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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即便是休息日,冉恺明也保持六点起床的好习惯。他醒来后做了一份早餐,吃完后走去阳台给实木架子上的几盆绿植浇了水,然后拍照传给了女朋友。这是他的一个日常任务——盆栽是乐之翊从网上买来给他的,再三叮嘱他要好好护理它们,定期发照片给她过目。
      他等了一会儿,她没回复,他猜她还在睡觉,便去逛了逛她的朋友圈,把她近日发的所有内容都点了赞,更没忘转发她给“火吼吼”打的广告。
      然后他静静地眺望阳台对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可看,视野范围内就是一幢接着一幢同类型的公寓楼,幸好楼与楼的间距不小,空间开阔,抬头便可瞧见慢慢游移过来的几朵积云。
      他准备等她醒来,等她告诉他今天的约会内容是什么,哪里又开了新的餐厅,哪里又有好玩的游乐项目,通常都是她先发现的,然后他们会一起过去。
      他渐渐有了一种错觉,她出现在他生命里是来弥补他童年遗憾的。小时候的每个周末,隔壁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一起去游乐公园,唯有他孤零零地坐在小院子的水泥地上玩其他孩子丢弃了的玩具。他嘴上不提任何要求,心里非常羡慕他们,但考虑到年迈的外婆身体不太好,他也不能要求外婆带他出去玩。
      现在的日子像是补偿他一般,女朋友每周都会拉他出去玩。他们去大草坪上野餐、去河边烧烤、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去马场骑马、去室内攀岩馆玩攀岩、去网红景点拍照、去射箭去练拳去坐热气球……她安排的项目源源不断,热情也永不止息,简直像是帮他重新过了一边有缺憾的童年。
      想到此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感觉现在的幸福得过于耀眼了,他不时会停下来思考一下:自己值得这么幸福吗?
      因为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幸福,他就像是一个新手,不免有些疑惑——他能一直拥有她吗?
      每一回感觉到疑惑,他会立刻联系她,当她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的一刻,他自然而然地停止了疑惑。
      若是她刚醒来,声音一定是甜甜软软的,和棉花糖差不多,若是她正在休息,笑声一定是清亮爽脆的,像是晴朗的天气下一串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她的声音比音乐还好听,能安抚人心。
      他一边等她醒来,一边静静地想她。
      半小时后他看一眼手机,她还是没有回复,不知怎么了,他很想直接打电话给她,听一听她的声音以便让心里那丝若隐若现的不安感消退。但他不愿打扰她睡懒觉,只能再多等待一会儿。
      手机响起的时候,他低头一看,眼眸稍沉。
      当接起电话的瞬间,小姨焦急的声音已经覆盖上了他的耳膜。
      小姨急着告诉他,他妈妈新参与的那个项目出了问题,合伙人卷款逃跑了,因为合同上有漏洞,就算报案,把人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对方偿还已出资的钱。为此他妈妈已经崩溃好多天了,一直不敢告诉他。
      “她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感觉是喝酒了,声音不对劲,还一直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赶紧劝她别多想,钱一定能追回来的,凡事要看开,她最后答应我会好好一睡觉。但我却一晚没睡好,老觉得心跳得不舒服,今早五点半就醒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谁知到现在还没打通,我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真怕她做傻事。”
      冉恺明按捺住纷杂的心绪,冷静地说:“你帮我继续打电话,我现在去网上看看有没有最近的航班,我飞过去找她。”
      他挂下电话,立刻上网订飞机票,但不巧,最近的一班也要等到下午出发,他果断换成了高铁。幸好上午九点开往广州的高铁还有座位,他订购了一张票,很快出门。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万分冷静,或者说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开车去火车站的路上,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在广州的大谅,说过会儿就把他妈妈现住的地址发给他,请他帮忙去看看她人在不在屋子里,如果一直按门铃没有反应就去找房东,请房东拿钥匙过去开门。
      挂下电话,他把地址和房东的电话都发给大谅了。
      等到他一个人坐上了高铁,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非常了解母亲的性格,她很要强,遇到挫折不会轻易服输,会一次次爬起来重新接受挑战,但前提是她认为自己的存在不会拖累到任何人。
      当年他说要帮她一起还债务的那一天,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边哭边道歉,说是她连累了他的人生。随着时间过去,在他们一起努力下,欠债的数字一点点变小,她终于在他面前展开笑颜,温和地说:“妈妈以后不会再连累你了,从今天开始保证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慎重。我认真反省了,也反复警告自己,如果再给你带来半点痛苦,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人?”
