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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急促 ...

  •   年初七,大雪,霜重。

      各位鱼雁传书,约好了初七这个好日子,诸位都有空闲,便聚在鲤州城的小院子里吃火锅。

      叶弥书撑着一柄雪伞,迈入院落里:“快快快,今儿早上我没吃饭,先给我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温珑陵正要给他拿用梅花蕊酿成的糕点,玉生香调笑道:“谁让你不吃早膳的?留着肚子来这儿打秋风是不是?”

      叶弥书收起象牙骨做成的雪伞,笑吟吟道:“我就是故意的,你来打我呀。”

      骆驼蹄子踏枯枝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片刻后,从门口迈入一抹孔雀碧的身影,阿泊寄浑身挂满雕金片,金片坠着乌羽毛,面缚镂空长巾,足踏麂皮短靴,仿佛是西域壁画里的天神。

      玉生香招呼道:“哟,瓜瓜来了?”

      阿泊寄拴好骆驼,张口便问:“说好的火锅呢?我要火锅!”

      玉生香:“……你们这些人啊!吃的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知何时,百里檀风也到了,她手里提着黄梨木食盒,启开来,是长安特产雪花牛肉。

      檀风姐姐说:“当然是吃的重要。火锅烧好了吗?没烧好的话,我们把你炖了!”

      温珑陵将冬菇切好,倒进熬了三个时辰的大骨汤底里:“暂且饶她一命。”

      香气弥散,又暖又甘,回味无穷。玉生香搓了搓手:“就是就是,好汉饶命,明儿《寒蝉》还需要我找出来呢!”

      五个人围坐在屋檐下,幕天幕地,听着落雪敲打翘檐的细碎声响。豆腐滑嫩,碧笋清甜,滋味最美的还要属来自长安的雪花羊肉。

      温珑陵给阿泊寄夹了羊肉,道:“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年初七吃热乎的,往后一年到头都冻不着了。”

      “多谢师娘,”有温珑陵这个恩师授业,阿泊寄的中原话说得越来越好,抑扬顿挫,“你们中原的火锅,和我们西域的馕饼一样香。”

      吃火锅的时候,百里檀风便脱下了神秘的黑麂露指手套,常年握刀滋生的薄茧卧在指间。她思绪飘忽,淡褐色的眼眸里有喟叹之意:“还记得当年吗?在长安,当时也是雪天,咱们四个堆雪人、放炮仗,你埋我、我埋你,喝最烈的酒,吃雪花牛肉,如今想来,犹如昨日。”

      玉生香分给檀风姐姐一盏热酒,酒暖愁肠:“可不是?那时候你我刚认识不久,一见如故。”

      叶弥书还是老样子,激动起来就拔下毛笔簪哼哼唧唧,像一只小麻雀:“我记得咱们去朝歌杀鬼,走散了。景兄弟和阿亭明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拼死护着我。我呀,站在远处,隔空指挥,决胜于千里之外!”

      温珑陵看着杯中浅碧色的酒,道:“我想小景了。”

      玉生香颔首:“我也是,我更想肘子。”

      叶弥书把自己不吃的包子馅儿夹给温兄:“景兄弟不在,我心里觉得跟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檀风垂下浓密的羽睫,出自塞外血统的高挺鼻梁上沾了细雪:“也不知道,肘子的伙食好不好。”

      他们之间有一种气场,少了谁都不行。唯独大家都在的时候,才算得上圆圆满满。

      然而人间聚散无常,哪有那么多圆满呢?想必此生很难有机会聚全了。

      叶弥书扁起嘴,用毛笔簪敲碗,叹道:“长生难如愿,人间不值得啊。”

      玉生香给他夹了一筷牛肉,哄道:“行啦,吃肉。乖一点。”

      最好哄的当属小叶子,一看有肉吃,他当即欢喜起来,不沉溺于缺憾。

      “叶子,”檀风把毛笔簪给他插回头发里,“你不是说,小景给你写信了吗?”

