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赢家》牛欢喜

2、深渊

　　柏小米面对的是预赛最后一个对手。经过前两场预赛的激战，柏小米此时的体能问题和伤病因素都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再加上“赞助门”事件，缺少了队内支持，柏小米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不过这场比赛却是吸引了众多媒体的关注，倒不是因为柏小米个人的号召力，而是内讧、带伤出战等这些赛前爆出来的负面新闻赚足了眼球。
　　直白地说，大家是来看柏小米笑话的。
　　果然，柏小米第一回合的表现没有让大家“失望”。对手在得知了柏小米受伤的消息后，攻击便极具针对性，令柏小米应付起来十分狼狈，受到了不少的有效击打，全然没了一名老将该有的稳健姿态。
　　杨朔每看到柏小米挨打一拳，心中的愧疚就更多一分，心想，若是没有发生撞车的事，柏小米和对手至少会势均力敌地打一场吧？另一方面，杨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赵艳玲，不知道自己能帮柏小米做些什么，因为看情形，柏小米今天一定会被淘汰了。
　　杨朔这个念头还没落地，只听观众席发出了惊呼。
　　柏小米在一次进攻中失手，被击中面部倒地，裁判对柏小米读秒。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柏小米就要这样被打败淘汰，裁判读到最后一秒时，柏小米竟然顽强地站了起来。
　　柏小米深吸了一口气，让头部清醒清醒后，眼神中冒出了从未见过的杀气。只见在接下来的一个对攻回合中，柏小米使出浑身力气，做出一个出乎意料又非常漂亮的蝴蝶步绕到了对手的侧身，一记重拳击打在了对手的头部，对手应声倒地。读秒过后，柏小米成功反杀了对手，晋级成功。杨朔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撼了，他没想到柏小米竟然有如此顽强的毅力，能够抵住伤痛实现逆转。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取得胜利的柏小米。柏小米无暇庆祝，正要从拳台翻下去回休息室，却因精疲力竭晕倒，直接从拳台掉落了下来。由于柏小米被拳击队孤立，只有一个人前来作战，旁边甚至连个搀扶的助理都没有，一时间，柏小米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只被其他人投来的惊讶目光所包围。
　　这时，杨朔已经跑了下来，将柏小米抱了起来走出比赛场馆，并已经派人联系好了急救车。而身为海城创业明星的杨朔和柏小米的这次“亲密接触”，倒成为了现场记者们的兴奋点，一个个把刚刚收拾好的摄影器材又都掏了出来，对准杨朔和柏小米拍个不停。

　　很快，“杨朔赛后英雄救美，柏小米疑似第三者插足创业明星家庭”的新闻不胫而走。彭湃对于杨朔赛后和柏小米有如此近距离接触，还被媒体拍到这件事很不满，称杨朔离婚的事尚未公开，现在与女拳手又突然闹得不清不楚，会引起舆论误导，引发投资方的恐慌。而杨朔却对彭湃说出了一个更让他震惊的决定。
　　那就是签约柏小米为新的公司形象代言人。
　　杨朔在公司高层会议上一说出此决定，立刻遭到了公司内部各方的反对，尤其是宣传部门。宣传经理称柏小米既不是体育明星，现在又因为和杨朔的绯闻，媒体形象很差，签约柏小米无异于作茧自缚。
　　杨朔一听就急了，对手下训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柏小米带伤出战的比赛？她是为海城而战，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难道不比所谓有名气的明星更贴合我们产品的价值理念吗？至于绯闻，更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你们也要成为谣言的帮凶吗？
　　手下们见杨朔态度坚决便不再反对。而在会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彭湃，似乎也在用沉默的方式，向杨朔表达了不满的态度，他知道，杨朔不过是出于对柏小米的愧疚才做出这样“不冷静”的决策，可生意场上从来讲不得感情的。两个多年的好兄弟，因为签约柏小米一事，就此生出了罅隙。

