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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遇 ...

  •   雪顿节那天清晨的阳光,仿佛特别灿烂,他站在韶华面前,周身,沐浴在这明媚的光线里,嘴角微微上翘,含笑,如同晒石台上那尊佛像——柔和、慈悲,却又深不可测,难以琢磨。

      韶华有片刻的怔忡,她看着他的一双目,深刻的,梭角分明,晶亮的眼底,透着说不出的清冷。眸子的颜色并不很深,却端的似纳木错的湖水——波平如镜,深藏不露。

      “你……”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一个字过后,又无声息了,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他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她印在他眸子里,却似乎远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儿?”他突然开口,不知为何,韶华觉得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低深的,穿透那些云层、那些山峦、那些重重的阻碍,刹那间,也穿透了她,而山川静默,唯留下他的回音,漾开来,变成一面湖水。

      “我,我,我做梦来着。”韶华吱唔着,居然于不经意间,说了实话。

      他的笑意更深,却仿佛还可以无尽的深下去。年轻的脸,明朗的线条,嘴唇抿作一弯月,唇边,似挂着两颗含笑的小星。

      “做梦也能来这儿?”

      “嗯?”韶华一愣,也跟着笑了,“今天是雪顿节,人都到哲蚌寺去了。”

      “你呢?”面前的少年挑眉,说时伸出手,仿佛要拉住韶华,她本能往后一缩,却见那少年掀开了店前的酒坛,一阵酒香,在两人之间升腾。

      “你来买酒?”她有些困惑,这样的节日,这样盛装的少年,这样英俊的外表,这样细致的容貌……似乎不在常理之中,恍惚得如临深梦。

      “酒?”少年的眸子暗了下来,一瞬间,太阳躲到一朵云后,收起适才灿烂的光芒。他抬眼望向韶华,目光却穿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空无,面上的笑容似乎还在,深刻的悲伤却轻易将韶华感染。

      她不由细细将他打量,那华美的藏袍垂至脚背,腰束金丝缎腰带,上别做工精细繁复的藏刀,脚蹬牛皮靴,左耳戴有一粒珍珠耳坠,指上更有华贵的金戒,大,如同清宫剧里皇亲贵戚的板指。

      “一会儿藏戏该开场了。”韶华迟疑道,身前的人,地位显赫,却不知为何独自一人流恋于空城拉萨。

      “赶不及了~”他笑,带些轻蔑,嘴角朝一边微微扬起,侧身,韶华看见从云缝里透出的阳光,尚且微弱,软软的,将他镶嵌在内,那侧面,竟如雕像——流畅的曲线,起伏如远山,纵使离得近,依然觉得遥不可及。

      她还想说什么,倒觉得多余。也许,他也不过是个偷跑出来玩耍的贵族子弟,偶然相遇,仅此而已。

      “你是汉人?”半晌,他突然问,喉中轻轻笑了一声,继而道:“这高山雪域,汉人倒是不多。”

      韶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户口薄上写着傣族,不过是为了高考加分,关于傣这个民族,韶华一点都不了解,连爸爸的家乡统共也只回去过两次,对她而言,傣语比英语还陌生。理了理思绪,认真道:“我阿爸是傣族,阿妈是汉苗之后,听我阿妈说,外公也有四分之一藏族血源。”

      少年的眼睛睁圆了,有些惊疑,韶华知道这个年代的少数民族少与汉族通婚,更何况像她这样复杂的混血。却也不详加解释,只是遥望布达拉宫的方向,笑道:“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就嫁给松赞干布了,感情的事,岂有地域民族之分?”

      话才落,他目中似有一凛,表情突地凶狠起来。韶华不自觉避开了那个一瞬即逝的目光,心底一紧,脸上难免露出胆怯之意。

      少年随即轻笑出声,刚欲什么,斜刺里窜出一个红影,倒把两人吓了一跳,尚不及细瞧,那人急切道:“上……”

      “却巴,找我何事?”少年打断他,面上不郁,负手背对那突然出现的喇嘛,声音冷淡到不像刚才那个透着慈悲与空茫的噪子。

      打横里出现的是个喇嘛,身着绛红色袈裟,浓眉大眼,紫膛色的皮肤,也不知是热还是急,头上脸上层层细汗,瞟了一眼韶华,低声道:“宕桑旺波,时候可不早了。”

      他们二人私语,韶华不便站在门口,她退到内屋,有意无意的,还是听见那僧人叫他,“宕桑旺波……”

      少年看了看兀自发愣的韶华,不屑道:“晚了又如何?他们能将我怎地?”

