空间。”
“我们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觉得——怎么说,就会有点烦。”
“烦”这个字眼彻底伤了陆屿的自尊,他转而岔开话题,要求道,“那你必须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家。”
“十二点。”
“十点。”
“十一点。”
两人讨价还价,但最后只有一个结局,陆屿妥协。
——
次日醒来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出现在起居室里。
陆屿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他妻子的睡袍,法式丝绸睡袍穿在她身上有种很契合的感觉,但他不想多夸一句。
他见温沛宜罕见地为了递上餐盘,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个女人小心侍奉着在外忙着赚钱的丈夫呢。
“今天也是我先生辛苦的一天呢。”
温沛宜的笑容明媚。
这就愈发衬得陆屿笑容惨淡,曾经那张英俊脸上的骄傲锐气一夜之间似乎沉寂消失了。
但那种从不认输的口气从未改变:“谢谢我太太的关心。”
两人你来我往的相互夹面包和黄油,在外人看来不知有多恩爱。
徐桃起初对这样的转变有些纳闷,但很快她想通了,昨晚经历了一场那么大的风波,陆先生和陆太太感情有了重大突破也在情理之中,她忍不住窃喜,也为先生的主动感到高兴。
谁知道太太分明是顶着个笑脸把陆先生送到家门口。
一回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然后几乎马不停蹄地去楼上换了套之一的西装裙,紫色格子裙分明很普通,穿在太太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足够光鲜亮丽。
温沛宜赶着要去上课。
陆屿用了家里的小汽车,她只能匆忙地赶上一辆黄包车,而楚楚此时已经在校园门口等她了。
她明白,以楚楚的为人,一定会不好意思独自走进去。
一手提着紫色的礼帽,温沛宜领楚楚去了林余泽的办公室。
林余泽本来也不是一个唯学历论的人,说只要温沛宜觉着助教合适,那就够了。
可温沛宜也发觉,校长今儿个格外支支吾吾,不如当天面试的时候侃侃而谈,她不由问起,“林校长是有什么话要问我们的吗?”
林余泽摇了摇头。
而后——就在温沛宜即将踏入教室前。
林余泽喊住了她,“温小姐,请留步。”
“昨天当众解围的是你的丈夫吗?”
“我没有恶意,他看上去像天之骄子——”
“你这么捧着他的话,他万一听见了,可不得乐死?”
温沛宜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陆屿听到这些夸赞时故意装深沉的脸。
“他确实是我的丈夫,昨天不也算打了个照面吗?”
林余泽早知道了,但他偏偏就是想要再亲口确认下,“温小姐这么早就成婚了吗?”
“嗯。”
温沛宜觉得聊得差不多了。
点头示意后,就打算直接入场了,完全没听见林余泽念念有词道,“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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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立。”
“大家好,我是大家的国语老师,我姓温,这位是你们的助教老师,楚老师。”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请把书翻到第六页,我们开始学习第一首古诗,李白的静夜思。”
楚楚无疑不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讲台中央的温沛宜,她拿起粉笔的模样认真又专注,完全让人沉浸在她的才华之中。
很快,教室内响起朗朗读书声。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楚楚跟着轻声附和,她穿梭在过道的时候,悄悄指出同学读书的小差错。
这群孩子着实太可爱了,看他们满脸的天真烂漫,楚楚不由心想她要也能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就好了。
不过,她已经是温沛宜的学生了,从昨天的惊恐里脱身,楚楚看到一个新的世界,一个被阳光与雨露包围的崭新世界。
一节课上完,举手发言的同学被奖励了一颗糖果。
所以,等到下一节课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分明什么也不理解,非要在这个时候举手。
那个叫壮壮的男孩当然没有骗到糖果,他很沮丧。
不过,这个学期结束以前,听说有个社会实践活动,孩子们一早就听见了风声,听说要出去玩哪有不高兴的。
但去之前他还是打算骗老师的几颗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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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打饭的时候。
温沛宜和楚楚坐在一起,围在他们小桌上的还有两个外国人,是林余泽从外面带回来,两个老外上英文课,也没有盎格鲁萨克森人在南洋当地的过分自傲,他们有他们的信仰,所以眉目都算和善,而算数老师当然是华国人,他和他妻子美芬一起到暹罗近十年了,他们一手算盘打得超过绝大多数的人,生平也积攒了一点积蓄,不靠教书赚钱,与林余泽一见如故,互为知己,也算来帮忙。
还有一个华人阿姨在这里做饭,又找了个当地阿姨帮忙。
操场上,还有个这栋房子本来的主人老爷爷,也是从华国过来的,他把毕生积蓄换成了一栋半新不旧的楼房,直接赠予了林余泽。
这是温沛宜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大的触动点。
南洋之所以有今天的样子,少不了一代又一代华人的贡献。
其学校规模并不算大,六到九岁的小孩都被安排在同一个年级,而之后年级增长,新学生的报道以后,他们的师资力量是全然不够的。
但这不是林余泽唯一感到力不从心的地方。
学校的墙皮破了,还没来得及整修,操场空长了草,也没人修跑道。
好在,学校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完全没有架子,没有人在乎基础建设怎样,都全身心投入教学,和学生们也都吃同一锅饭。
楚楚也极快融入了这里。
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护着温沛宜,为温沛宜挑过她不喜欢的菜品。
一切都很和谐的时候。
突然出现了一声很刺耳的只属于旧时代的“太太。”
“太太,你这出门也应该和家里说上一声啊,你不知道先生找不到你有多着急。”
是宋迟。
“你怎么会过来?”
宋迟脸色很不好看,找到陆太太以后又不敢流露半分责怪,“这不去楚楚小姐家里问了才知道,你们如今在学校。”
楚楚立马放下碗筷,抱怨起她那个“出卖她们”的丈夫。
“有什么事情吗?”温沛宜不想要全场的目光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好像别人是平民,而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封建社会的大太太。
“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报备一声,我在这里教书,我很安全。”温沛宜停顿了片刻,回完宋迟的话继续吃饭。
宋迟迟疑了一下,“要不太太上车和先生解释一下?”
“他也来了?”
温沛宜侧过脸来询问,但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要不你直接喊他过来?”
宋迟为难,“这样不大好吧?”
公子从小到大众星捧月惯了,这都追人追到门口了,太太岂有不下车稍微有所回应的道理?
“你去喊他试试。”
宋迟照办了。
陆屿果真来了,他直接忽视了林余泽起身伸出友好的手。
陆屿看着这满桌颜色暗沉的饭菜,他仔细看,那茄子里没有一丁点肉末,看着就像是酱油倒多了的节奏。
然而素来讲究的温沛宜满不在乎地吃着,眉目之中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他有种强烈的郁闷——
就好像她宁愿过苦日子也不和他一起过的样子。
做饭阿姨好心地多拿上一副碗筷,而温沛宜上前拒绝阿姨的好意,她自然早看穿了陆屿眼中的那点嫌弃。
“我丈夫应该已经吃过了,谢谢阿姨了。”
就算温沛宜话说得再得体,她也能感到全场的尴尬。
西装革履,浑身矜贵的陆公子莅临此地,不像是探望家属,更像是领导视察。
很快,温沛宜吃完最后一口饭,将碗筷没入水中。
“既然来了,也别白来,”温沛宜挥了挥手,林余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在了陆屿身边,“陆屿,不如你今天来就把学校的操场给捐了吧。”
船上的钱虽然给了她,但一下船,陆屿的日子滋润无比,当地陆屿舅舅遗留下的产业数不胜数,可不单单是他口中的一个橡胶产业园。
温沛宜觉得不能让陆公子白跑一趟。
得让他做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