      温珑陵问道:“什么信?”

      玉生香作出震惊的模样:“他竟然给你写信,不给我写信!”

      因不会武功的缘故,叶弥书怕冷,他随手扯过温兄的狐裘御寒:“啊,确实给我写了。你猜怎么着?他当真游历到西域了!说见到了无边无际的黄沙、长着两个驼峰的骆驼、腰肢纤细的舞女……还欠了一屁股债。美哉!悲哉!苦乐交加哉!”

      众人当即笑得直不起腰来。

      玉生香饶有兴致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阿泊寄很有民族骄傲感,他笑弯了湛蓝的眼眸:“那当然!我们西域美景可多了,这是长生天的恩赐。”

      叶弥书道:“哎,他还说了,不会换算西域的银子,穷得都快带着肘子敲碗要饭了。”

      檀风道:“他不本来就是要饭的吗,重拾老本行罢了。”

      阿泊寄大手一挥:“来人——笔墨伺候!”

      玉生香敲了敲小徒弟的头:“行啊你,都学会说‘笔墨伺候’了。”

      没人接他的戏,阿泊寄只得灰溜溜地自己进屋找笔墨,他把如何换算西域银子的方法写在纸上,让叶弥书寄回给景骁天。

      玉生香在一旁落井下石:“你寄给他这个干什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没有银子可以换算,哈哈哈哈哈。”

      五人守着火锅,满聊家常,一直到月亮偏西,才各自散了,小院子只留下缥缈的香气,逐渐微弱起来。

      三日后,夜半。几个走镖的镖师在鲤州城外发现七具尸体,都缺少了舌头。

      此时,玉生香和温珑陵正在酒楼对酌,听到骚动声,立刻使出轻功出城,一看究竟。

      温珑陵抬眸,只见死去的弟子们有男有女,都穿着霜白色的家袍,他道:“死者的身份,是扶苏派的外门弟子。”

      近年来,扶苏派发展迅速,内外门弟子的数量迅速增加。所以扶苏派的弟子夜半被害,也不奇怪。

      几个时辰里,这些弟子的父母兄弟闻讯赶来,都跪在尸体旁哀哀哭泣,十分可怜。甚至还有一个老父亲哭得昏厥过去。

      玉生香查看尸体,发现七具尸体都没有外伤,舌头断口粗糙,看来是被活活拔掉舌头,失血过多而死。她打了个寒战,虽说久在江湖,也觉得这种死法无比残忍。

      “婉儿……没有你……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啊!”

      “啊——我要去找贺鉴丹!贺鉴丹!天杀的贺鉴丹!还我天赐!”

      “呜呜……哥哥,我张家是造了什么孽!”

      玉生香看向温珑陵,目光明亮:“看来这个凶手,不仅手段残忍,行动迅速,不留痕迹,他还不怕得罪世家大族,连如日中天的扶苏派的人都敢杀!”

      温珑陵看向一个路过的濯雪派外门弟子:“公子,请速去鲤州城的扶苏派分坛跑一趟,让他们来收尸。”

      玉生香眼眸流转:“血犹鲜红,骨有余温……想必死了不久!也许凶手就在四下,不曾跑远!快!让扶苏派分坛的人搜查鲤州!”

      几个各门各派的小弟子应下,作鸟兽散,个人办个人的差事去了。

      不知什么缘故,有玉生香和温珑陵在跟前,他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对凶手的恐惧感消退了五六分,很快镇定下来。

      尸体横陈,谁都不敢去碰。玉生香利落地脱下白兔毛手套,翻看尸身,甚至拨开尸体流血的口,仔仔细细地检查。

      见这美艳姑娘手法娴熟,胆子忒大,围观的百姓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温珑陵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擦手:“有无线索?”

