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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撒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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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阳光正艳,天寻宗琼峰的某偏僻角落里,建着个泥巴小屋。
而屋子的主人徐蛮,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三天前,她因倾慕成狂,顶着张八十高龄的老皱皮,向她的主子凌渊道君表达了爱意。
然后被她的主子凌渊道君一个袖风扫来,撞上山石吐血倒地不起了。
其实凌渊道君没想要了她的性命,只是有些被她表白爱意的言辞吓到。见人吐了满嘴的血,也霎时黑了脸。忙吩咐徐福拿上灵丹妙药,把人背回去休养疗伤。
虽然这一养就是三天,徐蛮还是那个徐蛮,却又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因为她是死过一次,又重生回来的人。
她死的时候已经三百多岁了,金丹期修为,和徐福一起随主子叛了正道堕了魔。还成了魔修城的王,和王身边的两个左右杀神。
但她武力值与灵活度不高,杀人的活计主要是徐福去干的,她负责后方调度。
结果自然的,他们没落着什么好下场。
最后,她被矅天宗的人抓了,徐福领着人来救她,在她面前被人从头顶到腿丫丫的劈成两半。
她只来得及惨嚎一声,就被人抹了脖子,想来死相也不会比徐福好看到哪里去。因为在杀她之前,曜天宗的人已经商量好了。
要把她的人头割下来送给她的主子凌渊,让他看看为祸人间的代价。
死过一场又回来的徐蛮,对他们这个说法有点想笑。
她的主子凌渊,痴迷符阵成狂。在没有修仙尚是凡人皇子殿下时,也是个砍人脑袋如切菜瓜般的狠角色。
对一两个奴婢的死,又哪里会有什么大的触动呢。而且后面那几十年里,她和徐福已经不怎么能见着他的面了。
实则,她还挺好奇的想看看,她的人头被送到凌渊手中时,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儿的。
不过也都是空想一场啊,她死都死了。而她的主子凌渊,除了是她的主子外,也根本没给过她什么其它多余情感。
所以重回来的这辈子,徐蛮打算换个活法。
在床上躺了三天整理好说辞与出路后,徐蛮就摸过拐棍下床朝外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金乌迷了她的眼。
这种灿烂又平和的感觉,真真是太久违了。
徐蛮站在原地贪婪地享受了会,才慢慢朝更远些的地界里走去。
做了恶人太多年,这一遭重回还没做恶之前,又踏在正道首宗的地盘里,总感觉有点心虚害怕。
所以躲了好几天,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出的这个门。
不过她也没走太远,只在屋子周围的山道上转了转。
然后,选了条清澈的山泉边,就地躺下来。
悠悠地睡了个绵长的午觉醒来,睁开双眼时,见视野里依然是幅绿荫交加,金芒由苍翠蒙密间漏下的美景,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这很好,她还不是随主子叛了正道,被人抹了脖子的那个徐蛮。
静谧之中,忽然有道咋呼声惊起:“阿蛮,你醒啦!身子还没好全呢,瞎跑什么。”
徐蛮刚扭脸望去,来人已经瞬移到了跟前。翘起个兰花指点上她额心,把她点得朝后仰去。
“你说你啊,哪来的狗胆子,竟敢对主子起了这样的心思。他没立时要了你的小命,就是天大的仁慈……”
徐蛮觉得有点吵,却盯着这个叽喳不停的四十多岁男人,扬起了笑。
哦不,徐福不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
还是凡人的时候,他是个太监。从小伺候在凌渊身边,落了难时,也一路跟到了修仙界。
当然了,修仙不分人,太监也是能修仙的。不过再怎么修,那根被切掉的东西也是长不回来的。
“主子仁善不拿你性命,你既是已经醒了,还不赶紧过去跪个恩。”
徐蛮心道,凌渊与仁善两个字可挨不着边,不过还是扶着边上颗小树站起身。
她是得去找找凌渊,然后跟他好好的话别话别。
上一世她六岁被卖八岁入宫,九岁就到了凌渊身边。
哪怕是养条狗,漫漫几百年岁月里,也应当养出了点情分在吧。更何况她陪他上过战场,经历过兄弟阋墙,躲过暗兵追杀才得以入了这修仙界里来,后来甚至不离不弃的陪他堕入魔道丧了命。
她摸过他的头,梳过他的发,捏过他的肩捶过他的腿,洗过他的脚搓过他的背。
他全身上下连两腿根处那块地儿,她都看过与擦过。
所以她对他动了这份心思怎么了,是这颗心它自己在日久天长的相对里,不受控制的叛了变。
不过可惜了,她满腔的心意与年华都喂了狗。
