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
外面的朝阳升起，炙热的日光灼烧着整片大地。现如今正是暑中，也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一段时间。
烟行波趴在凉快的桌面上，手在散发寒气的冰盆上略过，另一只手拿着一块被咬了一个小角的点心，百无聊奈地看着外面。
不出门，她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热气，仿佛能灼烧到她的魂魄。
这种天气热的鬼都不愿意出来溜达，太难受了，毕竟她们是属阴的生物，最是讨厌与阳有关的东西了，这日光盛了，天地之间阳气也充足了些，这几天她一直没有精神，时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点心都缓不过她的精神。
她听着窗外的流水声，正准备直起身来到处溜达一下，整日待在一处也会厌烦的，然后就听见了前方传来的一声压抑的低声咳嗽。
烟行波抬起头，果然就看见手中持书卷的青年垂首低声咳嗽，因为太过单薄，咳嗽声让他的肩骨都显现了出来，她目光落在对方眼尾的一点红晕上，太过压抑的咳嗽让生理泪水都流了出来。
从前几天开始，这人就好像经常咳嗽起来，像是一个苍桑多病的老人一样。
片刻后烟行波却把手中的点心随意地扔在一旁白瓷盘中，一直手突然撑在两人之间的案桌上，在苏慎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指腹落在了对方的额上。
苏慎的眼睫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能感觉到额前的阴影，还有陌生触碰带来的凉气和颤栗，那双平静的眼眸中也掀起不可预见的涟漪，让人觉得看不透。
“你在干什么？”
烟行波舔了舔自己嘴角的甜食碎末，皱了皱眉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公子，你好像有点发烧。”
现在已经距离那个不寻常夜晚好几天，一人一鬼的关系好像变了一些，烟行波也说不清，但是苏慎现在下意识地把身边贴身照顾的人留在屋外，不让人近身进来，也许是怕那些小厮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过，在烟行波心中，苏慎是一个待人很好的公子，不对，应该说是一个待鬼很好的公子，这几天，送进书房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甜食浆饮基本上都是进了她的肚子。
苏慎看了一眼小姑娘收回去的手，上面还沾染了一些甜食留下的油腻和屑末，他半垂下眼帘，手指蜷缩了一下，视线落在下方模糊不清的字迹上，意味不明地低声说了句，“是吗？”
似反问又不似反问。
烟行波不明的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公子，你应该让大夫过来看一看。”
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太过浅显。
这时苏慎却又低声咳嗽了起来，连拿着书卷的手都失去了力气，书卷从他的手上滑落到榻上。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他是有些不太舒服，可是这种不舒服几乎伴随了他整个童年，也许也终将伴随着他整个人生。
这是一种无力感，生活在人世的人没有谁能逃脱这种一开始上天就降下的惩罚。
“不用了，我一直在喝药，这种低烧，我过几天就好了。”苏慎说道。
这个烟行波倒是知道，早中晚这人都在喝药，长久的喝药已经让这人身上染上了一层药香气。不过那个药烟行波闻到过几次，实在是难闻，老远就能嗅到那股子酸苦的味道，她一向敬而远之。
苏慎说完话后就把滑落到榻上的书本重新拿了起来，却并不再看，而是放在了一旁，端起一旁的杯盏，慢慢饮了一口，是又酸又甜的味道，以前他是不会喜欢这种味道的。
自从身边跟着这个赶不走的女鬼后，送进书房的这些浆饮虽然大半都进了烟行波的肚子里，可是有时候苏慎也还是跟着用一些，这几天以来，竟然也习惯了，而且抿了一口，喉咙间的痒意也被止住了，感觉身体都活泛了不少。
他看着手中的杯盏，神情莫辩，有些异常的隐晦，不过很快，眼中的那股深沉消失不见，与烟行波对视时又变得清澄干净起来。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桌上玉石做成的棋盘上，从一个棋盒中拿出一颗黑子放在上面，像是随口一问，“行波姑娘，生前是哪里人士？”
这也许也是两个人关系的一点变化，苏慎不再简单地唤烟行波为姑娘，而是加了行波二字，不过在她看来，这种变化是不大的。
烟行波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把刚才扔进白瓷盘中的点心找了出来，对着刚才的那个牙印又咬了一口，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对上苏慎的视线，眉眼一弯，笑了一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我自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座宅院，关于生前之事全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也许做了鬼都这样，说不定她在酆都喝过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也不一定。
