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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青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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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花人的声音哑得犹如破风箱漏出的风声,伸出的手也仿佛只是黏了皮的枯骨。
“你有蛊吗?”
他又重复了一声,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手陡然又伸长了几寸。
这次顾萱的一鞭子又狠抽了这长得已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手,楚晔探手将徐青慈的短剑拿了回来。
那拾花人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另一只手又从宽大的衣袍中“抛”了出来,正缠住了顾萱的八节鞭。
“啊!”顾萱惊叫一声,倒不是因为惊惧,恰是因为自己碰到了那皱巴巴的手,觉得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恶心。
徐青慈利落地刺去了一剑,只感觉自己刺进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块朽木。
不过此时,郑羽的剑已然干脆地砍下了他首先探出的手来,与此同时,楚晔刺中了他另一手的手肘之处,那手疏地一松,将八节鞭给松了。
徐青慈就在这一刹那掷出了所携不多的月刃来,直朝拾花人那被帽檐严严实实遮挡的面门而去。
这一击只磕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青慈质问道:“我哥呢?他被带去哪里了?”
拾花人道:“蛊不见了。”
方才徐青慈还将这什么拾花人当成是个人,可是他嘴里除了蛊还是蛊,手已经明显不是真手,脸也藏得深,连之前露过的嘴唇也不再显露,似是还将月刃无声地给吸了进去。
不过他一人对付四个人,终还是左支右绌,两只非人的手缠东缠西,反倒是最终被武器给束缚住了。
但这自然只是这一瞬间的表象。
只听得拾花人又忽地沉沉笑了几声,笑声在这幽闭的环境内回荡出了几层令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的诡异与紧张来。
“你有蛊吗?”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像是直直击在人的天灵盖上,自上而下,震得心肝脾肾都一阵绵长的不适。
伴着这不适的,是再次升腾而起的阴气。
徐青慈握紧短剑,余光却瞥见了极其反常的一幕——
正躺着的薛庄氏的手竟然重新动了起来。
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因为紧接着下一秒,薛庄氏虽然仍然紧闭双眼,但却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徐青慈脑中极快地闪过诸如“诈尸”“惊魂”一类的词语,还有各种坊间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不过这些东西很快就被纷纷惊坐而起的薛府人给吓了个干净。
薛府人不仅坐了起来,还都七窍生出乌血,混着那股令人胆寒的阴气,活将此地染出了种人间炼狱的气氛。
率先而起的是薛庄氏,她的胳臂扭曲到了一种非常人所及的程度,然后伸手便朝旁划开了一掌。
“他们都中蛊了。”楚晔提着剑道,“我们得赶紧出去。”
种了蛊而成的惊尸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徐青慈也很清楚。
毕竟若干年前,江湖中就有过“惊尸渡迷津”的传闻,所系正是乱七八糟的蛊,当时闹得人心惶惶。
徐青慈虽未亲耳听过,可单单听着绘声绘色的说唱,也给平沙坡里野惯了的她留下了不小的童年阴影。
他们四人顺着阶梯与来路一路跑走,身后咝咝的声音却不断逼近。
薛府人不仅在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甚至还纷纷持起了剑。
拾花人此时却完完全全消了踪迹。
薛府人都已成惊尸,脚程教普通人快上了数倍,剑法更是本能所施,很快就将四人团团围住。
“生死时刻,会的都使出来吧。”楚晔调转了剑端,“他们已不再为生者,可别手软。”
他对着薛家家主,郑羽正对着薛大公子,顾萱对着薛庄氏。
徐青慈轻呼出一口气,持好短剑,剑尖正对着薛夫人。
薛夫人已然空寂良久的双眼同她对视,她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如何诉说的酸楚来。
夫人不久前还在跟她寒暄,此时却已是亡尸,还要忍受受蛊所纵的耻辱。
实在太可恨。
——
徐青慈立稳身形,就像平常对上徐赋的考验一样对上薛夫人。
可是这一次,她的剑对着的不是徐赋的棍子,也不是憨态可掬的猪铜身或者其他的东西,恰巧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薛夫人生前虽也修过薛门剑法,但其所习并不深入,养育子女后又逐渐懈怠,于是剑端力度很是不足。
徐青慈以平沙五式仁字诀为起,剑法所出,皆稳妥扎实,迎上薛门剑法,很快占了上风。
不过已成惊尸的薛夫人似是被激怒了,接过几招之后剑法反倒变幻莫测了起来,轻重也是交替而行,不太好对付。
徐青慈只好以仁字诀为引,积蓄好力度,尽其所能过渡到义字诀上去。
义字诀干脆果决的势头能够挑飞薛夫人的剑,但徐青慈在这一瞬间仍有迟疑。
薛夫人立在原地忽地一动不动,她无法在这个时候果断地将其真正封喉。
这一瞬的慌神让她没注意到身后薛小公子的偷袭,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使剑,却被逼得步步紧退。
好在这一刻,恰有另一把寒光毕露的长剑挑走薛小公子的剑。
“狗急跳墙的功夫。”
忽然而至的严临环顾一周,立下此判断,然后迎空洒了一圈茶褐色粉末,徐青慈一行虽嗅得连连打喷嚏,但是一群薛府惊尸嗅了,便纷纷倒了地。
严临蹲下身子,伸手将薛庄氏的眼睛蒙了过去。
徐青慈开口问道:“严临,你早知薛家人都在此处?”