凌渊喜欢别人,那个在他们主仆三人逃命途中,出手搭救并把他们带入了这修仙界的女人。
天寻宗掌门的女儿,傅琳琅。
男俊女俏,灵根上也都是极优秀的天道宠儿,又有过救命之恩。能喜欢上,也不意外。
不像她,一个下里巴出身的奴婢。做为凌渊的鸡犬之流入了仙门,也是给他打了一辈子杂卖了一辈子命的下等人。
只不过她这里不该与不配都好,凌渊与傅琳琅也没成一对。因为傅琳琅喜欢的是别人,最后还死了。
正是因为替她报仇,她的主子凌渊,才疯狂屠尽了整个苍云派上千条人命。才会被正道所不容,转投了魔道。
徐蛮边走边想,终于拐向了一条山道。
她抬头看了看稍远处那座华丽建筑,脚步却迟疑着停了下来。
她修仙三百余载,因水土木三灵根成就一直不高,能进阶金丹都是靠嗑丹嗑上去的。
但这没什么,长不长生大不大道的,压根就不是她所在意与追寻的。
她所在乎的,只有凌渊这个人而已。
上辈子,她虽见识过凡世间与修仙界里的最高奢华,但那却没有一样是属于她。
所以重生得来的这一世,她要离开凌渊,努力去拥抱光明,活出自己的山高水长去。
可是此刻,她迫切地想见他,又非常害怕见到他。
因为一旦见到了,就会是说分别的狠话。
而她已经跟在他身边三百多年,早就把他习惯入了骨子里。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徐蛮还是捏紧了手中拐杖,朝前踏出了坚定的步伐。
上一世,她便是败在了离开的决心不够狠。
一步错,导致步步错的换来个那种下场。
等她几经辛苦终于爬上了那个坡道时,却忽然有阵劲风朝她迎面扑来。
察觉这股风有些异样,徐蛮力所能及的想要避开。
但以她现在这八十岁高龄的身子,练气三期的修为,怎么能躲得过一个元婴修为的人。
所以她被股无形的气流,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等待中向上望去,崖顶有人迎风而立。
外穿着件绯色暗金道袍,里配件纯素白衣。
这世上便有他这样的人,能将红与白,搭配出绝艳的风姿来。
这人翩若惊鸿般御风而下,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仿若点水而过的燕,在数息的起跃里,身影便已落定在个离徐蛮不远的距离。
隔了一世的死亡,再次得见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徐蛮努力忍住满腔的思念,心平气和地看过去。
她的主子凌渊,这会儿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模样。
斜飞入鬓的眉下,是双艳丽张扬,又时常轻蔑于人的凤眼。
如绸的黑发,如他在凡世为皇子那样,束得高高的用根红绳系着。略长的尾带上缀对白玉珠子,总随着走动荡在他的脑后与肩头。
这样的装扮,将他的少年气,衬得更是意气风发。
修仙之人本可以随意驻颜,而他之所以把样貌定格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十八岁那年,他还是尊贵的皇子殿下。
刚凯旋回朝,就被他的兄弟们联手陷害,被偏疼他的皇帝暗中送出来逃命。
就在他们主仆一路上被追杀得精皮力尽时,遇上了天寻宗的一行修仙之人,终于得以活下命来。
傅琳琅是那群仙人里最打眼的姑娘,逆境中的少年,一眼就瞧进了心坎里。
所以觉得那个年岁,值得特别铭刻。就把自己的容貌,定格成了少年时代。
边想着,徐蛮边扬起了笑。
她有太多年未见他了,此刻终于见着。再大的怨恨与死过一场做比较,都显得微不足道。
少年的眼神,起初端起得极为不快。
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身体好些了吗?”
只此一句而己,却激出了徐蛮的两行热泪来。
她时下已是满头白发苍苍,而她所爱的人还是俊秀的少年郎。
她也知道自己不配,可就是憋得太久,想把这份心意对他说出来而己,真的从没起过那种想得到他的念头。
她从九岁那年去到他身边。
此后的人生里,他便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她拿他当过主子,当过兄长,当过亲人,当过人生的寄托与守望。却从不敢妄想,可以拿他当睡在枕边厮守一生的男人。
从前,她一直不理解凌渊为傅琳琅用大阵屠杀千人的心情。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酸楚地想,能为情把自己毁了的人,得是有多傻啊。
可是当她也深陷入这个情局之中时,才理解到这东西真能让人失了理智不要命。
不过在她苦熬了几百年,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这份执念,似乎也没那么深了。
所以这辈子,徐蛮想抽身离去的同时,也盼着凌渊这辈子能如愿地抱得美人归。
哽咽了会儿,她朝面前的少年微微颤道:“……那年我入宫,接引教导我的姑姑说,宫女并非是要一世为奴为婢的。只要年满了二十五岁,就会被放出去。所以现在,我都多少岁了啊……”
少年的眸子闪过异色,又极快平静下来:“是因为我打了你那掌?”