      玉生香细细擦拭着指尖,摇头道:“凶手什么都没留下。”

      二人见查不出什么来,便不留在跟前,寻了个酒楼垫肚子。

      玉生香买了碟鸳鸯酥,吃的津津有味。虽说刚看过尸骸,却不妨碍她的胃口。

      温珑陵叹道:“你竟还吃得下去。”

      “这有什么,”玉生香喂给他一口,“被砍成什么样的尸体我都看遍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温珑陵抚弄着白玉扳指,他手指纤白,二者几乎融为一色:“凶手……凶手会躲在哪里呢?一个双目血红的人,能躲去哪里呢?四处都是扶苏派的人,他如何保证不被抓住?”

      玉生香道:“不如这样,咱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就藏在扶苏派里?”

      此言一出,温珑陵觉得一股寒意沁入骨髓,如此一来,凶手被扶苏派庇护着,眼下扶苏派势大,旁的门派不能深入搜查,便能说得通了。

      “如此说来,也有不妥之处。”温珑陵抿唇,“既然凶手是扶苏派的人,他完全可以杀旁的门派的人,何必要杀自己人?他杀扶苏派的人,扶苏派不会庇护他。”

      玉生香泄了气,将鸳鸯酥扔回碟子里:“完了,又走入死胡同了。”

      “此事比你我所能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玉生香细细思量:“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做的再滴水不露,也总有露马脚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当年,玄蝉公子死前说,他赠给了烛螭派一场大礼,果不其然,烛螭派被灭的惨烈。灭烛螭派的,是扶苏派。”

      温珑陵指尖沾了清茶,在桌上比划:“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还是,只是巧合?”

      玉生香又道:“巧合不巧合的另说,贺鉴丹的罡气突飞猛进,在短时间内居于江湖魁首,除了他的天分努力之外,还因为什么?”

      温珑陵叹道:“难办。疑点都在贺宗主身上,偏偏贺宗主被我们排除了。”

      玉生香把最后一块鸳鸯酥咽下去:“也许是贺鉴丹的兄弟姐妹什么的?他也姓贺,被贺鉴丹庇佑着……玄蝉公子说,他把《寒蝉》赠给了一位贺公子,或许此人,正是贺鉴丹的哥哥或者弟弟。”

      温珑陵沉吟道:“贺公子……”

      贺公子究竟是谁呢?他存不存在?眼下又在何处?藏在人间哪个不见光明的角落?

      玉生香握紧了菱风剑,雪亮的剑锋映着玲珑美目:“我等不及,要会一会这位‘贺公子’。”

      微雨打湿黛青的屋檐,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罗汉床上,玉生香斜倚在左,百里檀风侧躺在右边。矮矮床几上放着雪花花的元宝、银票、地契,这是两人这些年攒的金银细软。

      虽说阿琼和阿亭都不在了,但她俩还是决定继续那个承诺,创立个属于她们的新门派。

      玉生香数了数桌上的东西,惊喜道:“哇,你我都攒了不少,这些地契买了,银票兑出银钱,少说也有十万两,创立门派,足够了!”

      叶弥书探头探脑地说:“檀风姐姐,我还以为啊,你的钱都买雪花羊肉了呢。”

      百里檀风身为紫川派宗主义女,宗主自然赏了她不少产业。檀风并非奢靡之人,一柄绣春刀用了好多年,刀柄都被握包浆了。其余的银钱,自然被她攒起来了。

      阿泊寄盘腿坐在地上,像小猫儿抓绣球似的把玩菱风剑:“师父,你可真有钱啊。我以为,你的钱都养师娘了。”

      玉生香揉揉他的鬈发:“你以为你师父这么多年该的江湖是白混的?”

      百里檀风笑道:“往后,你师父不只是玉女侠,还是玉宗主了!”

      玉生香一只手握着银子,一只手握着秘籍:“既然都到位了,干起来!”

      叶弥书正在作画,忽然提笔,在自己脸颊流下一抹朱砂红:“等等,新门派的名字还没到位呢!咱们谁给起一个?”

