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药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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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九年冬，昭华宝殿。
二更天的时候，宫闱深处的问池里，一塘子的扶桑花扑簌簌闪着赢弱的月光，风过，甫一垂枝，那莹润的雾珠就似珍珠一般沿着碧绿的茎蔓滑淌下来，“滴答”一声，跌进塘子里去。也只是一个霎那，满池沉睡的扶桑花苞如婴瞳初绽，皓然盛放。
“好一副扶桑盛雪图呢..”夜色中有人轻赞，声音清越剔透犹如天籁，仿似从池中传来，却定睛细看，那方浑厚的夜色中竟端坐着一袭玉影。苏绣水袍，腰系一色玄青的绫带，背影清淡如歌。这样谧的夜，他只悠悠立于雕花石案前，指端一壶清酿酌酒碧绿通透，夜幕里闪着莹莹珠光。
“九弟，仍喜欢扶桑麽..”有身影自晦暗中隐现，朦胧中只约见一方玄紫的朱衣，锦袍翠摆，长袖作风。上看去，端端是一张英气迫人的脸，剑眉星目，瞳仁幽深，颇有几分凛冽之气。
背向他的男子施然回首，一行烟波凝眉，瞳似琥珀熠熠生辉，月色中浸了几分醉意，柔顺又妥帖的望他。“王兄。”姬止水莞然一笑，款款施礼，修指若有若无的拢了拢被雾气濡湿的袖角。
“九弟就免了罢。”姬无欢上前虚扶一把，眯起眼注视面前人清秀隽永的脸庞，唇角笑意闪烁。“自家人，这深更半夜的要凭多礼数作何？”径自上前坐下，瞥见姬止水手中玉壶，垂眸低笑道：“我以为九弟今日仍旧不会来呢..”“是止水慢怠了。”男子微微颔首，目光转而望向问池。
八百里加急，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王城。素来洁净的他连衣裳都无暇换下便径直奔入昭华宝殿，可是见到的确实父皇驾鹤西归的祥容..
到底是来不及。
他跪在长明灯前，任青石冷阶的彻骨之寒渗透骨血，修长指尖深深刻进肉里去。悔恨如蛇，自胸口蜿蜒而过，碾的整颗心生疼。而后有一滴清泪跌出眼眶，随清风挥洒，降至尘埃叠底。
“当真是想不到，你会肯出现..”姬无欢低沉的声音陷入无围夜幕，闻言者却自始至终都淡薄宁静，无甚波澜。
姬无欢沉默。
半年，足足半年。他用尽千方百计召他回宫。可是眼前男子宁肯守在孤独的边塞，也段不肯回来看他一眼。先帝的祭期一过，他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他的态度如此决绝，本应该是断了一切念想，却不料这次竟肯奉诏入宫，难道只是因为了这帝王的信笺上那一行苍劲的墨迹：
“扶桑花开。”
扶桑花，姬止水的最爱。等待十年，却只盛开一瞬。他犹记得年少时，姬止水第一次望见这花的神情，眼波若溪，玉额青丝皆藏情。俯身花间，轻轻地，那么轻得绽开一朵笑靥。霎那间，满园繁华尽失色。那样美的笑，令人动情。
“王兄严重了。边塞要忙使得止水无暇分身。因此未能一睹王兄大殿之上的神采，此番前来，正正是要谢罪..”姬止水轻声说，终于肯撤回目光，对上那帝王深邃的眸。那脸庞线条明显瘦削，却仍旧遮掩不住一汪霸气，额心微蹙成眉结，看过去尚有凭多忧虑在心。嘴角是冷漠的，王本无情。
姬止水在心底素描他的脸，记忆像匹奔腾的野马难以驯服。心口处倏然传来一片密实的痛，他捏了捏袖角，有些颓伤的阖上眼。
曾经，他是他的王兄。但那是曾经，如今他是王，大越国高不可攀的王。
不是王兄。
“九儿..”姬无欢胸腔中一阵悲意上涌，喃喃滑脱这味字句。姬止水的身影陡然一僵，片刻慢慢回身，负手而立，垂眸浅叹曰：“皇上，还是唤臣本名吧..”“皇上？”姬无欢脸色勃然一变，唇线愈紧：“你叫我皇上？？便是说，在你心里，当真还是觉着是我抢了这本应当属于你的王位，是不是？！”
这反应异常激烈，姬止水却只轻轻掀一掀眉腰，面色无恙：“止水不敢。”“不敢？”姬无欢眼风愈紧，冷笑：“莫说是不敢，这天地间谁人不知，你自小与我亲如一体，奈何如今我连你心中想法都未可知？？”他十指纠结成拳，目光凄怨。
