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梨之妄》长平有雪

4、夏雨催梨生

　　“不，不要走……”令秋伸手向秦咎离开时的光影，面容灰败异常。眼中光华熄灭，周身灵气顿失，仿如一具惨白的尸体。
　　山洞静了很久，久到山崖下的打斗声似乎都已安静下来，令秋依旧一动不动。
　　然而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恍惚间她耳畔好似传来从极远之地呼啸而来的轰鸣之声，犹如山河震碎，惊醒了万念俱灰的令秋，她泪水涟涟，在一片血水中剪断了脐带。她好歹用逐渐复苏的灵力使了唤水咒洗尽血水，最后又扯下一片衣物裹住了初生的婴儿。那婴儿不似寻常一般皱皱巴巴，啼哭良久，体力耗尽了也就沉沉睡去了。
　　令秋伸手试探，结界已然消散，她的神色愈加憔悴，面容枯槁地走到山洞之口，天边异彩，山峦生花，她将初生幼儿安置在梨花树根处，抽出发间振翅的蝶簪，往手心处狠狠划上一记，而后覆上梨树的根系，嗓音沙哑道：“照顾好她。”
　　梨花树根处随着令秋灵气聚拢，竟化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双髻女童，眉目间却不见一般孩童的憨态，眸色略有些异乎常人的浅，面容很是沉静，点头应道：“是。”便慌忙接过令秋脱手的婴孩抱在怀中。
　　那是阿梨以人形触物的第一天，怀中柔软且轻若无物的重量让她猝不及防地迅速适应了四平八稳地起坐行立。
　　她只见那个将她从百年睡梦中唤醒的奇女子，神色极为黯淡地向山洞口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难，却是义无反顾向山崖下一跃，像是决心投井的赴死者。
　　阿梨面容怔怔，怀中婴儿似有所感亦啼哭起来。
　　她镇定的神色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眸间闪烁，似有所感，哄着婴儿道：“莫哭了，你娘亲会平安归来的。”而后她伸手向古树之枝，那枝条犹如生灵，应和般地向着她手边靠近，散发出洁白的光晕，一朵梨花由盛开之态迅速收拢结果，最后坠落枝头落到掌间。
　　阿梨轻捏手中梨，温润的梨汁虽不规律地淌出，倒也如涓涓细流涌入孩童口中，作初生幼儿饱腹之物倒也合适了。怀中婴儿因此也安静下来，不久便睡去了。她这倒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安安静静坐在老树根上，一动不动抱着婴儿，目光定定望向山洞之外。
　　“下雨了。”
　　……
　　大抵过了两个时辰，或是更久些，雨势小了许多。她心下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垂眸看了看怀中婴儿，决心离开，于是怀抱着婴儿站起身来，坐在一处枝桠上。那梨树枝桠顺意暴长，一路延伸到山腰处的羊肠小径，她便稳当当踩实了地，一路走向山底处。
　　……
　　入目是横七竖八的大片尸体，有的死于剑伤，有的死于锋利的韧物，都是统一的制式衣裳。她继续沿着气息一路向林深处走去，又是大片不同先前的打斗痕迹，大概是高手对决，场面极为凌乱。她目光定定在两处停留后，继续往一处寻去。
　　最后是在一处损毁最为严重处，找到了狼狈不堪的令秋，气息微弱异常，比先前山洞里的模样还要糟糕。顿时观她面目，竟隐隐有死气透出。她肩头靠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眉目英气，手中执剑，显然是战死到最后一刻，可以想象生前驰骋沙场、意气风发模样，可惜如今气息已绝。叶隙曾落下的雨水和雨后的水汽让这对阴阳两隔的恋人犹如置身雾中，氤氲而不真切。
　　阿梨站定在她面前，怀中抱着她与未亡人的骨血，教她到底放松了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紧绷的指节，细细观察才看清，令秋的手指间是深色污血浸透的一种细丝，凌乱地缠绕在她的指尖，冒着森寒的灵气。
　　“都结束了……”她似乎沉寂太久，声音喑哑地对着女童说道。
　　“知道么，我早前梦到他今日之劫，梦到这场雨，梦中那梨花都与你一般无二，可我即使身覆山海，也救不了他半分……”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么？”
　　“我庇护过许多人，以神的名义，可到头来却是神明负我……”
　　“你……”女童发出一个音节，但又不知如何组织语言，也很难共情。
　　“回去罢。”令秋叹了口气，想笑又眉眼僵硬，她的手覆上心上人的胸口，像是把什么珍而重之地放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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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北方神国与南燕休战止戈，燕国大将军秦咎却为剿灭叛军首领陈阔与之同归于尽，燕国举国同哀。
　　那一年祝梨化形离开了宿州。
　　那一年令秋亲手葬了心上人，心也从此丢在了宿州。
　　那一年北方山河有动摇之声，神殿易主，祖巫易脉，因在夏季，北地信徒尊新主名为：令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