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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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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链霎时断裂。
天雷隐去,海与天重归安宁,云中破出一熹光,刺痛唐涟漪的双眼。她勉强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漠乌山的山林间桃红柳绿之中,璎珞依旧环在自己的左臂上,锦缎缠卷在唐涟漪的腰肢,玄铁链却不在四肢上了。
“天劫结束了吗?”
桃花瓣簌簌飘落,唐涟漪将将站起身,一阵风过乍暖还寒,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嘎吱,嘎吱,嘎吱——”
莫不是什么猛兽在啃噬白骨?该不会是野狼吧?
该不会啃的是山神的骨头吧……
听到瘆人的磨牙声音,唐涟漪内心感叹了一下时运不齐,怎么最近什么倒霉事都让自己赶上了,还连累了不少人。
她没有胆量去看背后到底是什么猛兽,浑然不顾赤脚会踩到荆棘或者毒蛇,只是一心奋力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命。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后面的阴森磨牙声愈见清晰,好像一直在追赶着唐涟漪,唐连漪跑的越快,后面的磨牙的声音也越急促,声音也越是可怖,神色慌张的唐涟漪越是发了疯的跑。
大石块本色出演,唐涟漪一个健步没有跨过去,就这样和大地完成了一次亲密接触。
完了……
唐涟漪内心崩溃,她抱头哭嚎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别看我细皮嫩肉的,你一口咬下去都是脂粉。没准还膈牙。您行行好,别吃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后面两只“猛兽”喘了口粗气,见到唐涟漪躺在地上,也慢慢地挪步走来。
唐连漪从指缝看到了两只衔着卷轴的青鸟,青鸟吃的膘肥体壮,到了两只翅膀支撑不住它的飞行的地步,只能是一路用两只短腿跟着唐涟漪飞奔。
“你小新娘子那么细的腿,头上还戴着这么沉的凤冠,怎么腿倒蹬的恁快!气死咕咕了!”
青鸟的声音尖利,语气明显变得十分气恼。
另一只青鸟埋怨起身旁的青鸟,神色也是悻悻然:
“还不是怪你,我说这穿着嫁衣的小新娘子就是她,你偏就说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元婴阶的修士。我们刚开始吵架,她就跑了!咕!”
也不知道跑得快和腰有什么必然联系,唐涟漪如同受到亿万点打击:为什么这两只鸟会说人话?
原来不是猛兽磨牙,而是两只青鸟打架啊,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不保了。唐涟漪缓缓舒出一口气。
“那你问问她是不是不就知道了吗?是你偏要追着人家跑,都快把人家小新娘子吓死啦,咕咕咕。”
青鸟眨眨水灵灵的眼睛:“那么,请问你是‘唐涟漪’吗?”
唐涟漪茫然的点点头:“我是啊。”
“咕咕咕,这不就是找对人了嘛——”
其中一只青鸟扑腾许久,费尽全力飞到了半空中,终于将覆着金光的卷轴抻开来,卷轴上遒劲有力的字璀璨闪烁。
青鸟掐着嗓子,大喊道:“山神有令,速速听令!速速听令!”
山中的生灵听到了命令,纷纷聚集到唐涟漪的身旁,一只梅花鹿蜷缩着前腿,低着头跪在她的身旁,似是很恭敬的样子。
青鸟厉声念道:“山神福泽灵,青鸟传书来——漠乌山昨日经历十年不遇的浩劫,唐氏女辅助山神护山有功,其情感天动地,由此特聘唐氏女为山神庙大护法,望君日后锐意进取,书毕!请唐氏女领命!”
还没等唐涟漪反应过来,青鸟就已经把衔在喙中的卷轴交付到了她的手中。
“贺喜唐姑娘上任护法一职,还请唐护法纡尊和我们走一趟山神庙拜谒山神。”
“好。”唐涟漪心觉新奇。
长满青苔的石面上,两只寄居蟹正在窃窃私语:
“好久没看见人啦,这就是新任的护法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山神娶亲啦!刚想挑点漂亮的海螺壳送山神呢。”
“别胡说,我昨天在壳里都看了,这位跟碧桃花似的小姑娘是龙王的新娘,只是山神半路劫亲而已啦。”
“什么,劫亲?我们的山神都这么厉害了吗,去劫别人家的新娘子,西海龙王会不会动怒啊。我听说西海龙王晏涿的脾气特别暴,不会发大水淹了漠乌山吧?”
一只用小螯砸了对方身上的海螺壳:“十年送个新娘子,龙王都活了好几万年了,新娘子肯定多的很,不会发现唐护法的。再说啦,元婴阶的可不是凡人,你还是担心一下怎么和你的房子一起修成人形吧。”
注意到唐涟漪好奇的目光,一只寄居蟹正准备挥螯向唐涟漪打声招呼时,又被另一只缩在海螺壳中的寄居蟹斥责道:
“啊呀呀,唐护法她她她看过来了!谨言慎行,仔细了你的壳!”
唐连漪抿嘴轻笑,没去管它们。
青鸟带路,一人二鸟顺着一条羊场小路而行,四方郁郁芊芊的香草在风中摇曳,熟悉的清心铃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即将走到山顶时,一股萧瑟之感扑面而力,唐涟漪立即就看到里一座破的不能再破的庙宇,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去修缮一般,墙角上和香炉边上蜘蛛网纵横,由高墙里继续往前,唐涟漪便来到了殿内。
唐涟漪想起当初身着锦绣的山神,又看着破旧的庙宇,狐疑的问道:
“你们的山神就住在这种地方?”
