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陌上风轻

3、三 是情是孽

　　五。

　　纪溪像是走得了无牵挂，甚至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坚定得没有回头看到那个趴在窗口注视着她的小人儿。
　　只有她知道，迈着千斤重的步伐，拖着疲惫的身心，是走得多么辛苦。
　　想的是她和他第一见面，她不喜欢财大气粗的高老爷，却觉得比她小上两岁默默站在一边咬着指头的男孩特别可爱。
　　想的是稍大些，她做他的小跟班，跟在后面偷笑他趾高气昂的傻样，然后因为他让给她的小板凳微微动容。
　　想的是上个月，他在树底下睡觉，她傻傻地找他，两个人第一次较真地吵架。
　　想的是后来他来找她，笨笨地不会安慰人，却愿意为她拿了夫人的项链送给他。
　　想的是回到家，他们又争论起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为了一个证明，她真的亲了他。
　　想的是昨天他在夫人面前为了争辩的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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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不得不想的是娘临行前，红着眼眶狠狠地说：“跟你那不成器的爹一样……回去了就安分呆在家里，等过完年就帮你找了婆家，好送走你这个惹祸精。”

　　人说，披着嫁衣的新娘子是最美的。
　　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一片，耳边媒婆的聒噪也像是离她很远。
　　“好咯，我的新娘子哎，不要再哭来。你这个样子下个月怎么出嫁哦。”媒婆受不了地甩着手绢，想到不过是一次试装，这姑娘就哭成这样，

　　她就急得想跳脚，“城里的张书生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这是多少姑娘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啊！”
　　他说她要娶她，她的姻缘早给了人了。
　　“好了，就这样别弄下去了。反正不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到，让她哭去好了。”终于丧失了耐心的媒婆放弃了说服纪溪，转头忙活别的去了。
　　喜气洋洋的气氛下，有谁注意到了红盖头底下的伤悲？
　　那年，她第一个没有他的十六岁。

　　六。

　　忘记一个人和记住一个人都是抽丝剥茧的一个过程，直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长大成人的高家小少爷或许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的童年玩伴，只是没有刻意去想起。
　　今年二十六岁的他接受了父亲的生意，跑了许多地方，也遇见了想要陪伴一生的女子。
　　书香门第的张婷要求他在婚前陪她回老家一次，给祖坟上香。
　　“恩，希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和他一辈子能幸福在一起。”张婷认真地祈愿着，说完还不忘偷瞄心上人一眼。
　　“是啊，还要多生几个胖娃娃。”忽然绕到她背后的高升使坏地吓她一跳，接着立刻笑着远离。
　　“哇——”被吓到的张婷自然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一追一逃的两人不亦乐乎，俨然一对享福佳人。

　　张婷首先体力不支，靠在一旁的大树，喘着气。
　　打量着四下，她猛然间惊喜得睁大了眼。
　　“阿升，快看！好漂亮！”
　　顺着她指的方向，高升一眼望去——
　　一些澄澈的溪流从远处汇进河谷,形成一个大面积的湖泊,两边则是青山怀抱。
　　的确是自然美景啊，可为什么心头会升起一股悲伤的感觉？
　　他痴痴地凝望着那片水域，一抹红色的纤细背影正向湖中心慢慢走去？！
　　“姑娘，别想不开！”他着魔似的冲了过去，换作平时的他不该会有这般见义勇为的行为啊。
　　眼看湖水静静地没过女子的头顶，不容他多想，身体已经快一步作出了反应，跳入了湖中。
　　他甚至没有顾及身边张婷害怕的惊呼。
　　深吸一口气，潜到水下，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不知道为何，他会这么焦急，他明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你”指的是谁。
　　该死的，这种关键时刻脚居然抽筋了！
　　空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意识一点点模糊，高升第一次觉得自己和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

　　你是谁？
　　明明是在水里，可眼前穿着红嫁衣的娇小女子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被一只水鬼害得无辜溺死的路人高升。
　　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满，高升没想到自己不是因为英雄救美而死，反而是死于自杀？！天妒英才啊！
　　少爷？我是纪溪啊。
　　笑容缓缓绽放在女子的脸上，如此动人，如此熟悉。
　　纪溪。纪溪……
　　重复地默念这个名字，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回忆在高升的脑海里渐渐被牵扯出来，但他发现那些回忆零星得只剩片段，模糊得教他难以辨认。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他撇开头，不忍心去看因为他残酷话语而流露出失望神色的女子。
　　你不是他！他不会忘了我的！我一直在等他，他说过要来娶我的！他说过的……
　　女子悲切地捂着脸，激动地哭喊。
　　正当高升想要伸手轻抚她的背安慰她时，她一把拉过他伸出的手。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么，请把他还给我吧。
　　她和他靠得那么近，他清楚地看见那双眸子里流动的如溪水般晶莹的悲伤。
　　然后没有莫名的他回答的时间，她的唇就贴上了他的额头。
　　唇瓣软软的，却没有记忆里的温热，冰凉冰凉的。
　　他也如记忆里一般，昏眩了。
　　和溺水时相象又不同的感觉，仿佛是比空气更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离，但无力反抗，因为那双悲伤的眸子，她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呢？

　　睁眼时，心上人正昏昏欲睡地守在床边。
　　印象中一直光彩照人的她何时如此刻般狼狈过，哭肿了的还残留的血丝的双眼泫然欲泣。
　　张婷不敢置信地摸着高升的脸，然后——
　　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你吓死我了你！”

　　事后高升登门拜访了救他的村人，还顺带叫张婷打听他方才见到的那个红衣女子的事。
　　张婷听后，张大的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说邪门不是？我就知道我以前住在这里的远房表哥定亲的妻子貌似在过门前自尽了。谁想到是投湖的？污染大自然啊。”
　　看着她抱怨的可爱模样，就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迁怒于那个没见过面的嫂子，高升怜惜地轻啄了一下她的粉颊。
　　“我们，不如去见见她吧。”

　　“希望你幸福。”在村人里人为她立的衣冠冢前放上一束菊花，他由衷地祝福。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鬼拉！”被硬拖来的张婷没好气地说。
　　高升笑而不答。
　　自从醒来后，他就再也想不起纪溪的任何事了，自然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现在，他望见不远处，湖面波光粼粼，似乎有两个小小人影依偎在一起。
　　相信记忆里小小的他一定为她守住了小小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