徐蛮忍不住又开始哽咽。
她因此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表达不是。
少年因她这泣不成声的模样,也不快了声息:“怎么,还当真想嫁我不成?你不过是个奴才,也敢……”
忽然的,望向那双朝他落泪不绝的眼,凌渊莫名地止住了后半句更恶毒的话。
也缓和了面色跟语气下来,道:“我心里有人,这你是知道的。若还是从前的凡间身份,还可允你个侧妃做做。可你该知道的,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当然,这只是个拒绝的托词罢了。
少年有着副极好听的嗓音,他研制出了上好阵符。兴奋得满殿大喊她阿蛮阿蛮时,会勾得徐蛮连命也愿意为他舍了去。
所以上辈子,她最后也真为他舍了命去。
但这辈子,徐蛮打算为自己活一场。
是以,抹去脸上的泪,道:“我没有想嫁你,我来只是想对你说,我早已过了做你奴婢的年限太久。从今以后我徐蛮,不再是你私有可随意使唤的下等人,我徐蛮要做个自由来去之人,要与你一刀两断的生死不复见。”
把这话说完,徐蛮转身就走。
她喜欢这人太多太多年,说出这种决别的狠话,仿佛抽掉了赖以存活的骨头一样。
可这根骨头扎得人太疼,还会夺了她的命,让她不得不拔掉。
但她只满面滑泪地走了几步而已,少年就又凭空出现在了面前。
“阿蛮,是不是我这些年来太纵着你了,养大了你的脾气?!”
徐蛮一听这话就怒了,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朝少年头上狠狠挥打过去。
“纵你凌家十八代的棺材板板!阿蛮,我杀人杀得手都累了,快来给我揉揉。阿蛮,雪里练兵把我脚都冻僵了,快来给我捂捂。阿蛮,我实在跑不动了,你要是敢丢下我,我绝对会在你跑路之前就结果了你的性命。阿蛮,人与人的灵根生来就注定有高低之分,别太勉强了自己。阿蛮,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傅琳琅。阿蛮,我研究符阵缺了这个。阿蛮,我研究符阵缺了那个!
“凌渊,你这个狗东西。这就是你所谓的纵着吗,纵你凌家的仙人板板!”
凌渊已是元婴大圆满,哪能躲不过个练气三期之人手中的拐杖。
他的额角已滑下了血水,不解又恨恨地看着面前人这副疯癫的模样。
“你是我的婢女,是我的人,对你要求这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另外,我挥了你一掌你也打了我一顿,咱们就算扯平了。”
“扯平你姥姥!”徐蛮还是泪水横飞着朝他哭喊,并将手中的拐杖又朝他头上打过去。
如果能强得过他,徐蛮很想把人打趴在脚下。也想在他面前仰头喘口气,也很想威风地压制他一回。
有句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勉强没有快活之类的。但徐蛮却觉得瓜甜不甜的根本就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强扭瓜的那个过程。别的先不说,肯定能先满足痛快了自己。
而面对她再次以下犯上的拐杖,凌渊也难以忍耐了。
他虽定容了张少年的脸,但性子却绝不是个好惹的。
或者更该说修仙数十载,反使他的性子有所收敛和缓。真正少年时期的他,才是半点不容忤逆的。
是以,他一把将拐杖扯飞于地,扭头朝躲在某棵大树后的徐福看去。
“把人关到禁闭室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踏出半步!”
徐蛮被掼在地上时,才懊悔方才太过冲动。
凌渊这人吃软不吃硬,只能顺毛捋。嘴头上甜话哄着马屁拍着,要什么就会给什么。
但反则,报复欲惊人,能和人杠到天长地久去。不把人折磨得跪地求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蛮亲眼见过他折腾一个不服的人,折腾了一百多年也不嫌腻味的,那个人是魔域的上一任魔主。
他一气之下叛了正道,以化神期修为坠了魔。为求个安生之所,杀了人家的人抢了人家的城,反把人家囚禁起来折磨了一百多年。
一想到他用的那些,不管过程只重结果的手段,徐蛮就浑身打冷颤。
要不,她先假装服个软的说些甜话哄哄。把眼前的敷衍过去,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