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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缘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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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雾色里,凌渊拢手站于门廊下,望着那剑修扬声轻讽:“剑亦无情,却妄想来渡人间么?”
宴荀侧身向前,紧了紧手中剑。
“言论上我可能辩不过你,但若论动手,我绝对可以将你打趴下!”
门廊下男人看着那双极为认真的眸,更是愉悦地发出阵低笑。
“宴君,劝你莫要多管闲事的好。符修不同于别,可是将神魂躯壳都献祭出去的存在,每走一步皆自有缘法。你可知这地上抽搐的男人,到底有干了些什么。”
所以说人族啊,才是世间万物里,因多智贪婪而显得最为丑陋的物种。
宴荀垂眸看了看地面血腥抽搐之人,又忍了忍身后喧嚣。
“他究竟是做了甚?”
凌渊抽手抚了抚肩头小鬼腐烂得就快要垮落的下颌,扬起抹腥狂眸色。
“这男人掠夺了妻子以及外家的全部家产,还眼看着自己母亲溺死了亲儿不施救。且还在这处养了外室,生下个外室子。你且来说说看,如此丑陋之人,又该不该死呢。”
话到此处,他观那剑修居然敛尽了眸中寒霜。
真真是何其的蠢傻。
分明非人,却学足了为人的某些习性,纯粹耿直得似株飒飒而立的竹。
但竹这东西,却是足下不生物的。
看似静谧非常,却又极为霸道的会本能将周围一片低渺之物绞杀干净,只允许自己成长得茁壮飞扬。
这样无视任何的霸道,很难不引起人的欣赏之意与掠夺之心。
他从前是不屑用旁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但至从在阿蛮的识海里看到个不善未来后,到起了几份心思。
是以,似樽醇厚美酒般对那剑修投去引诱:“呐……宴君,阿蛮实在太弱了,不若来做我掌中剑吧。只要我们联手进阶共进,从此以后这天下还何以为敌。我们可离了天寻宗这捆缚之地,带上阿蛮肆意遨游,岂不是种极致快活!”
宴荀因此而陷入微怔里,但又极快回神地抬臂朝外挥出一剑。
“休要多言,你不堪为主。”
“哈哈哈……”凌渊轻笑这声,瞬间隐去身形。
凡间的宅屋围墙,又哪能抵挡这道剑气,哪怕宴荀已收敛了绝大部份力量。
“轰隆”的倒塌烟尘飞扬里,他挥了挥袖后寻觅一番,门廊外哪里还有那符修的踪迹,且身后还有人举着武器大喊着娘的冲过来。
宴荀一时被扰得烦闷,朝那毁墙之处扔去定金子就收剑纵跃出去。
他作为块无情剑骨,本就没多余心思怜悯任何,会如此亦不过是守着天寻宗的责任,与作为个“人”的表象道义罢了。
既是死者为过大恶,那就更该让他随了这恶缘而去。
但最可恶的还是那符修,居然又弄出数个深染他气息的傀儡人,让他不知要从哪个方向追踪起。
然混沌晨雾里,有人却不似这般为难。
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如只艳丽鬼魅,闲庭信步般时隐时现,由东至西的落在个狭隘庭院里。
他拧紧双眉地听着些污秽怒骂,怎知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许久也不肯停歇。
“你个断了香火的蠢妇贱货,究竟好了没。我快要饿死了,床褥也湿掉了,还不过来伺候!”
这声落下不多时,低矮的厨间匆匆走出个瘦弱女人。
她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甚至没抬头发现院中居然多出些什么,就一头扎进了婆母屋内。
可里边老妇,并没因这份朝食而安静下来,依旧响着难听责骂。
而女人,却是在声声歉意的哄着。
直至将婆母收拾得妥妥帖帖又睡着后,女人才拿着空碗,搂着盆脏褥揭开门帘走出来。
这时,她才得空喘出口长气,也终于发现了立在院中的红衣男子。
她惊了跳的跌坐在地,胸口起伏地看向门闩处。
见完好无恙后,更是惨白了面色。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望着那袭红衫颤抖开腔:“……灶、灶间还有吃食,您肚饿么?”
