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无法触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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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到一九九四年间，霍格沃茨的找球手是固定的四个人：格兰芬多的哈利·波特、赫奇帕奇的塞德里克·迪戈里、拉文克劳的秋·张和斯莱特林的德拉科·马尔福。根据《球场八卦小报》记载，这三个男性找球手无一例外都拜倒在那个唯一的女性找球手裙下，但只有塞德里克·迪戈里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斯莱特林学院表示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似狮子狗的女士曾经傲慢地声称自己才是德拉科·马尔福的正牌女友，但随后有人提出她曾经在情人节对迎面而来的哈利·波特和秋·张表达过嘲讽，其态度堪称尖酸刻薄，不排除嫉妒因素。
在塞德里克·迪戈里身亡，哈利·波特出局之后，舆论中心的当事人德拉科·马尔福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对此不发一言。
提起德拉科·马尔福，斯莱特林的人觉得他酷极了。比如家里有钱，曾经以一己之力给全队配置了光轮2001，虽然最终遗憾输掉比赛，但毕竟扫帚是货真价实的；比如他五年级时当上了级长；再比如在大家都因那个人而人心惶惶的时候，他成为了那个人的手下，并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但没有人知道这个日渐憔悴的青年究竟在想什么。
《球场八卦小报》曾经详细地描述了哈利·波特第一次和秋·张对阵时的表现：当双方球员在绿草如茵的场地上相互握手时，格兰芬多的找球手突然整张脸红透，说话结结巴巴，目光躲闪，进场的脚步也不协调起来。这并不奇怪，拉文克劳找球手秋·张的第一次比赛就已经让许多人都认识到了这个极其可爱又具有天赋的女孩，更别提首次出场她就为学院赢得了魁地奇杯。
那场比赛德拉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败在拉文克劳手下的找球手正是他自己。
多年以后，这个皮肤苍白、一身黑衣直掩到下巴的男人仍会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踌躇满志地带着自己的光轮2001，跟随一群对他极尽吹捧的队友从休息室大门走向欢呼雷动的球场，然后转过身，面对那些穿着无趣蓝袍的拉文克劳们，目光却就此定在了面前微笑着的少女身上。
微风忽然变得极慢，拂动她鬓边的发丝，新来的找球手秋·张伸手轻轻一撩，将碎发别至耳后，漆黑的眼睛带着有点挑衅的笑意，明亮又美丽。
和她后来的追求者哈利·波特一样，德拉科·马尔福也在这目光下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场比赛在天气明媚的早夏，他们跨上扫帚，在一切都正好的时刻飞上空中，光轮2001疾速如风，比她的彗星出色不少。德拉科追在秋·张的身后加速滑翔，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在风中被吹乱，连带着那个落在眼里的纤细背影也模糊起来。
他发现她飞得极为灵活，好几次游走球就要打中她，却被她轻巧地一偏就躲过去了，而每次他看见金色飞贼，她也总是第一时间像幽灵一样横在他身前。数次之后，德拉科焦躁起来，当她又一次挡在他好不容易发现的金色飞贼前时，忍不住破口大骂着加速撞了过去。
光轮2001的手柄将她撞得偏了几分，然而晚了，哪怕他也紧忙伸出了手，秋·张还是先他一步抓到了飞贼，随后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德拉科刚刚还满腹输掉比赛的怨气，却忽然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冷，五脏六腑都像灌了铅，不祥地下坠着。
她不会再喜欢他了。他茫然中忽然生出这样一种预感。
秋·张远远地降落到地面上，被几个拉文克劳的球员簇拥起来，欢呼着向休息室走去，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就是没有再看他。德拉科将扫帚丢到一边，不理会发火的队长，一个人沉着脸走向城堡，连一直在后面喊他的克拉布和高尔都没有注意到，就这么扯下队袍回了寝室。
夏天的日光、清风和少女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后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则日渐模糊起来，成了一个说不出口的因由。德拉科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墨绿色的床帐，熟悉而压抑。他轻轻地将手搭在左臂上，隔着睡衣感受到那个标记如同一颗小小的心脏般恶意跳动着，加重了他的干渴和头痛。
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
那个遥远的蓝色身影已经渐渐在纷繁的世事中淡如云烟，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试图接近过她。塞德里克·迪戈里成为了秋·张的男朋友，于是他讨厌赫奇帕奇的小白脸，后来他成了为霍格沃茨战死的第一个人，德拉科来不及再想些什么，便听到了父亲入狱的消息。