　　医院走廊，邱义翔和赵艳玲都守在柏小米的病房外等着柏小米醒来。邱义翔自然也从新闻上看到了有关柏小米和杨朔的花边新闻，但他凭借自己多年的记者从业经验，能够清晰地判断这种新闻十有八九都是博眼球的假消息罢了，所以邱义翔对此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还是柏小米对于冠军的执着。正是因为这种执着，他先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柏小米的的确确躺进了医院里。医生还再次告诫称，柏小米若再不停止参赛，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邱义翔做好了打算，他等着柏小米醒来后，和她好好地谈一谈。
　　而此时，杨朔也来到了医院看望柏小米。邱义翔见到杨朔，突然感到有些警惕，心想杨朔那么大个老板，又是创业明星，怎么会这么关心柏小米的事？
　　只见杨朔走到赵艳玲面前，拿出了准备好的合同，称公司决定签约赞助柏小米继续比赛。邱义翔一听就火大了，说你赞助柏小米，不等于是让她去送死吗？赵艳玲也有些犹豫，先前虽然是为了女儿的梦想求助过杨朔，可现如今柏小米伤情很严峻，她这个当妈的也没法亲眼看着女儿继续受伤痛折磨。
　　这时候，柏小米在病房内听到了杨朔的话也感到有些吃惊。她“知道”杨朔之所以这样帮她，是因为在替撞伤她的彭湃做补偿。可先前杨朔已经给了她三万块钱，柏小米觉得这件事已经了断了，此时杨朔又要赞助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拳击老将，柏小米觉得自己若接受了赞助，也会受之有愧。
　　于是柏小米走出病房，想要婉拒杨朔的好意。但岂料杨朔态度十分坚决，称柏小米就是不二人选。柏小米便提出了一个要求，原本是想让杨朔知难而退，却没想到杨朔竟爽快地答应了，柏小米也只好在杨朔带来的合同上签了字。
　　柏小米提出的要求是，不能只赞助她个人，若赞助就得赞助整个拳击队。
　　柏小米的字一签，直接引发了这么几件事。第一，邱义翔果断地和柏小米提出了分手，称他无法再忍受自己的未婚妻冒着后半辈子会瘫痪的风险还要坚持打比赛的决定。第二，拳击队对柏小米的态度迎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杨朔是海城的骄傲，全国有名的青年创业家，海城拳击队却是一支从未接受过冠军洗礼的草根运动队。拳击队能获得杨朔的赞助，堪称奇迹。第三，彭湃决定退出与杨朔合作的项目。临撤出公司前彭湃称，杨朔撞伤柏小米的事，他会一直背这个锅，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杨朔则给彭湃重新写了一张欠条，先前借的五百万用于离婚的钱，他会在半年之内还清。两兄弟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渐行渐远。

　　赞助海城拳击队，杨朔其实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虽说杨朔取得了资方的信任，可融到的资金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最重要的就是要花出效果，可拳击队显然不是一笔会让人看懂的投资。对于杨朔而言，给资方质疑的最好的回应，就是帮助柏小米能够一直赢下去，最好是拿到最终的冠军，在全国范围内引发轰动效应，从而拉升杨朔公司的品牌价值。所以柏小米的比赛任务，也就成了杨朔公司最紧要的任务之一。杨朔甚至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到拳击队督战，为拳击队提供最好的保障服务。
　　其实杨朔亲自来督战的另一层原因，是想能时刻关注到柏小米的伤情，甚至为此还特意从美国雇佣了一支顶级的医疗团队为柏小米保驾护航。柏小米的比赛配置瞬间鸟枪换迫击炮，引来队友的艳羡。柏小米也对杨朔为她做的一切心怀感恩，暗下决心，要用最好的成绩来回报杨朔。
　　柏小米在顶级团队的协助下，腰伤恢复神速，在八分之一、四分之一决赛上，又接连战胜了两大全国名将，杀入了半决赛。而闯入半决赛这一成绩，已经是柏小米整个职业生涯中的最好成绩了，若是能击败半决赛对手闯入决赛，柏小米将为海城拳击队创造新的历史。
　　杨朔也不闲着。为了扭转柏小米在媒体中的不好印象，杨朔特意带着宣传部门的手下前去拜访赵艳玲，听赵艳玲讲述柏小米做拳手背后的一些生活和故事，并组织媒体运营团队撰写网文帖子，配合柏小米取得好成绩的热度，为柏小米做积极的媒体公关。可没想到，杨朔一问起柏小米为什么会走上拳手这条路时，赵艳玲却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说出缘由，眼泪倒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杨朔心里隐隐觉得，柏小米这个倔强的女人背后，一定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半决赛那天，现场聚集了远多于平常的观众以及媒体，大家全都被柏小米这名三十四岁的老将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震惊，再加上杨朔这个创业明星的意外助阵，令柏小米身上瞬间充满了话题度，受关注的规格待遇丝毫不逊于大牌体育明星。
　　不过柏小米对火爆的现场氛围倒不是很在意，她早已经将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半决赛对手柯宁身上，并咬牙发誓，死也要赢下柯宁。
　　柯宁可以说是柏小米整个职业生涯的梦魇。若不是柯宁的存在，柏小米恐怕早就成为了全国冠军，甚至站在世界之巅。可柏小米每次大赛的关键战总会遭遇柯宁，而柯宁的拳风似乎又完全克制住了柏小米，任柏小米状态有多么火爆，一遇到柯宁就会溃败下来，这令柏小米的教练团队也感到万分不解和无奈。
　　比赛正式打响，柏小米果然又像往常对阵柯宁时一样，状态慢热，被柯宁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台下的杨朔看得也是十分紧张，毕竟他已经将整个公司的声誉全都押在了柏小米的比赛上，而且在资方大会上，杨朔拍着胸脯向资方保证，柏小米一定会闯进决赛，成为明年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的选手。资方正是看中柏小米若参加奥运会所带来的营销价值，才暂时支持了杨朔对于柏小米的赞助。
　　就在所有人都坚信，柏小米这次一定又过不了柯宁这关时，柯宁对柏小米说出的一句“垃圾话”，则意外成为了整场比赛的转折点。
　　“你这个孬样子，我都不忍心打了。”
　　柏小米在听到柯宁说出这句话时，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脑海中回忆起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上初中一年级时的一天所发生的一幕。
　　小柏小米正准备放学回家，却被几个同班女同学堵进了女厕所里，强迫她把赵艳玲给她买的新鞋脱下来。小柏小米不肯，便遭到了几个女同学的轮番掌掴。几人见柏小米就是不从便作罢，临走前带头的女生对柏小米便说出了和柯宁比赛时一模一样的话。
　　正是这句话，将柏小米的斗志激发了出来，必胜的信念进一步得到加强。再加上柯宁没料到自己无心一句话，竟让柏小米瞬间爆发出如此惊人战斗力，思想上已经有了一丝松懈，此消彼长，双方陷入了缠斗之中。
　　柏小米已经全然不顾赛前医疗团队嘱咐她注意伤势的话，放弃了防守，她腰部有伤的部位更是连连遭到柯宁的几记重拳。不过柏小米似乎已经忘了疼痛，和柯宁甩开膀子打起对攻。最终，两人打满了十二回合，柏小米凭借微弱的点数优势，职业生涯第一次战胜了柯宁，也是第一次闯进了全国总决赛，拿到了来年参加奥运会的门票。

