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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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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御用诊所的门口停了下来。
小鱼对这里很熟悉了,进门还和值班的医生打了个招呼,那医生看着小鱼的眼神超级惊讶,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
掀起小鱼的衣服,医生的脸色很不好,他让小鱼趴到诊床上去,拿了棉球和药水,开始清洗伤口。
沾着消毒药水的棉球一碰伤口,小鱼就剧烈地哆嗦,眼里湿漉漉的,他使劲儿咬着自己的胳膊,努力不叫出声来。
陈默言本来车钥匙挂在手指上,抱着双臂,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等他看见消毒棉球按在小鱼不止一处翻着血肉的伤口上,不由纯生理反应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小时候也没少挨打,当然知道那种痛有多钻心,多惨烈。
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似乎是太可怜了一点。
处理好背上的伤口,涂了药,敷了纱布,医生又给小鱼眼角和耳朵后的伤口贴了创可贴,这一套工作完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带着小鱼走出了诊所,陈默言在车前站定,有那么一会儿,好像在思索什么。
转过身来,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鱼,陈默言开口,“神仙府,我看你是回不去了。”
“……我已经拿了人家的钱。”小鱼抬起头看着远处。
“回去神仙府只能更惨,你以为卫启东会放过你?”
“……他不放过我,我也没有办法……听天由命吧……”小鱼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倒是很平静,心如死灰的平静。
“回来吧,跟着我。”短暂的沉默过后,陈默言终于说出了口。
“……”小鱼有点惊讶地扭头看着他,几秒钟以后,又低下头,“还回钟吧么?”
“不是回钟吧,是跟——着——我。”陈默言故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的语气。“我包你一年,一年以后,我放你自由。”
小鱼没有动,头也没有抬,他问,“要我做什么?”
“随叫随到,包我满意。”陈默言倒也简短。
“……”
幽暗的夜色中,小鱼突然笑了,
夜风有些凉,吹得街边的草木无助地摇荡,吹得人从心底往外发冷。
很久以后,他用力点头,认命般地点头。
“好,我答应。”
这一次,他才是真的别无选择,如果今天不是陈默言救了他,他不光会被砍手,可能连小命也丢了,按理说,陈默言今天是救星,是他的英雄。
可是,是谁他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让我沦落到这种地步,是谁让我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忍辱偷生?!事到如今我却还要感激他,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感激他高高在上施舍的一点怜悯!胸口有一颗火星爆裂开来,在体内横冲直撞,小鱼突然很想仰天长啸,疯狂地大声嘶吼——老天你对我太不公平!!
然而他没有,他只能凄凉地苦笑,只能偷偷地让泪水湿了眼角,他不能嘶吼,不能喊。
因为,在主人面前,是不可以放肆的。
没想到小鱼这么果断就答应了,竟然连一点挣扎也没有,陈默言有点意外。“明天我就替你赎身,从明天开始,你要听我的。”
“我可以有条件么?”小鱼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冷静。
“什么条件?”
“我要上学,要照顾我妹,除了这些,我什么都听你的。”
“哼,但愿你做得到……”陈默言看着小鱼像一只小贝一样,渐渐又合上了冰冷的外壳,冷笑了一声,“上车,我送你回家。”
简单地指给了陈默言方向,小鱼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面,很安静。
车子在小鱼家的路口停下。
“我走了……”小鱼低下头,轻轻地说,嗓子有些沙哑。
然后他打开车门,慢慢地下了车,缓缓地走着。
看着动作僵硬、行尸走肉一般的小鱼,陈默言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他推开车门,也下了车,快走几步追上小鱼,拉住他。
小鱼不回头,用力想挣脱他的手。
受了伤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劲儿,陈默言加大了手劲,把他拉得转过头来。
那孩子的小脸上,都是泪水,眼泪还在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仿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样子,小鱼用力挣扎着,推他的手,“你放开,你放开我……”
“你……”陈默言有点愣,很久没见人这么哭过了,人身体里怎么盛得下这么多眼泪,跟自来水似的。
“你走,你别碰我……”小鱼哭着,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你恨我?”陈默言皱着眉头,神情有些恐怖。
“我恨我自己,我恨……”小鱼无法抑制地抽噎着,“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早就该听你的,早就该乖乖洗干净给你上……我费了那么大劲儿,吃了那么多苦,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原地,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坚持什么……我想不通,我憋屈,我难受,我做错什么了……”
面对着这个嚎啕大哭的孩子,陈默言有点手足无措,小鱼虽然口口声声恨自己,骂自己,可是听来,却字字都是对他陈默言的控诉。陈默言的脑子还算清明,他很清楚,如果他还有点良心,就应该给他赎了身放他走,彻底放过这可怜孩子,不再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可是,那一点小小的私心还是占了上风,还是让他选择无视别人的痛苦,他贪恋小鱼的身体,他不愿放他走!陈默言的眉头越皱越深,心脏也开始抽紧,他拉着小鱼的胳膊,不肯放开。
“过了今晚,我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承认我恨你,我也知道你讨厌我,可我会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你的……”小鱼扶着陈默言的胳膊,推他,无助地大声抽泣着,“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我害怕见到你,我快疯了,你走吧,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求你了……”
看着眼前抽噎到几乎快晕过去的小鱼,陈默言一下子觉得很无力,他想说什么,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缓缓松开了手,放开小鱼,慢慢后退,退到车身处,拉开了车门。
上了车,打着火,却没有开动,他从后视镜里向后看,那个瘦弱的小身影,在马路沿上无力地坐下来,头埋在臂弯里,小肩膀不住地一起一伏。
感觉怪怪的,心好像,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
凝神片刻,陈默言终于狠踩了一脚油门蹿出去,他妈的,怎么可以心软,怎么可以这么磨磨唧唧,太不像我陈默言!
