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看见你的眼睛所看见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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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吗？”
吉田宽文把游戏机拿到了客厅，又在桌子上放了许多让人心情愉悦的膨化食品。他洗水果的时候路过冰箱，被吸引的打开了冰箱门，从它摆满不健康食物的冷藏层挑拣了一些一起拿到了客厅。
然后可有可无般地轻飘飘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按着按键，视线甚至都没有落在屏幕之外的地方。
很奇怪啊——乙骨忧太漂浮着不显眼困惑和疲倦的表情是这么说的，毕竟就算不管这与世隔绝一样室内装饰，年纪幼小的孩子独自居住，明显不符合常理。
小孩之所以是小孩，就是因为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
鹿出生没多久就能行走，蛇爬出蛋壳就会捕猎，就算是与人类最为相近的猴子，四五年幼体就达到了社会成熟的标准。而人类作为自然界的特殊个体，成年前漫长的幼年期里都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很长时间内行动、进食都要父母的协助，两年左右才能够自由行动。但人面临的往往不止生物性问题，更多的其实是社会问题，如果想要作为社会个体，十多岁都显得年轻。
独自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要求这样的自理能力显然是过分的。
但乙骨忧太只是温吞的回答：“……还好。”
被问及“家里很无聊吧？”他回答“有一点”，和“还好”相同，都是仿佛在担心什么的委婉说法。
吉田宽文弯了下嘴角。
他的笑从鼻腔里飘出来，让乙骨忧太略有些坐立不安。
（所以说忧太就是会思考一些很多余的事情。）
注视着他脸上细微的茫然和忐忑，里香在心里叹气。
（宽文一看就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样子啊，再说这样的表现也太欲盖弥彰了。）
别人还没有想到，他就先一步想到了，然后反复告诫自己时时刻刻注意。
如同害怕着自己想象中的泥土掩盖下的地雷一样。
太小心了。真是让人不得不在意。
她简直担心哪一天要是自己不在，乙骨忧太就会被他自己又重又沉的思绪杀死。
这样想的同时，里香又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傲慢。
（啊啊，我啊，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没有办法啦，忧太就是那种会让人不自觉负起责任来的类型嘛。）
当初在医院里，乙骨身上的伤口多的有点过头，让医生都忍不住提醒“要小心”。
不过也就是说说罢了，虚伪的成年人一般不会管这种事情，他们惯常是善于找借口的：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额外的麻烦，不值得自己从疲惫忙碌的生活中花费时间去处理。说到底一点都不相干嘛！除了安慰下自己缩在心脏小角落里的良心有什么好处！
里香对周围的人完全怀抱着一种敌视的态度。
能够被她放在心里、为之深思熟虑的只有两人，父母亲人什么的都根本排不上号——那算什么啊！影子出现一点我都会吐的吧？
她非常抗拒自己的脑海里出现和他们相关的事。按里香的想法，等攒够了钱把他们和自己彻彻底底分开来才最好。
什么养育之恩……如果有的选，她宁愿选择不出生。
这种家庭凭什么有孩子啊。早点去死。
“我也觉得不错。拉上窗帘房间里的光线就全在自己的想法掌握下了，干什么外面的人也看不见。”
“唔，要来尝一下这个吗？味道挺不错的。”
在乙骨的不安变成惶恐之前，吉田宽文的话有效安抚住了他的情绪。
房间里的气氛重新安定下来。
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吃了些东西后，吉田宽文又提议看一会电视节目，就关了灯，三人挤在电视对面的沙发上，观赏着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劣质工业机油味的文娱作品，在忽暗忽亮的光线里互相挨碰着，对男主角空荡荡的家里养死的植物指指点点。
“没有天分还锲而不舍，都不知道该说是没头脑好还是有毅力好。”
“他基本不在家里住的哇。”
“……哈哈……大概是喜欢吧。宽文养过植物吗？”
“乱七八糟的种类都养过一点。不过最近在养海洋生物哦。”
“诶？海洋生物？”
“对，卖相一般般呢。……嗯，明天做给你们吃吧。我还不知道味道怎样？”
“咦……！为什么！”
“……”
里香几乎不想回家了。
但她八点之前必须回去，因为那时候爸爸就快要到家了。
里香要是不在家，他就会发脾气。
睁大眼睛，用愤怒的声音大声喊：“里香！你在哪里！”露出很恐怖的一张脸。