　　柏小米闯进全国大赛决赛的消息，瞬间将整个海城都点燃了，而柏小米以海城人身份参加奥运会，更是海城体育历史上首次。一时间，柏小米仿佛城市英雄一般受到更加空前的关注，就连海城市体育局的领导都对柏小米高度重视，给拳击队下达了指令，称调动一切资源辅佐柏小米参赛，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由于在半决赛中与柯宁一役拼的太过凶猛，柏小米的腰伤又加重了。杨朔在与医疗团队沟通后得知，最好的恢复方案就是立刻手术，才能在来年奥运会开始前半年痊愈，并有一个相对充足的备战期。
　　市体育局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责令柏小米立刻手术，放弃参加最后的决赛。可柏小米却坚持要打完决赛再对伤情做评估。柏小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她职业生涯二十年，从未当过逃兵，更何况是决赛，不可能轻易放过。柏小米还对前来“发号施令”的体育局干部狠狠地揶揄了一番，称以前拳击队成绩不好的时候怎么没得到领导们的特别关照？我柏小米打拳不是为你们的乌纱帽打的。此言一出，自然是令拳击队和市体育局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僵。
　　柏小米之所以这么敢怼体育局的人，也和海城拳击队走职业化道路，自负盈亏的性质有关，拳击队基本属于半脱管状态。不过体育局毕竟是领导，柏小米这样口无遮拦，肯定少不了被批评一番。
　　柏小米倒是无所谓批评，只是发生的另一件事，让柏小米有些束手无策了，想来想去，只好找到杨朔帮忙。
　　杨朔此时的想法其实和体育局的领导们不谋而合。由于柏小米争取到了奥运资格，资方给杨朔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公司的品牌价值也得到了进一步地提升，如果站在商业角度来说，杨朔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柏小米的伤病治好，战略性放弃全国大赛决赛，着眼奥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柏小米找到杨朔称，自己意外得知了体育局暗中授意石教练，要在决赛开打后不久便扔毛巾投降的事，希望杨朔以赞助商立场出面，要求决赛正常进行，任何人不得随意干预。
　　杨朔反问柏小米，全国大赛难道比奥运会还重要吗？柏小米称，她唯一的梦想，就是为海城拿到一个全国冠军。参加奥运固然重要，可以她的水平，在奥运赛场上恐怕只能是浅尝辄止。若是现在放弃了她整个职业生涯唯一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全国大赛决赛的机会，一定会抱憾终身的。更何况，“扔毛巾”是她最不耻的行为，此前从未做过，她不愿在职业生涯末期晚节不保。
　　听了柏小米的哀求，杨朔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决定尊重柏小米的梦想，来到拳击队和队领导开了一次赛前通气会，并以赞助商之威明示所有人，全力帮助柏小米备战决赛，并称绝不允许出现无故退赛的情况，否则要让拳击队依照赞助合同面临一笔巨额赔偿。队领导明确了赞助商的态度后，便放弃了开赛扔毛巾的计划。
　　柏小米对于杨朔的支持其实有一点感到意外，她没想到杨朔会同意她如此疯狂、赌命般的想法。杨朔对柏小米称，他作为一个创业者，是能够感同身受柏小米为了梦想而奋不顾身的选择的，还将自己当初创业时的艰难经历讲给柏小米听。杨朔还好奇地问柏小米，为什么半决赛上会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战胜柯宁？柏小米便如实地将自己小时候遭受的校园暴力的事告诉了杨朔，还称自己走上拳手这条路，就是想证明自己是全中国最不好惹的女人。
　　杨朔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采访赵艳玲，一提起柏小米最开始打拳的原因时，赵艳玲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听着柏小米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自己少女时代的辛酸经历，杨朔对柏小米更多了几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