      他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整个人沉重如同掉进了深水里,感官功能暂时关闭。这一刻,他身心分离,快乐与痛苦似乎都脱离了神经末梢,只剩下一种混沌僵硬的状态。
      到了今天,和他生命有亲密连接的不过是三个人,他的母亲是其中之一。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立刻浮现一群光斑,他似乎看见幼年的自己在某个傍晚,和母亲手牵手去河边散步,看彩霞在天边缓缓垂下,暖风拂过树上的枝条,穿着靴子的老人在河边闲然垂钓。在走近那家熟悉的食品店时,他的步伐雀跃起来,因为知道即将得到一支香草味的雪糕。下一秒,画面切换,他坐在食品店门口的板凳上,有滋有味地吃着雪糕,母亲则蹲下来,不停拿纸巾擦着他的手,在看见他吃完最后一口还不停地啃小木签时,笑盈盈问:“是不是还想吃一个啊?这样好不好?只要你答应回家后练半小时的书法,妈妈就再给你买一个。”
      ……
      他整个人凝滞在座位上,闭眼无法入睡,却又像是睡得很深,思绪冲进时光隧道,童年的回忆奔涌而至。

      傍晚七点,冉恺明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的人沉睡的脸,表情纹丝不动,只有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松开。
      大谅走进病房来,看见冉恺明坐着一动不动,不免提醒一句:“医生说阿姨没什么大碍了,你别太担心了。对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
      冉恺明摇了摇头。
      大谅在心里叹气,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别太难过了,等阿姨醒来我也会好好劝她的,告诉她钱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时间不早了,你必须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扛不住。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刚来医院的时候手机响个不停,估计是你女朋友,你赶紧看看。”
      冉恺明的视线落在病床旁柜子上的手机上,不久前他已经把它调成了静音。
      大谅理解他,今天这事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他此时此刻依旧沉陷在类似心惊和受伤的情绪里也属正常,应该还是要给他点时间吧。他在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走出去买吃的了,顺便掩上门。
      冉恺明始终安静看着自己母亲的脸,随着时间过去,空白的脑海总算浮现出了一些色彩和现实的轮廓——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母亲吞了一把安眠药自杀了,事先还写好了一封遗书。
      遗书上写明了她重新创业投入的具体数额,那竟也是借贷来的,如今合伙人卷款而跑,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为了不再连累儿子,她决定了结自己。
      他看完遗书,冷汗爬满了脊背,整个人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虚脱之感,那是他曾经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感觉,很冷很空虚,就像血肉离开了躯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迟来一步,他就失去了她。
      他不敢想象如果事情真变成了那样,他将如何承受。
      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冉恺明陡然抬起眼眸,观察她的每个细节。
      冉妈妈吃力地转过头来,眼眸有些涣散,好一会儿后才盯住了眼前的人,有一瞬间以为是幻觉,但手上的温度提醒她出现在眼前的是真人,不是她在做梦。
      “儿子?”她很虚弱又很温柔地喊了他一声,然后沉默了片刻,歪过头去苦笑了一下,“唉,你都知道了。”
      冉恺明握住她的手,深呼吸后沉声问:“我都知道了,那你知道吗?”
      冉妈妈像是没听明白,依旧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白墙,喃喃道:“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的后果是什么吗?”冉恺明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趁着这一个豁口急骤地流淌出来,“你知道在今天之前我有多幸福吗?我有一份好的工作,我找到了一个真正喜欢且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女人。我终于也能像其他人那样开始展望未来,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家,我可以负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这都是我之前不敢想象如今触手可及的事,但你动手打断了这一切。”
      冉妈妈一动不动,泪水在顷刻浸润了枕巾,她咽了咽口水,嗫嚅道:“是我的错,我又欠了那么多钱,我又一次破坏了你的幸福……”
      “我说的不是这个!”冉恺明提声打断她,眼里的血丝像是火焰烧灼着他,“我说的是你自杀这件事!你想过没有,你走了我会怎么样?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好,我告诉你,我经历所有的坏事都不如今天你做的事让我感到绝望,我甚至连自己都找不到了。再坏的事我都可以去承受,站在悬崖边也可以,只要你在我身后,我永远有向前爬的驱动力,但如果我回过头看不见你,我会直接掉下去。”
      冉妈妈在倏然间睁大眼睛,任由更汹涌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
      “这是我的心里话。”冉恺明低垂眼眸,声音满是疲惫低哑,“如果你想让我掉下去,你就去做吧。我知道这是你的权利,你有这个自由,我没办法一直阻止你,我只能告诉你,你做了之后我会怎么样。”
      冉妈妈微微使力,把自己的手从儿子手心抽出来,轻轻覆盖在眼眶上。

      冉恺明走出病房时正巧大谅捧着汉堡和可乐走过来,急切地说:“兄弟,快一起来吃点东西。”
      冉恺明说了声谢谢,慢慢接过食物。
      “跟我客气什么?快吃吧,看你脸色苍白,真像是三天没吃饭了,别等阿姨没事了,你又晕过去了,那我岂不忙死了?”大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冉恺明随意打开纸包装,直接咬了一口汉堡。
      “对了,我刚把你的事都告诉你女朋友了。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太好,可能没办法和她好好交流,我就做主帮你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冉恺明眼眸一怔,稍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大谅也饿坏了,等啃了几口汉堡喝了大半杯可乐后打了个饱嗝,继续说:“你女朋友很理解你,她说暂时不会再来打扰你,还说有什么事让我及时转告她。”