凌渊轻摇了摇头。
他仿佛在这个头发灰白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些许阿蛮的影子。
女子终于不知再说些什么,放下手中物件,拍了拍衣上灰尘踱步上前。
这个时辰里又不是撬门而入,关键还穿着身似血红服。
民间传说着红衫者,是来索命的厉鬼。
她惊恐一片的脑子,想不出除了这个之外的其它身份。
所以哽咽上前,极为虔诚地跪在了那双赤足前。
“……鬼神大人呐,您是来带我走的吗?我不怕死,也不留恋这人世,只是可不可以再多容我些日子,让我把瘫病在床的婆母伺候走了,再随了您去……”
凌渊垂眸望着女人不停磕着的发顶,轻声嗤笑:“你确定要这样吗?里面那个老妇,可亲手溺死了你的儿。”
女子磕头的动作忽而一顿,大惊失色地抬头望上。
干枯的双唇掀了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的微颤不停。
片刻后,疯狂的无声落泪。
鬼神大人的话,又岂能作假。
他们骗了她啊骗了她……
说什么她的儿是自己贪玩,失足滑落入那河中溺死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可是她孩儿的亲奶呀。
女子仿若陷入痴狂般的哭哭又笑笑,然后突然起身奔入厨间拿着把菜刀冲出来。
凌渊迟疑了番,还是闪身立于女人之前:“一世换一世,如无意外,你下世当是个平顺无忧的命格。若此刻去杀了人,只会沾上因果。当然了,也可以拿你这生所修的善果来抵偿。要怎样,由得你自己来选吧。”
“锵”的一声响,女人坠了手中菜刀,又跪于地面的抓紧了身前衣摆。
“我不怕沾上什么因果,只是她都这样了,我实在下不去手啊。……愿用我一生善果,换鬼神大人能让小妇人见儿一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说罢,又埋头重重磕落下去。
凌渊挪足避开些距离,抬掌便将趴在背上只小鬼,提着脖颈扯下来。
“你儿在此,她唯恐吓坏了你,正在瑟瑟发抖呢。”
女子闻声抬头,却见面前吊悬着具泛黑的腐臭之物。
她惊恐的低呼一声,瞬间抬掌捂眼抖个不停。
此举引得双伸开的青黑手臂,也跟着退缩回来。
可女子很快就稳住惊惧,放开双手的再度朝眼前青黑之物看去。
当在那腐烂脖颈上,寻到个银色长命圈的瞬间,她泪崩地将身前腐臭给搂进了怀里,忍不住撕心裂肺的恨起来。
“您说……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难道我的儿不是这家的亲儿吗,为什么要狠下这样的心肠啊?”
凌渊松开抓着的手指,又拢回袖中仰天轻叹:“天下无不是父母这句,本就是夸大。也正是因此,当它却如这般时,才美得引人泣泪传唱,苦苦执念不放。
说罢这句,他转身抬臂轻挥,灰蒙的前方阴气大盛地现身出黑白两道身影。
他们手中,还各拖着数名新鲜亡魂。
若没看错的话,其中有个不久前才丧命于他之手。
见那红衣仙君端着副高冷如霜,范无救谢必安两使忙拱手施礼:“仙君,无常们这厢有礼了。”
凌渊皱了皱眉,语气极为不善:“两位无常使来此,是有事?”
