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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南方的故事(2) ...

  •   宋桑回到酒店房间,直到靠墙站了好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室内渐渐黑下来,宋桑也没有打开灯,她走到窗户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向了窗边小几上放着的两个盒子。
      那是两个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古朴木盒,盒内装着两对几乎一模一样的蝴蝶手钏。不论色泽、工艺还是制作手法,都可以看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没有人知道,当年,宋桑其实做了两对蝴蝶手钏,一对送给了姐姐宋珺,一对则留给了自己。
      宋桑在脑中回忆着她将蝴蝶手钏送给姐姐时的情景,可终究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到底还是只剩下片段似的剪影。
      宋桑心中顿时又开始疼痛起来,泪开始不断地溢出眼眶,慢慢地泪流满面,最后说出口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姐姐”。
      然而,这却是宋桑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良久,在黑暗中无声哭泣了许久的宋桑似乎终于准备关上盒子。
      屋内却忽然闪烁起了白色的光。宋桑瞟向桌上手机,果不其然是叶慕。
      “宋桑,你在哪里?”
      听得出,叶慕声音虽平静,但却在压抑怒气。黑无常生气,若在平时,宋桑定然觉得她一定又得遭天谴了。然而,现在,她却实在没有心力去回答。因此,她回答得相当简单粗暴,“不知道。”
      叶慕的声音立时又淡了几分,但话里的戾气却重了几分,“那就当我没问!”
      甩下同样简单粗暴的六个字,叶慕挂断了电话。
      宋桑看着一瞬间黑下去的屏幕,自嘲道,看来,今天她当真又惹黑无常生气了,怎么办呢?
      仿若比风还淡的念头划过心头,宋桑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到了小几上的木盒上,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合上了木盒,不久,一声若有所思的低喃突然从黑暗中传出,宋桑到底还是问出了她心底最想问出的话,“姐姐,你以前是不是……认识纳兰诚?”

      宋桑与文彦约在晚上九点,夜空里仍旧飘着蒙蒙的细雨。
      文彦看见宋桑从门外走近,立刻站了起来,在原地恭敬地等着她到来。
      宋桑小跑走近,看着两鬓斑白的文彦,眼里蓦然闪过了一抹恍惚。文彦竟然已是接近80岁的人,而他们,自从上次一别后,也有接近三十年没有见过了。
      他老了,她没变。
      宋桑不敢再让自己多想。她察觉到文彦似乎面带病容,连忙示意文彦坐下,“抱歉,我迟到了。”
      文彦目光若无其事地瞟过宋桑微红的眼眶,言语间依然带着恭敬,“我没有提前知会你,仓促定下时间,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当然,文彦更没有想到的是,宋桑此时会来了南方这座小城。
      这座小城是他们曾经相识的地方,也是他出生的地方,可惜的是,自从他年轻时,从这里离开后,走上海,闯北平,最终远至他国,他再也没有回过这座小城。这一次,不过是他想满足生前最后一个愿望罢了。他错失了在N城与宋桑见面的机会,没想到却意外得知她来了这里,他内心早已十分激动。
      “怎么会?”宋桑的笑里仍带了几分恍惚,见到文彦,曾经的回忆难免在脑中纠缠,她本来早就懂得,有些事,不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文彦似乎心有同感,感叹着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愿意折腾了,但是,我于国内还有牵挂,我还想再见你一面。我能问一句,你想找的人找到了吗?”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文彦似乎带了一丝紧张。因为他知道,那几乎是宋桑最不愿让所有人看到的地方。
      “没有。”
      宋桑说得坦荡,声音也是意外的平静。
      文彦楞了楞,却似乎依旧有点不能释怀,急切的声音里立时多了几分愧疚,“我很不安,不能帮助你,一直都很不安,所以,我能不能……能不能……”
      宋桑淡淡微笑,摇头,眼中十分坚定。
      文彦沉默了片刻,终于释然笑道:“其实,我猜到了你会这么回答。”
      “希望这样,你能安心。”从文彦的话中,宋桑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告别的意味,这让她有点不安,但她希望文彦安心。
      文彦正因为明白,所以很感激,他笑着回应道:“这一生,我已然很满足了,但总还是会有遗憾。想起一句老生常谈的话,留有遗憾,才是人生。其实实在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若说有,可能是希望多多看到不常见到的人,有点贪心了。”
      “你的外孙女吗?”