“当然啦,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山神的香火多,而且没有人去打扫而已,唐护法就迁就一下。”青鸟对此表示很稀松平常。
“这么冷清啊。”唐涟漪摇摇头。
“是的,”青鸟叹了口气,“山神庙的不似从前了,现在的人都去拜别的神灵,香火气还和神力挂钩,山神现在的失眠还越来越严重,根本无心去完成他人的祈愿。”
“山神还会失眠?”唐涟漪瞠目结舌。
“香火越少,神力越少。神仙都是依靠神力而活,一旦神力持续变低,一旦跌破最低阈值就会陨落,叫作神陨。”
“要是神陨了,那他……还可能活着吗?”
青鸟对这个奇怪的问题显得莫名奇妙:“神陨当然就是会魂飞魄散喽,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能入六道轮回,这就是神仙的宿命。唐护法想什么呢,山神大人还不至于神陨呢。”
唐涟漪心底的石头这才落地。
正说时,一个扎着小髻、穿着素衣的女子从庙宇内小跑出来。
“咦,这是什么?”唐涟漪从地上捡起一张彩笺,却并没有翻开,只是看向那女子的去向。没等唐涟漪看清面容,那名素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
从衣着来看是应该是什么府邸的婢女,她为什么会从京畿千里迢迢地跑到澧水村的漠乌山,来拜这位山神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行色匆匆。
“算了算了,把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弄清楚,这怎么有个完?”
唐涟漪整理好思绪,推开了大门,庙宇内部尘土堆积,壁画都因风吹日晒已残缺不全,神像也变成了认不出模样的泥人,她却怎么都找不到山神的人在哪里。
雕着梅兰枝桠的窗桕中透出几束光来。忽然,唐涟漪瞥到高台之上熟悉的电蚊拍。
那种熟悉又耻辱的感觉重出于心。
唐涟漪取电蚊拍的手一滞。
不行,再拿起来的话,万一自己又被祭海可怎么办?一会就不说是自己的,而且山神把电蚊拍放在这么明显的位置,肯定就是要引|诱自己拿起电蚊拍。
唐涟漪坐在蒲团上,目不斜视的盯着燃着紫烟的香。
坐在唐涟漪后方上空绿雾的萧情看到这一幕,霎时无语。他好整以暇,悠然自得的轻抿一口清冽甘醇的茶,想道:
本来是想看看唐涟漪怎么用这神奇的物件,没想到唐涟漪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根本没有要拿起来的意思。
还是逗逗她比较有意思。
萧鲤并指捏决,径自将自己的真身隐去,悄无声息的走到神像之后,把余下半瓯的茶倒在未燃尽的香中,三根香倏然熄灭。
这里没有过堂风,为什么香会凭空熄灭?
唐涟漪惊恐的抬起眼。
不会是有鬼吧?
萧鲤压低了声音,尽量显得和自己本来的声音有所不同:“都说京畿的女儿们到了你这般年纪都进宫选秀,等而下之的去了王府,她们无一不想登九重天会见王上。你为何至此,可是有未完成的祈愿么?”
唐涟漪还是一听就听出了是山神的声音。
唐涟漪出奇镇定的回答道:
“没什么祈愿,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被祭海。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有希望。”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每多活着一天,就是离死亡进一步。”萧鲤肃清一声。
“要是你被祭海就知道‘何苦’了,山神大人。到时候你会很想去活着。”唐涟漪翻了个白眼,一想到那汹涌的海水还是心有余悸。
萧鲤被她的话噎到,半天都没说出话。
的确,他恣意潇洒了三百多年,没有经历过对方的苦难,又有什么资格去议论对方的对错?
萧鲤摇着折扇,显出真身:“那我们做一个交易,我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怎么样?”
山神从头到尾都被轻纱裹了起来。
看着山神全副武装的模样,唐涟漪隐隐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她紧蹙眉头:“说,什么交易?”
萧鲤思忖许久,笑吟吟地说:“我很欣赏你在漠乌山的舞姿,我希望你再演示一遍。”
唐涟漪都能听出来萧鲤有多昧着良心说这句话了。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山神为什么失眠了。不仅懒得做祈愿没有香火,而且还是蚊子吵的。
“那你怎么不去勾栏瓦肆去看唱戏?”
“那是他们庸俗,我才不去庸俗的地方。”
萧鲤不停的摇着折扇,继续昧着良心说道:
“我就说他们画舫赏着书画、去戏台听曲是俗,我就说珠玉补檐,焚诗取暖才叫雅。我就喜欢颠倒黑白,我就觉得这舞精妙绝伦,有通天地山川河海的美感。我是山神,我就觉得这叫惊鸿之舞。”
唐涟漪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夸比挨骂还难受。
至于吗……不就是拍个蚊子吗,至于这么黑白颠倒吗?
唐涟漪当即制止萧鲤快要扯到九霄云外的话。她思忖起来:
如果想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躲避那些天劫和村民的话,那就必须让自己受到山神的庇佑。那就不能让山神神陨,也就是必须青鸟所说的,让山神庙的香火延续。
也就是,完成人们的祈愿。
唐涟漪微微颔首:“那好,那我也有一个要求,完成这个山神庙所有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