      “哎呀~”僧人急得顿足,却不曾去拉扯宕桑旺波的衣袖,只是连声道:“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若让摄……”

      “却巴!”一声低吼,惊得韶华猛侧头看向他们,那两个人倒又不争执了,只见少年自嘲一笑,终于甩袖转身,急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步履又大又稳,那僧人转向韶华,倒似还想说什么,眼见少年远去,也顾不得许多,大步追了上去。

      绛红色的僧袍随他的主人微躬着腰,谨慎小心跟着少年身后,阳光又从云层里露出脸上,明晃晃的街道,两人背影却有些模糊。

      却巴?却巴?直到二人走得远了,眼瞧着连背影都要消失,韶华突然惊醒,再抬眼时,只见他们转入一条街巷。

      “却巴阿哥……”她追了出来,一直追到那转角处,分明不深的巷子,却不见二人踪迹,再往里走,似乎,只留下一缕淡香萦绕,徐徐转浓,竟如佛祖跟前的灵烟。

      ……

      旺姆大婶回家时,天已暗了,她脸上还带着兴奋,进门就滔滔不绝道:“今年给佛祖献哈达的信徒真多,有许多从暹罗、印度远道而来,也有不少汉人,你该去瞧瞧,兴许有家乡的消息。”

      “那阿婶的哈达献出去了没?”韶华笑而接口,自己的家乡早已如血统,混乱不可查访,反正都在祖国大地上,走得再远,到底还是有根之木,因此并不觉得孤独寂寞。

      “真挤,幸亏去得早。”旺姆大婶满足一笑,向韶华道:“丫头,阿婶替你向活佛祈福了。”

      “活佛也来了?”

      “摸顶赐福啊,怎能不来?□□大师与上师都来了。”

      “大师长什么模样?”韶华不尽凑上前问,她入梦回到几百年前的西藏那年,恰恰是六世活佛坐床大典,那年的雪顿节好不热闹,可惜韶华挤尽全力,还是不能挤到跟前一睹活佛真颜,难免有些遗憾。

      旺姆大婶嗔了她一眼,责道:“活佛真颜,岂能睁眼细瞧?便是在跟前,也只能顶礼膜拜。”

      韶华吐了吐舌,嘻嘻一笑,从桶里盛了一碗酥油茶给旺姆,撒娇道:“阿婶还说带酸□□回来呢,倒又空着两只手。”

      “空着?”旺姆高声反问,从怀里摸出一瓶奶渣,塞到韶华手中,直叹道:“丫头没良心,像草原上的白眼狼儿。”说着,突然想起来问,“却巴回来没?”

      “好象,好象回来了……”猛一提起,韶华倒记了起来,她结巴着,也不敢确定早上那个僧人就是旺姆的儿子,毕竟同名太多。

      话还没完呢,“咚”一声,旺姆大婶猛地站了起来,掀翻了身后的长凳,差点没把韶华带倒,“怎么叫好象?也没留话?你也没问他?”

      “先来了一个少年,后又来了一个僧人,我只听见那少年叫他‘却巴’,却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匆匆走了。”

      “少年?”旺姆大婶也想不透彻,追问道:“那少年不是出家人?”

      “打扮好生富贵,哪里是出家人。”

      “富贵?”这下,两人都猜不透了,油盏里的油点光了,油灯虚晃了晃,屋里骤然黑了下来。韶华只觉得明暗交叠的那瞬间,又看见清晨那个少年侧身时的微笑——像云雾缭绕的冈仁波齐雪山之顶,偶尔露出真颜,惊颜众生。然而哪怕在最鲜明的时候,他依然隔着山穷水远,迷离的,似乎只存在于世人的膜拜与崇敬当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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