      文彦笑着点头,“谢谢你照顾她。她就在你的学校就读,跟我遇见你时的年龄一样。”
      宋桑眼中露出一抹迷茫和怅惘。
      文彦立刻笑着接道:“她叫余朦。今年20岁,恰好与我当时遇见你时的年龄一样。我当年刚刚……年满20岁。”
      六十年前,20岁的他,从没想过他会遇到宋桑,正如现在,他也没想过,余朦会沿袭他的命运,也遇到了宋桑。或许,他不能帮她的事,余朦可以帮到她。
      从回忆中回神,想到余朦,宋桑觉得心中欢愉,也笑着叹道:“我竟然没有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纳兰诚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母亲,因为他忘记了他的生日。
      但,闻雅天怎么可能忘?
      出了那个小村庄,看见母亲撑着伞在村外等他,纳兰诚初时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母亲来见他,是为了他的生日。虽然,纳兰诚都不记得他到底多少岁了。
      难得见面的母子两人珍惜地吃完了难得一起的晚餐。
      直到放下筷子,他们才开始了又一次“心照不宣”的交谈。
      “她是谁?”
      闻雅天开门见山,话语犀利,脸上却还是一副温婉笃定的样子。纳兰诚立刻知晓,母亲心中有数。
      或许巧,或许不巧,总之,纳兰诚也没想到,宋桑和文彦的见面,竟然也选在了他和母亲用餐的餐厅。刚才他和母亲正安静吃饭时,他意外宋桑的出现,目光偶然一瞟,就被母亲收入了眼中。
      纳兰诚见母亲仍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知道躲不过,只笑着道:“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你们一起来这里的?”闻雅天收起了话语里的犀利,目光还是没有从纳兰诚身上移开。
      纳兰诚淡淡笑,“不是。”
      闻雅天同样也笑了笑,“是吗?”两个字,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纳兰诚只笑着,没有再回答。
      闻雅天了然地笑,似乎洞若观明,也没有继续再追问。
      这时,纳兰诚却忽然直接朝闻雅天伸出了手,脸上也换上了一副孩子讨要礼物的神情,十分理所当然地看着闻雅天。
      闻雅天会意,忍不住重重拍了拍他的手,纳兰诚立刻讪讪收回。
      母子俩之间的气氛渐渐缓和。
      闻雅天笑着问:“想要什么?”
      纳兰诚佯装不满,故意道:“不都是送礼的人才要操心什么礼物吗?”
      “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我就送你什么。”闻雅天同样故意暗示道,脸上的笑让纳兰诚觉得怎么看都别有意味。显然,母子俩又开始了“默契”地较量。
      纳兰诚似乎不相信,脸上露出几抹犹豫的神色。
      闻雅天又道:“别忘了,只有今天是你的生日。也就是说,只有今天,我才会答应你任何事。”
      闻雅天暗示纳兰诚注意时间,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是晚上十点。
      母子俩心照不宣的对视着,心照不宣地笑着。
      纳兰诚故意似的最后叹了叹,决定与母亲开诚布公,“想必您已知晓,我决定帮助宋桑。”
      闻雅天似有预料,直接反问:“为什么?”
      “因为千年前,严磬的死,我有责任。”
      “那你应该对他愧疚,而不是宋桑。”
      这是闻雅天第一次提起宋桑,也是纳兰诚第一次听她提起宋桑,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纳兰诚看着闻雅天,很快回道:“可是我不知道严磬现在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如果你是想尽快解脱,完成你和宋桑的约定,我无话可说,也不会阻拦,可最,诚诚,你是吗?”
      “我……”纳兰诚忽然有了一丝犹豫。
      母子俩之间,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闻雅天顿时想起,千年前,当她已经决定将纳兰诚流放人间,她的儿子来同她告别,她当时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诚诚,如果你是因为严磬对不起宋桑,想将对严磬的愧疚补偿给宋桑,才私自和宋桑订下契约,显然我已经无法阻止你了,可是,你是吗?”
      那时,纳兰诚的回答似乎是,“母亲,正因为我不明白,所以才求你将我流放人间。”
      她的儿子很少对她不坦诚,可是,似乎,每次,都与宋桑有关。
      那么,这一次呢?
      闻雅天定定地看着纳兰诚,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
      四个字,纳兰诚犹豫许久。
      闻雅天已经知道了答案,恐怕她的儿子会再一次不可自拔地重复五百年前的命运。
      那么,这一次,宋桑也会重复她的选择吗?
      闻雅天忽然调转目光,看向了餐厅另一处的宋桑。

      宋桑不认识闻雅天,但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闻雅天对面的人,是纳兰诚。宋桑忽然楞住,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装着其中一对蝴蝶手钏的木盒。
      “你……怎么了?”