白无常谢必安扬起张笑面,扯动锁魂链的祭出本生死簿指给他看。
“里边那薛张氏,还有半炷香阳寿,我们来此是为带走她。”
“哈……”凌渊紧了紧指骨的轻嗤一声:“符修不愧是将神魂躯壳都献祭出去的最便利刀刃,一行一举皆是缘法。我这里还未动手呢,你们就来了。”
黑无常范无救苦着张脸不知说什么,他们也只是听生死簿行事罢了。
为难中,只得将眼神转给身侧谢必安。
谢必安更扬起张和煦笑面,朝人再度拱了拱手:“仙君辛苦了。”
凌渊懒听这奉承,更厌了眸色地冷声讽刺:“那这簿上,她是个何种死法,我好按上边所写行事啊。”
范无救也忙祭出自己那本生死簿,看了看后才紧张道:“……遭、遭厉鬼吓死。”
“呵,这样岂不太便宜了。反正都是个死,不若我让她死得精彩些。”
这下谢必安也端起副苦面,急急劝道:“使不得啊仙君,她若死得太过了,还活着的阳人会遭受连累的。而且又怎会便宜了呢,修得十世百世才得以转世为人她却没有好好珍惜,下去了自是有着大苦头等着呢。”
话到这里,庭院中只闻低低哭泣声。
沉默片刻后,凌渊才再度仰天轻叹一息:“那这个小鬼在生死簿上的名字,你们立即将其消掉。”
谢必安又翻了翻看生死簿,再拱了拱手的无奈道:“至有阴魂执念过深,挣断锁魂链的那瞬间起,生死簿上有关于他们的轮回命迹就会全部消失的只留个名字。
“这是天道所令,我们也不得不放手地任由其离去。至此后,不论他们究竟会变成副什么模样,都不得再入阴司的斩断了轮回。至于簿上的名字何时消散,也自然有时,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更改的。”
凌渊厌烦拧眉,由储物戒内拿出个丹盒朝两鬼使祭去。
谢必安快速接过,揭开瞧了瞧后,笑笑地阖起收入囊中。
然后翻开手中生死簿,大笔一挥的将那个已经半消的名字扫得消失无踪。
凌渊这才抬腿踢了踢小鬼。
“进屋去解决了那个老妇。”
小鬼乖巧点头,瞬间推开拉着她不放的女子。
扭头引起骨骼嘎嘎作响一番后,厉寒起双阴瞳的朝屋内攀爬跳跃而去。
不多时,屋内响起道破哑的惨叫声。
范无救看了看生死簿,面色难看道:“这,这可提前了时辰啊。”
谢必安忙摁住他的手,抽了抽拴在腰间的锁魂链。带出个懵懵怔怔的新魂后,扬鞭狠狠抽了把,才厉喝道:“薛张氏,卯时一刻毙,跟我们走吧。”
说着,扯了扯锁魂链,又朝人拱了拱手:“无常们这就去也,不敢多耽误打扰了仙君。”
凌渊挥袖转身,朝跪在地面的女人冷道:“懂和泥吧么,你的孩儿缺樽可以常伴在你身侧的便利躯壳。”
女人错愕瞬间,醒悟到什么后又惊喜的猛点头:“我什么都会,不过是和泥巴而已,拿了我这条命去都行。”
凌渊极为不喜这女人的愚钝,深皱了眉道:“我需要坐下,拿张凳子来。”
女人连忙进屋端出张椅子,又举袖大力擦拭一番才放在他身后。
凌渊就势坐下,再度发号施令:“就在这院中挖土取水和泥吧,反正也差不离。”
这声落罢,他燃起张符箓,朝那小鬼身上祭去。
幽蓝火焰瞬间将她点燃,引得女人低呼声的又要扑上去。
“碍事!”凌渊挥袖将女人掀翻在地,“去取水和你的泥巴。”
是以此番,等宴荀错误几次,终于找到人时。
却站在屋檐上,见到副奇景。
那桀骜不驯的符师,正在给个阴鬼重塑躯壳。
他一会儿嫌恶地盯着自己双手看,一会儿又朝那小妇人冷喝:“你是有多蠢,加这么许多水,稀稀拉拉的如何能砌身,添些土进去!”
小妇人战战兢兢地连连应是:“好好好,这就添土,这就添土,劳累鬼神大人了。”
这句,又惹得那人不悦。
“都说几遍了,我非是阴司鬼神,唤我声仙长即可。”
那小妇人又忙跪下磕头:“是是是,仙长大人,这厢我们母女都很感激您,会给您立个长生牌早晚供奉的。”
凌渊再懒理这多话又胆怯的妇人,专注于手中事情。
不多时,一樽包裹着本尊骸骨的新躯壳就完成了。
他飞速给自己施了个净身诀,才朝还在和泥巴的女人瞥去一眼。
“行了,去给她找身衣服来穿上。”
女人停下手中动作,奔去厨间洗了把手,才进屋翻找了套自己的衣物出来。
“我、我只有这个,仙长您看合适吗?”