总的来说，烟行波是个没有上进心的鬼，她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吃饱喝足玩够了就睡，简直就是最为舒服不过的生活，只是如果能出这座宅院那就更好了。
苏慎听见这话，动了动眉，看着手下的玉石棋盘，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他记得这座宅院先前的主人并非是姓烟，而是一位已经破败的纪姓世家贵族，现在也不过是过不下去日子了，没有精力维护，才把这座宅院给买了。
烟行波目光却慢慢地落在了苏慎的手上，对面的公子白衣墨发，此时手放在玉石棋盘上，白皙的食指和中指正夹着一个青玉色的白子，细细摩挲，对上下方的青石玉盘，像是映照着晴空山雪。
她看着看着不禁愣了神。
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很久之前，说不清有多久远，她似乎也坐在这样一个棋盘旁边，静静的认真看着一个人下棋，远处是重重叠叠的青山，她眼中却只有那双执棋的手，白的像世上最好的羊脂玉。
那时自己好像光是看着那双执棋的手就已经满心欢喜，心口就像是溢满了的水，那一腔欢喜仿佛跟着要满出来了。
不过一瞬，那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她眼前只看见苏慎的手指夹着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烟行波不由得眨了眨眼，然后晃了晃脑袋，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变化，刚才出现在她脑袋里的那一幕仿佛是错觉一样。
她皱着眉咬了一口桃花酥，不由得想。难道这是自己生前的记忆？
她还疑惑着，就听前方传来一道声音，“在想什么？”
烟行波抬头。
对方坐着的人正看着她，眼中情绪不明。
她摇了摇头，只低头看向桌上的玉石棋盘，好奇问道，“公子，你很喜欢下棋吗？”她记得苏慎之前经常看的一本书就是棋谱。
苏慎神情淡淡，就跟他的唇色一样，浅淡地好像不存在，这种情绪的蔓延仿佛超脱世俗，他又下了一颗黑子，才说道，“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他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拿着白子的手停在了玉盘上面，看向烟行波，淡淡笑了笑，这一笑有点春日烂漫的意味，带着丝说不出的潋滟，她也跟着愣住了，手中的桃花酥都差点掉下去。
苏慎问道：“行波姑娘可会下棋？”
烟行波直起身来又看了好几眼玉石棋盘，把口中的桃花酥咽下去，才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约莫是不会的。”棋盘上的那些棋子分布不均，她看了一眼，就断定了，她肯定不会。
苏慎笑了笑：“想不想学？”
烟行波有些迟疑：“我可能并不是很聪明。”在某些方面，不得不说烟行波做为一个女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苏慎笑：“教的人聪明就行。”
这是一句很狂妄的话，可不知为何，烟行波一点都没有反驳，她想了一会儿说，“只要公子不嫌我愚钝就好。”
有时候多学一门手艺，就多一门吃饭的活，做一个有文化的女鬼没什么不好的，等以后见到了其他的同行，说不定还有吹嘘的机会。
烟行波想到这里，心中对学下棋最后的一点抵触就没有了，对着苏慎坚定的点了点头。
“还请公子教我。”
可是，有时候一点自知之明也是派不上用场的，其作用约等于无。
烟行波天生就不是个能长坐的性子，而学棋首先讲地便是耐性，高手之间的棋局一般都需要好几个时辰，没有一点定力基本上很难在棋术上有所造诣。
她刚坐了一会儿，大约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听苏慎讲了一些有关下棋方面的基础知识，就打起了哈欠，眼睛半眯，困倦难耐，屁股上跟长了痔疮一样，乱动起来，趴在玉石棋盘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苏慎悬空夹着黑子的那只手上，耳边清亮悦耳的声音不时响起，就跟摇篮曲似的。
苏慎看着不成坐姿，歪歪扭扭坐在他旁边，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案桌上的人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生气，手放在唇上压抑地低声咳嗽了一下才道。
“行波姑娘，你还要学下棋吗？”
烟行波眼睛半眯，趴在冰凉的桌上，旁边就放着一大块冰，凉快地不想动弹，她还是听到了这句话的，不过脑子却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了好几截说道，“学。”
可动作上却并没有什么表现，依旧懒懒散散地趴在上面，半睡不睡。
苏慎目光落在小姑娘的困倦的眉眼上，终究是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重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慢慢落下了一个又一个棋子。
白的，黑的，纵横交错。
他一个人下完了整盘棋局。
在以前的府中时，他自己惯常这般解闷，仿佛一次又一次打败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独属于自己的寂静中把那些不应该出现的所有阴暗情绪压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