      温珑陵看向檀风:“你最靠谱,你起。”

      百里檀风试探道:“雪花牛肉派?”

      温珑陵:“……我收回方才的话。”

      玉生香用巾帕擦去小叶子脸上朱砂:“南方女子混吃等死派?”

      阿泊寄:“入我门来天下第一派?”

      温珑陵摇头:“换一个正常的名字,否则你们一个弟子也收不到。”

      玉生香把银元宝潇洒地抛了抛:“名字什么的以后再说,咱们先把楼台建下?”

      十万两银子花出去,玉生香和檀风请匠人到泽云山上修建亭台楼阁,图纸是众人一块儿绘制的,亭台错落有致,星罗棋布,煞是好看。

      既然是专为女子所建,亭台楼阁颇有脂粉气,以绛红为主,鹅黄为辅,地砖上描绘牡丹芍药,檐角挂着珠穗,椒房涂墙,锦绣轩窗。

      玉生香和百里檀风喜欢立在泽云山上,看着新门派一点儿一点儿建成,看着它精致的边边角角。

      白露皎皎,蒹葭苍苍。

      百里檀风提着一坛青梅酒,斜倚梧桐树:“我听阿琼说,你曾在这里被烛螭派围剿,可惜她身在长安,赶不回来。”

      玉生香噙着一片苇叶,笑着摇头:“都是陈年往事了。”

      百里檀风看着川涧里的孤雁,叹道:“世事艰难。”

      玉生香把苇叶绕在指尖,她掌心也有薄茧了:“咱们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罪都受了,往后啊,都是好日子。”

      檀风宠溺地将她额前碎发撩到耳后:“嗯,都是好日子。”

      二人对饮几盏,把酒话人间。

      玉生香期许地看着她:“姐姐,你和他……怎么样了?”

      她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向来倾慕檀风姐姐的紫川派少宗主百里寒星。

      玉生香能看的出来,少宗主真心以待。檀风不肯,他就一直等、一直等。

      檀风伸手去接落下来的翠叶:“我和少宗主,没有缘分。”

      她知道,檀风姐姐所谓的“没有缘分”,不是真正的没有缘分。是她不能释怀过往,敞开心扉,与另一个人彼此交付。

      玉生香抬眸,就能看到她脸上的“罪”字、肩头的伤痕、眼角眉梢的疏离。

      玉生香悄声道:“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百里檀风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玉生香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劝下去。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抬手,抚檀风眉眼:“我真心疼你。”

      百里檀风举过酒盏,碰了碰:“喝酒吧。”

      她和她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怎么着,就聊到了江湖上的新贵贺鉴丹。

      玉生香戏谑道:“我爹应该也不曾想到,昔日他手下的弟子,如今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成了赫赫有名的扶苏派贺宗主。”

      百里檀风思忖半晌,道:“贺宗主为人倒很正直,厚待下属妻儿,为人所称道。”

      玉生香道:“我看,连你们紫川派的老宗主都承认了他,与他结盟,共同主持乾坤盟会。哎,往日我住在碧芍居,还须唤他一句‘丹师兄’,现在,我不是以前的玉生香,他也不是以前的玉剑丹了,物是人非。”

      百里檀风抚摸着绣春刀上的青铜繁复花纹:“倘若不出意外,贺鉴丹应当是从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玉生香察觉到她话中另有深意,偏偏头,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绣春刀搁在石头上,发出沉闷一声。百里檀风眼眸深邃:“阿香,你有没有觉得,贺鉴丹哪里都妥帖,就是有些形式匆忙,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循循善进,他偏要铤而走险,急于求成。譬如与紫川派结盟,成为乾坤盟会的主办。他不怕冒险,哪怕有风险,在所不辞。”

      玉生香沉声道:“你是说……”

      百里檀风凑近几寸,望进她明媚的眸子里:“我是说,他如此急于求成,是不是因为,他自己知道,江湖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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