      文彦的话唤回了宋桑的思绪,宋桑收回目光,淡淡摇头,然后很快将木盒递给文彦。
      无论她是谁,宋桑从闻雅天的眼中,看到了闻雅天对她的在意。是因为纳兰诚吗?
      文彦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眼中涌动出一抹激动。
      宋桑道:“你将它带回去,交给乔鸣的亲人。严枚说了,这是他向乔家借的,理应还回去。”
      文彦摩挲着木盒,将它轻放到一边,带着几分迟疑看向宋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我可以再帮你……”
      宋桑仍然还是淡笑摇头,“接下来的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了。我们之前联系严枚,只是为了拿回这对蝴蝶手钏,如今事情已经结束。你身体不好,不必再为我奔波。”
      文彦见宋桑目光坚定,心中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想当年……文彦沉吟了片刻,显然还不想放弃,“你知道,看着你,我就像看着余朦,我想在最后的时间再为你做些事,帮你找到想找的人。”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奔波。你的时间有限,不应该再浪费在我身上,你应该陪陪你的家人,不能让他们以后遗憾。”
      “遗憾”两个字,宋桑刻意说得有点重。文彦立刻便听明白了,只好不再强求。
      “我会照顾余朦。”
      宋桑似怕文彦不放心余朦一个人留在国内,特意加道。
      文彦眼中一亮,立刻想让余朦帮她,但还没开口,宋桑再次对着他坚决摇了摇头。他只好将心思彻底放下。
      宋桑暗暗朝纳兰诚和闻雅天的方向瞟过去,见他们似乎已经准备离开,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认真对文彦道:“你……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寻找和等待。”
      只不过一对蝴蝶手钏,就引出这么多人。宋桑觉得,或许离她找到严磬,也已经不远了。
      文彦再次释然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向宋桑行了一个标准的告别礼,“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请你以后一定珍重。这对蝴蝶手钏,我会尽快交还到乔鸣的亲人手中。同时,拜托你照顾余朦了。”
      “保重,文彦。”
      四个字,句短意长。
      说完,宋桑急匆匆拿起包,再次像逃离似的离开了餐厅。
      宋桑不喜欢离别,也从来不喜欢同人告别。因为每一次,她都会不由想起姐姐从城楼跳下的那一幕……然后,她的心就会彻底被悔恨和痛苦浸满,让她再也不可自拔。

      宋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她喝酒是什么时候了,她记忆里关于酒的味道早已渐渐淡去,就如同她心中那些断断续续只剩下了剪影轮廓的记忆。
      宋桑不喜欢酒的味道,因为她更相信一句诗,“举杯浇愁愁更愁”。
      然而,今夜,当她急匆匆从餐厅逃离,她忽然就想喝酒了。
      这是座几乎以夜市闻名的南方小城,琳琅满目的小吃,喧嚣热烈的人们,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息,想要找到一个喝酒的地方不难,但想让一个求醉的人醉倒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
      宋桑不知道自己酒量的顶峰,然而自从她走进这家大排挡,遇到了两个同她搭讪的人,已经喝了不下十瓶酒,或许见她一下子喝得太凶,却依然清醒无比,那两人讪讪地同她说了几句后,便起身走了。
      来去如风,不留任何痕迹。
      宋桑想,这样,其实也不错。人生本来就是舍的东西多,得的东西少。
      最后,当宋桑再次叫来老板娘,请求她再给来几瓶酒时,老板娘看着她,声音里就多了几分欲言又止,“你……还要几瓶?”
      宋桑听到老板娘这样问,心想老板娘大概怕她喝醉惹事,而今天她已经喝了这么多,也喝不醉,那她大概是无法触碰到那个顶峰了。她醉不了。当宋桑在脑中清楚地得出这个认知后,她立刻抱歉地对老板娘笑了笑,准备付账离开。
      就在这时,在她对面,突然坐下了第三个人。
      宋桑醉意迷离的双眼瞟向对面,发现对面人有一张她熟悉的脸,脸上还挂着她熟悉的笑容,透过他笔直秀挺的鼻子往上,他的双眼里,此刻,有意外,也有惊奇,还有几乎满满的她。
      宋桑忽然变得很高兴,她忍不住伸出手,沿着他的鼻梁往上,从盛满她的双眼,到浓密似墨的眉毛,从小心翼翼触碰的脸颊,到弧度完美的下巴,宋桑一一轻抚过,最后,她的手停在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角上,宋桑发现她非常想紧紧抱住他,可她似乎也不太敢,她含笑看着仿似被她握中掌中的人,眼眸纯澈得像极了突然看到心爱东西的孩子,“原来是你啊,纳兰诚。”
      真巧,纳兰诚,欢迎来到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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