很多年以后,陈默言回想起来,才明白,没有在这个夜晚,在这条窄窄的街上紧紧抱住小鱼,亲他,吻他,求他原谅,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一个错误。
第二次手术后,小雪恢复得非常好。
“哥哥,我好开心呀!”小雪穿上漂亮的鹅黄色连衣裙,在客厅的空地上打转转,裙摆飞扬起来,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般可爱美丽。
小鱼也很开心,他蹲下来,捉住还在转圈的小雪,“今天是去幼儿园的第一天,你要乖,要听老师的话,听到没有?”
“知道啦!”小雪开心地皱起小鼻子做了个鬼脸。
把小雪送到幼儿园,小雪的老师过来迎接小雪,拉着她的手,很是疼爱。
“哥哥再见!”小雪一手扯着老师,一手使劲儿地冲小鱼挥舞。
“小雪再见——”小鱼也挥挥手,发自内心的笑容,映衬得少年的脸,越发的帅气迷人。
这大半年过得实在辛苦,好在现在总算有点能让他高兴的事情了。小鱼觉得自己费尽心血,能换来一个健康的小雪,那些吃过的苦,怎么都值了。
距离陈默言替他从神仙府赎身,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不知道是不是陈默言仁慈地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接到陈默言的电话。他也难得自在,趁着这几天,理顺了一下头绪,抓紧办了一些事情,赶在幼儿园招生的时候,把小雪送进了幼儿园,然后走访了一直帮忙的邻居和朋友,向他们道谢,中间还和承佑吃了一顿饭,承佑听说他到底还是跟了陈默言,很是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承佑还在钟吧做呢,陈默言并没有找他麻烦,小鱼的担心多余了。小鱼自己也开学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要努力学习才行,以他的成绩,应该可以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虽然他不抱什么希望继续念大学,因为实在是拿不出学费,但是他不想这么早就放弃,努力过了,能证明一下自己也好。
一切貌似都还不错,小鱼的生活,现在看起来跟其他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唯一不同的,是他需要继续出卖□□。
不就是卖么,都在那么多男人身子底下辗转承欢过了,还怕这一个?
可这陈默言,到底还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是小鱼内心深处所有恐惧的根源,小鱼一直觉得自己活在地下,活在见不到太阳的深坑里,而那个抬腿踹了他一脚,把他踹进黑暗的人,就是陈默言。能让善良世界里长大的孩子,最心惊肉跳,最无法忘记的,多半是他最初遇见的丑恶,这个命里的魔鬼,让他怎么可能平静地面对。
有一点他很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陈默言要救他,他不是一直很讨厌自己吗,看到自己那样悲惨凄凉,他应该高兴,应该跑到厨房去帮忙找砍刀才对。
也许,是陈大少爷还没玩腻吧,谁又愿意在床上玩弄一个被砍了双手的怪物呢,或许是因了这个,陈默言才出手相救。
只能这样解释了。
小鱼有点犹豫,他还没想好,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陈默言,是继续保持陈默言所谓的倔驴脾气,维护那一点可怜的尊严,还是像只小狗一样,跟在陈默言身后,低眉顺眼,摇尾乞怜……他猜测陈默言一定更喜欢后者,他也知道,如果选择乖顺一些,讨陈默言的欢心,自己也会好过一点,陈默言的阴狠和暴戾,他实在是有些怕了。他也曾经把镜子里的人假想成陈默言,试着对着镜子装出谄媚奉迎的样子,可是却马上就被自己恶心到想吐。他太清楚自己了,要对着陈默言展露讨好的笑容,不痛不痒违心地拍马屁,他根本做不来,如果他能做到,他早就不会混得那么惨了。
终于,他还是决定,把在陈默言身边的夏小鱼,和真实的夏小鱼分开来,只要面对陈默言,他就缩进壳里,不讨好也不抗拒,老老实实做回MB,尽量不惹他生气就是了。
那个和自己灵魂斗争的夜晚,小鱼挣扎了许久,直到头疼欲裂,精疲力尽,到最后,他无奈地缩进被子里,发现自己好想好想逃走,好想好想逃得远远的,逃离这个城市,逃离这一切,再也不回来,再也不用面对可怖的陈默言,面对那些忘不掉的苦难与折磨,整日活在残酷的黑暗里……
可是,怎么可能逃得掉,做梦罢了。
至少眼下,他不得不放下“逃走”的白日梦,集中精神对付那个陈默言,几十万包他一年,真的不便宜,人家花了钱,自己自然得表现得专业一点。他估摸着,就这两天,陈默言的电话就该来了。
果不其然,陈默言第二天就通知他,给了他一个地址,叫他过去。
小鱼看了一下,是在郊外,有名的别墅区。乖乖,可够远的。
放了学,小鱼坐上公车,一路往北去,沿途的风景还真是美,风轻云淡,蝶舞莺飞,除了一排排的树影自视线中掠过,再没别的纷扰,很是清静。
到了别墅区,还是一样的清幽,那些散落在宽阔马路左右的独栋别墅,要么高雅奢华,要么设计独特,凸显着主人的尊贵或是与众不同。
小鱼在一栋很低调的灰色砖瓦别墅前站定,念了一下门牌上的号码,就是这里了,他定了定神,轻轻按下铁门上的门铃,等着里面的人回应。
陈默言无聊地一边喝着苏打水一边翻一本财经杂志,听到门铃响,按下遥控器,小鱼的脸出现在门禁的显示屏上,这个角度俯看下去,小鱼貌似比实际的年龄还要小一些,他眨动着漂亮的长睫毛,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好像在凝神想着什么,又好像在走神。
陈默言活动一下肩膀,微微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