      冉恺明的脑子浮现出乐之翊的脸。
      “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因为我亲眼见证过你那段疯狂打工的日子。你半夜回来,躺在床上发低烧,第二天依旧在六点爬起来完成策划方案,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你简直和永动机一样,现在想一想真不厚道,估计你也是硬着头皮撑下来的。”
      说到这里,大谅停顿了一下,语气和缓地说:“但我觉得事情不会像以前那么坏了,毕竟你现在赚的多,钱的问题可以解决,加上你有一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女朋友,她肯定也会帮你,你真的别太担心。”
      冉恺明不置可否。
      “当然,我也会帮你。”大谅很义气地表示,“我也有些积蓄。”
      冉恺明说:“谢谢,不过我想先自己想一想办法。”
      “好,没问题。阿姨这边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谢谢。”
      大谅还有一些私事先走了,冉恺明留在医院里陪母亲。他在医院超市买了脸盆和毛巾,用热水帮母亲擦了擦身体,然后静静地守在她身边。
      他看见母亲安然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心里好受了一些。片刻后,他拿起手机一看,有很多来自乐之翊的微信和未接电话,当然还有他小姨发来的。
      他的手指略微停滞,然后选择回复小姨:“她没事了,你放心,我会陪着她。”
      下一秒,有了一个来电。
      他抬眸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见她呼吸平稳,他很快站起身走去门外,一直走到安全出口处才接起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小急,“你妈妈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小姨白天就打电话给我过了,我打过你电话可你没接。刚刚你小姨又忽然通知我说她没事了,我一颗心才放下。我说她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现在人在广州?你一个人陪着她吗?”
      冉恺明不回答。
      对方继续说:“她就是太倔强了,真的想好好做生意怎么不来找我?我这些年积累了不少人脉,随便给她牵条线,她都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盲人过河一般……”
      “你想说什么?”冉恺明骤然打断了对方。
      “我是诚心想帮你们母子的,毕竟你们一个和我有过情分,一个是我的亲骨肉,我就算人品再差,在你们有困难时也不会坐视不理。”对方叹了一声,而后直接进入正题,“我现在就一个条件,你认了我,行不行?把你现在的姓改回我的。你妈妈欠的钱我帮她还,这样你也轻松。”
      “那你的两个女儿呢?”冉恺明冷静反问,“你让我认你,经过她们同意了吗?你就不怕她们因为恨我而过来闹我?”
      “她们……终究是女孩子,能闹出什么名堂?你怕她们干什么?”误以为冉恺明的态度松动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炽热不少,话也更直白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传男不传女,将来一定是给你的。我实话告诉你,我对她们没什么感情,还有她们的妈妈,我当年就不怎么喜欢她,要不是当时我手头拮据,绝不会答应和她结婚,也许早回头来找你们了。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一直恨着我有意义吗?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当下。你可别像你妈那么倔,想一想实际……”
      冉恺明垂下手臂,任由电话里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到空气中。
      一分半钟后,电话传出洪亮的声音:“你人还在吗?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冉恺明狠狠攥了攥手机,忍住掷到地上的冲动,手指因为用力以至于在屏幕上留下深深的指纹,几秒后他重新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笑了笑说:“我都听见了。”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够有诚意了,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样,‘到时间了,可以滚了’。”冉恺明说完按掉了电话,把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冉恺明走回病房,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抬头照镜子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如雪。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打工岁月。
      他究竟换过多少份工作?他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是早出晚归,不停地换交通工具从城市的这一头赶到那一头,只为了一份不算厚道的薪水。
      他伏案写营销策划,也写代码,做过无数份PPT,熬过无数个夜。有一段时间头晕乏力对他来说是习惯了的事,只要不倒下,他就无视。
      他也当过销售,老板觉得他样子不错就让他去卖啤酒,工作时间是晚上,还有几个女同事。有一回,他看见一个女同事被一个男顾客揩油,他上前阻止,想办法把女同事拉到自己身后,可结果是什么?那个有钱的富二代报复性地买了一打啤酒,当着大家的面一罐又一罐地打开,然后全部浇在他头上。整个过程,富二代的几个朋友就站在一边哄笑,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蚂蚁,而他为了那几千块钱,没有去躲开,他竟然忍了下来。
      几个女同事都哭了,老板也红了眼睛,唯有他直视对方,一动不动地任由啤酒从头泼到了尾。
      那样的日子,如果再来一遍,他无法想象,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撑过去。
      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一个能让他的心变得很柔软的人,他再也不能变回曾经那个如机械人般既没温度也没感情的生物了。
      这一刻,他终于敢去想她,狠狠想她,闭上眼睛,让她的笑容占据他的大脑,让他像是从深海里渐渐浮上来一般,身体逐渐回温。
      除了想她,他不想再去想别的。
      他非常渴望见到她,最好是此时此刻,她人就在他怀里。
      他终于确认到一个事实——自己完全受不了没有她的生活,一天都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冉先生,大乐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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