电视里男女主聒噪又愚蠢的对话还在继续，她的目光几乎表现出来外露的留恋。那种可以把人的四肢都融化掉的氛围包裹着她，让她每往外迈出一步大脑都发出低低的叹息。
家变成了不得不居住的旅馆，又变成了黑黢黢的洞穴。
可是又不得不往那边去。
（血缘真是令人讨厌的东西。）
脑海里闪过杂乱纷繁的思绪，在玄关更换鞋子的时候，里香静悄悄地偏头去观察乙骨的面庞。
低垂的眼睛、无动于衷似的嘴唇，非常熟练的自然平常的表情。
她于是又转过了脑袋，握住门把手，在倒映出人像的深色的门上看见自己相似的面容。
拧开门锁，走廊的光倾泻进了室内，那影子也消失不见。里香走了出去，在心里平静地感叹。
（啊呀，真是难过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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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说是“来我家玩”、听起来像随口一提的邀请，不知为何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几乎每天的固定项目。三个人下午到黄昏无所事事的时间，都消磨在了吉田宽文所居住的窗帘紧闭的屋子里。
缘对此倒是很高兴。
“嗯……单机游戏玩久了真的很无聊～！”
而且这个时代的娱乐设施和娱乐方式没有十年后那么百花齐放，缘的几部GalGame心爱之作都还没有诞生，漫画游戏什么的还没有系统那里齐全。
互联网都不发达的！
1984年日本才有局部网络，而之后发展出的大型电信运营商彼此割裂，通讯规则不一，效率拉跨。直到95年关西大地震，互联网在灾区救助中的作用凸显，才开始受社会重视。
总之就是很没意思。
系统问：“你之前不是玩过一遍了？”
玛奇玛去咒术界送温暖的时候，缘就快乐地趴在系统空间里玩游戏。他从系统无所不能的数据库里扒拉到了不少收集过的心头好，不厌其烦地挨个又玩了一遍。
玩到第三轮时，没有丝毫预兆的，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兴趣，刚刚通关了好几遍的游戏被扔到一边，安静了一会又开始沉迷摆弄动植物的生长规律。
（系统被迫拓宽了正常途径难以获取的生物学知识。）
吉田宽文说：“三个人就有趣的多了嘛。”
确实有趣的多。
乙骨和里香在这之前都没有像这样频繁地接触过电子游戏机，稳定地和年龄相近的朋友群聚也少有。这其中呢，个人性格和疏远的交际关系原因占一半，一言难尽的家庭因素占另一半——不过由于前者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受后者影响，所以笼统点说，全部归于家庭因素也不算错。
而且吉田宽文家也没有大人在，无需考虑社交和礼貌问题。
不得不说真是让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都是很谨慎的人呢。”吉田宽文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往前走着。
夜色昏暗，他却不怎么注意前路。
经过一盏坏掉的路灯，他身上穿的白色外套在夜风里微微摇晃，黯淡的月色赋予它浅浅的亮光。
手机屏幕的光源映照出他颜色寡淡的脸。
比起和系统聊天，更像是自说自话。
“会仔细地衡量自己的付出是否和他人的给予相称，一旦被给予的太多，内心反而会收到自己猛烈的谴责，对自身的苛待简直到了习以为常的斤斤计较的地步了。”
系统回忆了一下他们的相处，将场景和行为微表情调集出来进行统一的处理分析，并没有得出到缘所说的结论。它并不擅长分析个体的心理活动和情感态度，此时虚心发问：
“我总结的结果只显示他们和你的交往有时表现的比较紧张，但总体来说次数处于正常水准。”
“唉呀，”缘露出了“果然没有我不行吧”的表情，神色颇有点矜持和高高在上，又因为长相而显露出些微的温柔。不过奇怪的是，他说出的话却没有这种大体上会令人生厌的情感色彩，于是五官所掺杂的柔和就占据了主基调：“他们有很关注我拿出来的食物哦？那些零食（标价好像挺昂贵的？）。还有游戏机，随便使用的电视空调，舒适的住所……”
系统又看了一遍分析报告。
“好吧，视线是有频繁的停留。不过这些有什么特殊的吗？”
“当然！”缘肯定地说，“我给的太多了——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系统投射在手机屏幕上的虚拟形象皱起了眉头，它有些不解，“这些东西并没有到使用了就会受之有愧的程度吧。”
“而且按照档案资料，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的家庭并不十分缺乏物质。”
虽然也只能说是并不十分缺乏，没有到贫瘠的地步。但也不至于……？
缘的眼神甚至说得上包容了。他此刻似乎很有解释的闲情逸致，说话滔滔不绝。
“你真是不懂哇！朋友之所以是朋友呢，就是因为交往的双方希望相互之间是平等的。平等……嗯，我看看，接下来是……正因为是朋友才会在意，才会有所不同，更加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受了恩惠，却无法拿出相称的回报而看轻自己。”
“但目前以他们自己的情况并不能提供给我什么（虽然情绪价值我很认可！）。啊，这么说一直愿意来这边可真是不容易……！”
