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春》千秋语

5、百草巷

　　清晨，鸡鸣之声响起，巷子里各家各户烟囱之上都已经起了袅袅炊烟，伴着小儿奔跑嬉笑声，夫妻吵闹叫骂声，那花卷煎饼、油条豆浆、白粥咸菜等各式各样的早饭都在巷子口支起了摊，上工的市井小民走过扔下一两个铜板，便能得一顿美味饱腹的早饭。

　　这里叫百草巷，是京城普通平民的杂居之所，住着的都是有着手艺活的京城户籍小民。

　　今日的天气极好，一大早就是大太阳，魏琬琰和魏琬珺昨夜睡的好，一觉醒来便是大天亮了。本以为起晚了，没想到起来之时姚娘子也刚用柳条沾着粗盐在漱牙。

　　二人跟着姚娘子一同漱牙净面，而后坐在窗轩之下互相替对方挽着头发。

　　“娘子今日不去摆摊吗？”魏琬琰面朝着铜镜，却不忘探了一头朝外面摊着煎饼的姚娘子问道。

　　“你们姐妹二人还未有黄册，等会儿我得托人去衙门里弄。”姚娘子手上正调着面糊，回头望去。

　　这一眼，令她呼吸一窒。

　　那刚刚与她对话的小娘子一头乌黑青丝被一支白玉簪所挽起，眉目淡淡如秋波，脖颈修长，神色清冷高贵，恍若月宫仙子一般，她身上穿着的是姚娘子的青色旧衣，腰间有些不合身便收了腰，这一眼瞧去，小腰纤细盈盈一握，令她一个女人家都看红了眼。

　　另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少女则五官更为精致，烟波流转充满了灵气，樱桃小嘴轻轻一呡便在两颊之间露出了小酒窝，一颦一笑便令人觉得顾盼生辉，行走之间弱柳扶风，更让人添怜惜之意。

　　她知魏家姐妹容色极好，前几日见到魏琬琰之时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琬琰憔悴如斯，还想着营救妹妹，便也没打扮自己，如今只是随意一打扮，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绝色。

　　“娘子、娘子？”此时魏琬琰已走到了姚娘子的跟前，但见她还是呆呆望着自己，便忍不住呡嘴轻笑。

　　姚娘子这才如梦初醒，拍了双手，赞道：“你姐妹二人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美人了！”

　　两姐妹，一静一动，一清冷稳重一娇俏可人，真真是令她看迷了眼。她若是男子，娶了这等美人回家必定也会爱惜的！不知琬琰前夫是如何想的，真是傻，哎！

　　她心里暗暗在替林修文叹息，那厢魏琬琰和魏琬珺却都戴上了面纱。

　　姚娘子重重点了点头，哼哼道：“是要戴上面纱，这等容貌让那不良的公子哥看了去可给自己惹麻烦。”

　　这自然也是考虑之一，但更重要的则是二人的身份。她们虽为闺秀，未出阁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也怕有人认出她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遮了面更方便。

　　不一会儿，姚娘子的煎饼熟了，又热了点昨日剩下的白粥，三人围在屋里吃起了早饭。吃完后，魏琬琰和琬珺抢着要帮姚娘子洗碗刷锅，姚娘子见她们执意，也就放手让她们去做了。

　　两姐妹的这两双手都是瓷白如玉，平日里怎么做过这种活计，就算是魏琬琰前世被关在别院两年，也只是失去了自由，这等活哪有机会做。

　　于是姚娘子在旁边指点了二人怎么用铁丝铲子把灶下的草木灰铲来，怎么用丝瓜瓤沾着草木灰把碗箸刷干净，怎么用白布将碗箸再细细擦干净放回木橱里。

　　虽然中途琬珺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那表情更是要哭了，姚娘子只安慰道第一次洗碗都是这样的，岁岁平安，之后熟练了便好了，琬珺单纯也就信了。

　　二人洗刷干净之后，又想帮姚娘子的忙。

　　姚娘子带着二人走到院子一棵芭蕉树旁，上头砌了砖瓦遮挡，风雨都透不进来，除了旁边平日里烧火的大灶，还摆放着一个小摊车，用油布盖着。

　　姚娘子一把拉开了油布，说道：“这车是我平日里出早摊用的。我做的多是煎饼、油条和豆花，不过自从我之前买的驴跑了之后我便不做豆花了，我一个女子可磨不动那磨盘。煎饼是用面糊调制的，小麦磨成粉，两斤小麦粉一勺水，再将切碎的葱、盐、香油放里面调制，锅里添点抹底的油，舀一勺面糊上去，用小木铲子摊平慢慢煎，不一会儿啊，那香味就能传到巷子口。”

　　咕噜咕噜，是咽口水的声音，琬珺听着姚娘子的话，似乎已经闻见了煎饼的香味，眼中冒了星星。

　　“噗嗤！”姚娘子和魏琬琰都忍不住笑出来声，琬珺看着二人不好意思地也笑了。

　　“你们要不要试试？”姚娘子问道。

　　“要。”姐妹二人齐齐答话。

　　姚娘子欣慰一笑，让二人洗净了手，从屋里搬出了一小袋小麦粉。

　　“舀一勺小麦粉。”姚娘子说。

　　魏琬琰立即拿了一个大勺，从袋里费力舀出一勺。

　　“这勺子不小，一勺就是半斤。两斤粉一勺水，你看着舀。”