的确，他与他到底是骨肉至亲，原本不该是如今这尴尬又艰难的境地。却不想，世事无常。那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该怪彼此信任太少，还是曾经如此信赖？？
“王兄，这又是何必呢..”姬止水倏然低叹，幽幽垂眸，细长眼风如长情的水草，更更迭迭。
姬无欢一怔。
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语气，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
他有一阵恍惚。脑中记忆翻腾如浪，方记起，上一次听闻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正是半年以前，先帝驾崩后的祭典。
昭华殿上，群臣、妃宠、内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皆是素颜白衫，深浅不一的憔悴。独姬止水一人，眉如清风，玉容神骨。三月里的天仍是薄凉的，裹挟着赢弱的清香扑面而来。他却是着了最唯美的新衣，雪绣碧褂，清湖丝缎面的长袍上浅浅的蔚着几片墨竹叶。腰系软玉带，足蹬白绒靴。立在清风徐徐的晨光中宛如一道希冀，令所见之人尽数折腰。那般的从容淡定，那样超然的美，是决绝的。
然而，就是这清隽翘楚的男子，在人潮散尽后，孤傲的跪在长明灯下三天，水米不进。他得了消息心疼的前去探看，嗔怒于他不曾爱惜自己。却在四目相对的瞬息迷失在那双轻盈如水的凤眸里，楚楚神伤一如利剑将他当胸穿越。那孱弱的身体木然的偎进他怀侧，慢慢扬起脸，看上他错愕的双眼幽幽吐出一句：“为什么要是你..”
“王兄。”
思虑回旋，姬无欢望着那一张仿佛遥不可及的脸，胸口蓦地一凉，耳边是姬止水柔和温软的声音，陷在黑夜中却犹如深渊。
“为什么要是你。”
他说。用了笃定的语气，撕碎表面的宁静。
雾，昭于明。
“为什么是你，嗯？”他轻轻偏起头来，眼神竟然天真。孩童一般的琥珀色宛如碎钻，映的人眼花缭乱。他勾一勾唇角，漾开一抹轻佻的笑。眼风悠凉，直直望着姬无欢怔愣的脸，柔声道：“王兄，你是我敬爱的兄长。却为何偏偏是你，害死了，我们的父皇。”
“嘭”的一声，心底有根弦，断裂。
姬无欢面色一寒：“在你心里，当真是如此看我？”姬止水洒然一笑，柔声道：“王兄，到这一刻，也还是要遮掩麽。止水自小便与王兄亲密有加，王兄自是晓得些什么吧？比如，这一壶龙吟子..”
“九儿！”姬无欢脸色刷白，倒是姬止水微微摇首，低笑：“王兄果真最是了解止水，知我体阴如冰，万不可再近寒物。而这一壶龙吟子，味热性寒，实属极阴之物，于旁人而言或许是天赐佳酿，可是于止水来讲，却不过是最妥帖自然的一记穿肠毒药..”
“你都知道？！”姬无欢身形一个踉跄，悲从中来。“你既已猜到如此，却为何还要成全于我？”
“成全？”姬止水含笑摆首，秋眸静视那帝王悲绝的脸庞，脚下一虚，身子打了个摆就软在石案旁，纤细的指轻轻扣住姬无欢袖摆，轻轻的说：“我并非成全了谁，若说是，那也该是王兄成全了我。”
“九儿..”姬无欢拖住那下滑的身体，满脸惶然。“九儿，我错了！你不要..”
“你没有错。”姬止水薄息袅袅，雾眸茫然的望着远方，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父皇，这样父皇就不会废了你的太子，而你，也断不会因了这满腔的恨意，走至今天这一步..”
“王兄，缘何要到今日止水才能明白，这偌大的皇宫，真的，只是鲜血浸泡下的城堡..仅此，而已..”
最后的四个字，戛然而止了呼吸。
“九儿..九儿！..”姬无欢惊惶的看着怀里仿佛沉睡而去的躯体，那些年华里纷纷扰扰的一切尽数化作尘烟。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字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药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