“嗯，多亏了他们糟糕的家庭关系。”
系统的表情依旧很困惑：“自尊心太充裕了吗？”这句话里的形容词居然还有一点奇怪的委婉。
不过很快它就反应了过来，缘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情！他就是社会化失败的例子好不好！现在说起“朋友”头头是道的，还反过头来说教它，压根不正常！它的声音又急又快：“不对！你这家伙不是连眼色都不会看吗！糟糕，失败，没有朋友的恐怖直立猿！怎么可能，这话你是从哪里抄过来！”
“……哇……”缘睁大眼看了它两秒，突然双手捂住了眼睛，“完全不相信？好伤心，呜，莫妮卡不信任我……”
呀！系统电子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以差点尖叫的声音学他说话：“讨厌！超恶心的你！”
“切。”
缘放下手，别说眼泪了连表情都没有。
说了一堆废话的他反过来指责系统：“不许骂我。我有朋友这是第二次强调！我！有！朋！友！给我刻进底层代码里吧系统。”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度了，居然就这么原谅了出言不逊的统子。最后不忘加了句：“下次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系统把笔记恨恨一扔，还没来得及回嘴，就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警惕起来，怀疑地瞅着缘的脸：“你对他们怎么这么上心？”
它之前有跟缘提过祈本里香和乙骨忧太的资质评定都很不错，再加上第一次寻找五条悟的行动就出师未捷希望渺茫，就更加对缘强调至少他在的时候不要随便就让两个小孩死掉，不过缘显然当耳旁风，现在怎么突然这么……？
“你刚刚不都看穿了嘛？我在学习耶。”
它有种不好的预感：“学习什么？交朋友吗？…你在学谁啊。”
缘还在掰着手指头数数，又没理它了：“干净房间，食物，和爱……前面很好搞定，但最后一个怎么搞啊，莫名其妙……喂莫妮卡你——”
“玛奇玛！呃啊——！玛奇玛！！你居然在学玛奇玛！！！”系统终于尖叫出声了，被玛奇玛pua的哪个有好结果！它零件嘎吱作响，类似于心肌梗塞，冲动地一下子打断了缘的话，“你想干什么啊，都说了不要随便折腾他们！伏黑惠就算了你还想再干什么！！！干什么！！啊！！”
缘捂着耳朵：“吵死啦！你闭嘴！！”
“我不！！！除非你答应不对他们下手！！！”
“谁对他们下手啦！！”
“怎么你还不敢承认吗！！可恶的胆小鬼！！”
一人一二维美少女在系统空间扭打起来（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看场面只能这么形容）。大脑被吵的一塌糊涂，吉田宽文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爬楼梯的腿都迈的艰难了点。
他揉着眉骨走到了走廊拐弯的地方，垂下的头让额发遮住眼睛。等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睛捕捉到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系统见他一时间没了声，声音也弱了点，睁开眼睛一看，嘴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只是闭的有点后悔。
可恶啊！美少女的残肢还在缘的嘴里！
“里香？”
吉田宽文叫了一声站在他门前的人的名字，“怎么在这里？”
他隔三差五会不在学校，不在学校的那天一般也很晚回家，所以会提前跟两人说好自己不在家。
况且现在这么晚。里香不是一般八点之前就回家了吗？
他走到她身前，眼睛扫过她湿淋淋的面庞和衣服，
水滴顺着沾湿的头发在皮肤上蜿蜒，打湿睫毛，浸透她黑色的衣裙，汇聚在手指尖往下掉，像一抹幽灵。
听到声音，里香的脸动作略微迟钝地转向他。
女孩苍白的面容血色缺乏，在黑夜中一半隐没一半朦胧，露出像在沉思但又茫然的神色。
吉田宽文眨了眨眼睛，没说“怎么变成这样”，也没劝导：“不回家吗？”，他见里香没有说话，就只是态度平淡地打开了门，让她走进自己家。
反倒是里香开口了。她被引着坐在沙发上，水流沿着小腿铺在地上，汇成一连串小小的水泊，每一个都倒映着她的面容。
声音轻轻地、像被剪掉了尾巴的小狗。
“爸爸死了。”
“唔，这样啊。”
吉田宽文开了空调，正背对着她在不远处调整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他好像终于忙完了。里香的头顶传来低低的机械仪器运转的噪音，一束光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投射出来，照亮了空气中飘飞的细小浮尘。
他转过身，柔顺的黑发和颜色黑沉的眼睛都被光勾了圈亮边，好像是在微笑。
里香听到他问：
“那么，要来看电影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我看见你的眼睛所看见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