凌渊忍耐的闭了闭眼,抬手扯过的将樽泥偶人随意包裹,才划破食指在其眉间点入道符箓进去。
一阵金芒刹那闪起又熄灭后,黄褐色的泥偶人已变作了个肤白的小女孩。
“你可对人说,这是你远方亲眷的孩子,家中已无人了,特来投靠你。”
女人犹豫几番,终是忍不住将心头的话给问出口:“……仙长,那我儿还可能长大吗?”
“贪心!”凌渊耐心崩毁地朝人冷喝过去:“都已成鬼了,还能如何长大。至今往后,你便要带着这样的她四方流浪,可是不愿了?”
话落,顿住片刻,又扬起道恶劣笑弧:“啊,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男人,来此之前,我已杀了。你儿被溺死时,他可是不动如风地站在岸边看着。”
女人只觉一阵窒息闷痛袭来,满面滑泪地将女儿给搂入怀中。
“死了就死了吧,也是他该死!我愿意带着我儿浪迹天涯,直至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似如这个时辰在哭的,还有另一处。
嚎啕大哭与无声落泪,总是后者能更引人心酸。
而林蔍就是后者,呆呆坐在椅内,无声的落泪不绝。
这模样激得无道不耐拍桌。
“她是被体内的阴鬼之气影响了,才会如此怒恨的挨个怼一遍。只是说不喜欢你的过度靠近罢了,有什么可哭成这样的。你且看辛师弟,都被骂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继续赖在那边拉也拉不过来。”
南玉也疲累地叹了口气,道:“再缓段时间,待她消化消化,就会恢复原来那样了。”
南仁到不介意这回事,因为师妹怼他可是怼得最少的。
他到是想感叹另一件事,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忍不住述之于口。
“咱们丹修,果如师尊所说的那般,最不抗打么?想想咱们可都入宗百年有余,却差点被群凡修们给摁在地上打。”
无道最是痛恨这句。
“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这次是我大意轻敌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南圆此刻有些疲累,因为方才他在那边厢房里与师妹在嘴皮子上大战了几百回合。
听人这么说,实在懒得动弹地扔出一句:“那只山魅可修行了几百个年头之久,能力只怕不在无道师兄之下,咱们输给她也不算冤。”
说着,又看向南奋。
“三师兄,你认为呢?”
南奋摸了摸下颌,认真道:“嗯,师兄没跟她正面比上一场,究竟谁强谁弱还不好定论。不过有一点真要谨记在心,以后行走若遇上符修,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为好。他们惯于掩藏住最厉害的底牌,给人出奇意料的一记猛击。”
红鸾唯恐这点小波折就将一群人给震住,忙朝众人轻松笑开。
“哪用紧张成这样,低阶符修收纳的些低阶鬼魅,只能出没于夜罢了。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只要在速度上压制对方,就可成胜局。没看到蛮蛮所收的那群黑猫豺狼鬼鸦的,连窗边都不敢靠近吗。唯一能见光的那只山魅,在白日里也会能力大减的……”
如同他们所言的这般,另一间厢房的徐蛮,也在发愁这个问题。
既然都开了纳鬼幡,那就要将它用到极致!
她绝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还没好好活一场就遭人斩掉了头颅。
是以,抬指轻扣桌面,朝那边辛追冷冷发话:“数完了没?”
辛追收回眼神,拿出壶果酿又推了过去,然后就开始报数。
“有黑猫八十七只,豺二十三只,狼三十九只,鬼鸦一百一十六只,藤妖一株。”
徐蛮破罐子破摔地阴狠笑开:“哈哈哈……这波不亏,也算小发一笔!”
辛追垂眸掩了掩笑意,再抬起的面上却寒气如霜。
跟着,将目光朝窗沿上的藤妖投去。
“把你们身上的所有天材地宝都交出来。”
徐蛮大惊,连酒都倒洒在了桌面上。
“牠们手中还有天材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