　　魏琬琰又往里头舀出了三勺，洗干净大勺后，接了一勺子的水，正要往里倒时被姚娘子拦住。

　　“先别急着放水，要一边放一边用筷箸搅着，水慢慢地下去。”

　　魏琬琰应了一声，随后将水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琬珺则搅着面团。搅了一会儿琬珺手臂酸的抬不起来，又换了琬琰来。

　　两姐妹额间都冒了细汗，虽干的累，内心却是充实的。如今有安身之地，又有姚娘子这般心善的朋友，对比曾经的遭遇，还有什么可说的。

　　姚娘子更是没想到，这两姐妹说干就干，都长了一副天仙般的面貌，却不自恃清高。虽然有些事不会做，还做不熟练，但是愿意学更愿意干。

　　姚娘子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抬眼看了看日头，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对两姐妹说：“时辰到了，我去衙门一趟给你们拿黄册。”

　　两姐妹点点头，姚娘子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院门。

　　过了会儿，琬琰和琬珺已经将面糊搅得差不多了，便先放置到一旁，想着等姚娘子来后说了再做。

　　昨夜之后又打了雷，下了雨，直到今晨才停。

　　小院子里除了芭蕉，还栽了一颗大枇杷树，此时枇杷树叶被吹落在地，琬琰拿着扫帚扫着落叶，她腰身纤细，戴着面纱，就算是在扫地也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琬珺捏着自己酸痛的手臂坐在一旁看着姐姐。

　　“姐姐，人人都说我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是她们没机会见到出阁的你！”魏琬珺托着手说道。魏琬琰及笄那年就定了亲事，有了这明面上的未婚夫婿后甚少出门，京城中闺阁女子们举办的花会她大多数都是不参加的。

　　而魏琬珺则性情更为活泼，这些年若有夫人间的应酬，多半是母亲拉着琬珺出去，琬珺容貌出色，兼有少女的娇俏，便有了那见过她一面的风流才子写诗赞她京城第一美人。

　　不过魏琬珺本人可不认同，她姐姐知书达理，清冷温柔，若是让她们见过姐姐，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哪能轮得到她？

　　“你在姐姐心中便是最美的，何必妄自菲薄。”魏琬琰回身朝她一笑，那笑容隐在面纱之下，却更加撩人。

　　“不，若是我是男子就更喜欢这样的你。下辈子就别让我们做姐妹了，让我做个男子来保护你。”

　　琬珺小跑着犹如一阵风，上前挽住了魏琬琰的手臂，琬琰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嗔了她一句：“瞎说什么。”

　　二人正说着话，篱笆院门被打开，姚娘子面色不佳朝着后头跟着的男子骂着什么，那男子看起来三十几许，穿着衙门的衣服，想来是个官差，他在后头拉着姚娘子的袖子，低声解释着什么话。可姚娘子并不想与他多言，不耐烦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拉出来。

　　“哪里的登徒子！”魏琬珺立马帮姚娘子扯回了衣袖，露出的一双美眸怒气冲冲瞪着那男子。男子显然有些错愕，看了看琬珺，又瞧了瞧后头走上来的琬琰，结巴着问姚娘子：“这、这便是你的那两个远方表妹？”

　　他眼里尽是不相信，姚娘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你怎么问东问西的，事情办完就可以走了，难道还想留着用午饭？我这可没有你的份！”

　　琬珺和琬琰相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男子想必和姚娘子是熟人，帮她们做黄册的人。

　　没想到那男子顺杆就往上爬，双手抱胸，笑道：“好啊，多久没吃上你做的饭了，今儿中午便在你这用了。”

　　“滚吧你！老娘吃的从来没你的份儿！”姚娘子见他一脸痞样，也怒了，拿过琬琰手中的扫帚就要赶人，吓得那男子在院子里乱窜。

　　二人你追我赶，姚娘子最终体力不支插着腰喘着气，气急了把手上的扫帚一丢，说话的声音已然哽咽：“你就非要气死我吗！”

　　那男子本想逗她玩玩，没想到姚娘子正生气了，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赔礼道：“好好好，我走了，你别生气了。有空我再来看你。”

　　见他真走了，姚娘子用袖子将泪抹去，看了一眼担忧瞧着她的两姐妹，勉强一笑：“让你们见笑了。”

　　魏琬琰扶着姚娘子，带她到旁边小木凳上坐定，温柔地扶着她的背，“娘子若不开心，就发泄出来。”

　　琬珺也附和道：“是啊，若是不开心哭一场就好。下次若他还敢来，看我不打他！”

　　姚娘子拦着眼前的少女握紧又软又白的拳头，噗嗤笑出了声，叹气道：“他也不是什么恶人，是我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