严临不理睬他,倒是抬眼望了眼天上雾月,然后兀自说:“那个人在这里。”
楚晔开口道:“你是说青狐?”
他话音一落,周遭似是又寂静了许多。
郑羽将剑收回鞘中,道:“那边有人过来了,我去!”
顾萱有些烦躁地扬了扬八节鞭,说:“林家寨的人吗?亏得之前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无辜的,竟然同拾花人一道将人变活尸了,不可饶恕!”
她的鞭子猛地一下抽在了泥地上,气势之烈,倒把身旁的郑羽先吓了一大跳。
——
“这里怎么回事,何人闯入了寨中!”
佩刀的一伙人高举着火把急速围住了几人,但地上的一堆尸体令他们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这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林家寨中人蹲下身子,借着火光看清了一圈尸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追着他们这伙人来的正是薛门弟子,本身闹了近一日已是面露疲态,此时看到了薛家人,当即更是面如纸色。
薛门大弟子当即跪下,朝薛家家主薛明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仰天悲叹道:“师父,徒弟无能,终是不能救下你一家人。”
然后他愤而起身,指着林家寨的一众守寨人道:“今日看来说法是不必讨了,人证便在此处,明明白白,我倒想问问,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的长剑已然对准了寨中人士。
随他这一怒吼,薛门人仿佛重新提振了精神,皆拔剑指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林家寨的人一时还未回话,倒是严临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假仁假义。你此时闹得最厉害,不过也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这话说得极其突兀,徐青慈更是摸不着头脑。
薛门大弟子瞥了严临一眼,道:“严临?你什么意思?”
“薛门中有什么东西,惹得人竞相去争。”严临继续冷声道,“自然需要人来通风报信。一个不受重视又心怀妒意的大弟子,不是正适合吗?”
“你血口喷人!”薛门大弟子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说不是你那日故意来挑事,使出了浮霖长歌,让什么大人物起了疑心?”
“大人物?你倒说清楚这大人物究竟是谁?”严临的声音陡然又寒了数分。
“呵,我怎会知道?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吧!”薛门大弟子将剑尖调转了方向,朝严临走近了几步,“你那日故意挑事,后面师父师母乃至整个薛府都出了事,你敢说自己同这件事情毫无瓜葛?你当真是为了个女子而回来吗?”
“严临,你身上的蹊跷比谁都多!”
“这位兄台,你冷静一些。”
林家寨的守寨人发了声,因为他感觉到了周遭有新的人马在逐步靠近。
但是半晌过去,周遭还是沉在一种僵持的冷寂之中,只忽地多出了几声老鸹粗劣嘶哑的叫声。
徐青慈也感觉到了一丝反常,但是这种感觉不同于赤/裸裸的潮寒,也不同于正面出击的敌手,极其难以描述出来。
她抬眼望了眼楚晔,只见楚晔轻轻摇了摇头。
守寨人许是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清了清嗓子,然后道:“这位兄台,贵府遭遇横祸,林家寨也许难辞其咎,但是如今我们寨主也已经消失多日,我们做属下的,也是不知薛府人为何会在我们寨中。”
“我们定会安葬薛府人,并且详查此事,定然给薛门一个交代。”为首之人恭恭敬敬地说,“只是今日寨中人都受了不少惊吓,可否请诸位先回去?”
薛门大弟子微退让了一步:“死者已矣,生者还要蒙受妄加之罪,此事绝不可善了,我等给贵寨五日期限,过了五日,可就不论林家寨还是薛门,只有仇敌和报仇之人了。”
他本准备将剑收回去,但抬眼之时,却望见了一道青色身影,顿时脸色大变。
“青狐……”
他口中兀自喃喃,一众人皆顺着他的目光抬眼一观,发现青狐如鬼魅般的身形已然到达了薛门大弟子的跟前。
“浮,霖,长,歌?”
以鬼面面具示人的青狐微微偏了下头,一字一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