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沙糖桔

1、父与子

　　苏眉和丈夫在办离婚。
　　也没什么复杂的，房子是丈夫买的，车子是苏眉的陪嫁，她收拾完自己的行李装在后备箱里，开着就能走。
　　小朋友曾在苏眉肚子里住了十四个周，大概预见到可能成为他父母的这对男女不得长久，在一个暴雨的凌晨走了。
　　离婚的理由也俗套，丈夫的秘书怀孕了，娇滴滴的小丫头整日里吐的面如土色，连苏眉看在眼里都心疼的紧，于是签字的速度格外快了一些。
　　“祝你们。”苏眉站起来将离婚协议递给前夫，未干的墨渍慢慢渗透纸背，在这潮湿的天气里晕成一团。

　　从小区门到停车场有一段路，苏眉抬头望了望这倾盆大雨，叹了口气准备往外走。
　　“苏眉，我有伞送送你！”前夫的声音从背后赶上来，尾音里稍稍带了那么点焦急，听着倒像是他当真关心苏眉一样。
　　呵，他总是这般“体贴”。
　　苏眉转头看了前夫一眼，接过伞自己走了。

　　那是周篆最后一次看见苏眉。

　　周篆三十四岁，广告公司经理，人才一表前途无量，新婚娇妻又甜美可人，肚子里还怀着三个月的宝宝。
　　算起来也巧，这个宝宝到来的日子，倒跟苏眉流产是在同一天。
　　周篆自己想着想着笑了一阵子，那天夜里苏眉连着打了十七个电话，来电铃音是一支格外激烈雄壮的曲子，周篆就着这背景音乐，把某件事做的跟发了狂一样。
　　“老婆，你说，我命里注定有这个儿子对吧？”
　　孕吐的娇妻没顾上回答，冲进厕所呕去了，倒是周篆望着老婆的背影，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速度快的他几乎没抓住。
　　“你或者苏眉，不过是我儿子的容器而已。”周篆这样想。

　　许是沾了结婚的喜气，这阵子周篆的工作出奇的顺利，大案子一个接一个的来，忙的周篆应接不暇，老总连续好几日都在公司例会上对周篆大赞特赞，加薪升职假期旅行等等许诺灌满了周篆的耳朵。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篆望着户头里节节高升的数字，连陪妻子做产检的时候都忍不住偷笑，叫医生看见了，狠狠训斥了一顿：“你老婆这么辛苦你还笑得出来啊？”
　　是啊，周篆的漂亮老婆怀孕格外的辛苦。
　　照理说，一般人妊娠反应三个月也就结束了，可是这都快七个月了，周太太仍然喝一口油星子都能吐的天昏地暗，本来就苗条的身子更是瘦的皮包骨，蜡黄的脸色干枯的头发，还生了玫瑰糠疹，整日里抓个不停。
　　周篆望着两眼无神颓靠在椅子里抓痒的老婆，竹竿似的骨架撑着硕大如球的肚腹，心内生出愈发难忍的嫌弃来。
　　所幸的是，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一切安好，没缺营养也没生病，只等着足月安安稳稳的生下来。
　　离开妇产医院的时候，周篆听见路人里一个声音：“这哪是怀孕啊，这是儿子在吃妈，一命换一命啊！”
　　周篆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时，医院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各有各的去处，谁都不像是盯着他们评头论足的样子。

　　十月，周篆换了新房，傍山的小别墅，在阳台上就能看日出。
　　十一月，购入一辆S80L，旧别克推入车库闲置。
　　十二月，儿子出生了，但老婆难产住了两天院，终于没救回来。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周篆刚好做完又一个项目，听老总夸了几句，喝着咖啡正美。
　　他不慌不忙的整理领带西装，接受同事们的道喜，开车出写字楼。
　　一路上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遇见，往日里堵得水泄不通的长安街今日就好像为周篆开了专行道一样。
　　周篆格外的得意：“儿子，这是你给你老子我带来的福气啊。自从有了你，我升了官发了财，糟糠妻下了堂，小妹也难产死了，简直——”
　　手机突然激昂的响起来，是周篆熟的不得了的那支曲子，这么巧，这么久没联系苏眉主动打来了？
　　周篆接起来。
　　苏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简直是天降洪福落你手，顺风顺水一揽收是吗？”
　　“呃？你怎么知道我正要说这句？”
　　苏眉也不接话，继续说：“命里注定有的，是你新生的儿子，我也好小妹也好，都是他的容器没错，但你知道你是什么么？”

　　碰！哐！呲——嚓——
　　嘀嘟嘀嘟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的来，周篆趴在自己的血窝里拼命眨眼，手机就掉在脸正前方，苏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出来，周篆非常努力的去听，去听，直至他的世界落了幕。

　　后记：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三十四条：女方在怀孕期间、分娩后一年内或中止妊娠六个月内，男方不得提出离婚。
　　苏眉并没有与周篆办理绿皮的离婚证，草签的那张离婚协议书是周篆自己拟写的，因此周篆与新妻并未能办理结婚手续。
　　得益于周篆的“天降鸿福”，他户头里的遗产苏眉在慷慨付完了小妹家人的狮子大开口之后，剩余数字仍然很可观。
　　周篆的儿子很可爱也很聪明，他已经学会叫苏眉妈妈了。
　　第一个祭日苏眉带儿子去周篆墓前祭拜，苏眉笑盈盈对着墓碑问：“你现在知道你是儿子的什么了么？”
　　有风呜咽着从墓碑间穿过，许是墓里的人在回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