偌大的马尔福庄园仿佛转瞬间便空荡了下来，哪怕耗费半数家财打点也没能挽回这个姓氏曾经的权力和地位，母亲还勉强端着高傲的架子，而德拉科却几乎崩溃。他无法接受一落千丈的事实，恰逢那个人刚刚复活，曾经的追随者七零八落，于是他转而向自己父亲的主人弯下了腰，仿佛那样就能重拾起从前的骄傲。
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蹒跚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到梦境带来的无力感渐渐消退，才静悄悄地穿鞋出屋，沿着已经无比熟悉的路线走向空无一人的有求必应屋。
她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塞德里克·迪戈里是个真正的好人，德拉科其实心底里甚至对他的死亡有些惋惜；接下来是他的死对头哈利·波特，倘若不是那场三强争霸赛，波特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暗恋变为现实，可他毕竟做到了，他得到过秋·张的倾心。只有他从未靠近过她身边的那个位置，从未，哪怕在那些哈利·波特也离开她的日子里，他曾在暗处默默地关心着她，动用他能用的一切手段防止她听到斯莱特林学生的讥笑。有时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他所执着的究竟是那个少女本身，还是那个刚刚生出好感就将其愚蠢扼杀的自己。
德拉科·马尔福在幽暗的走廊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孤独。
他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乌姆里奇带着斯莱特林的巡查组气势汹汹地来到这里，他满心兴奋，以为终于抓住了哈利·波特的把柄，因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看见他倒霉。当他看见秋·张也在那群四散奔逃的学生当中时，最先涌起的居然不是惊讶，而是她可能被其他斯莱特林学生看见的恐惧。
那是德拉科第一次靠近她。混乱之中，他陡然横身拦在她面前，在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下向着斜后方扬了扬下巴：“从那边跑，不会被发现的。”
她来不及犹豫，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只能相信他。
德拉科看着秋·张从他身边经过，淡淡的清香钻入鼻翼，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抬手抓住些什么，然而机会稍纵即逝，他最终还是放下手，目送她再一次远去。
那次事故导致了秋·张和哈利·波特的分道扬镳，这对他来说不能不算一个好消息，然而那道逾越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却并不会就此消失，德拉科·马尔福在她眼中依旧是那个骄狂地在比赛中出言不逊的男孩。或许更令人伤感——她根本不会记得他们曾经在一个梦幻般的夏日比过赛，他只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食死徒的儿子罢了。
时至如今，站在这里的仍旧只有德拉科一个人。
他要修好消失柜，将大批食死徒通过这个他亲手缔造的漏洞攻入霍格沃茨，然后去完成那个黑暗而荣耀，事实上令他忧惧后悔了一整年的任务。
杀死邓布利多，从此与自己的少年时代永远割裂，成为阴影中生存的食死徒。
荣耀注定遥远，而卑鄙和怯懦才是距离他最近的东西。
面对邓布利多时，德拉科注视着那双洞察一切的慈祥的蓝眼睛，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刚刚缴了这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白巫师的械，但只要一想到杀戮，便止不住地冒出冷汗。
“我知道你不会的，德拉科。”这个老人令人信赖的嗓音像是一种安慰，几乎击垮了他刚刚构筑起的心理防线。
“我别无选择。”他终于流出泪水，剧烈地哆嗦起来。紧接着，匆匆赶来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拉开了他，代替他发出了那道不可饶恕的咒语，德拉科知道，连这个平日里最喜欢的老师也是受了母亲的委托才来替他收拾残局。
邓布利多向后坠落的画面就此印在他脑海中，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依旧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德拉科，他盯着它们，好像从中望见了许多东西。那些手臂未曾烙印上黑魔标记的时光，一个穿着蓝色队袍的黑发姑娘在夏日的微风中回过头来，透过那双眼睛朝他微笑。
他一事无成，既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也缺乏就此回头的决心。这是一条不归路，德拉科·马尔福的一切都在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中随风飘散，他从光鲜骄纵的富家少爷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个憔悴而苍白的人，失去了财富、地位、自由和家园之后，只剩下一个可怜的、完整的灵魂。
德拉科甚至不敢再做梦了。
在失去一切后，他怎能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日，怎能无所顾忌地诉说那长达五年的隐秘情意？他能向她双手奉上的还有什么呢？
空空如也的心吗？
还是在那些因怯懦而做出的“好”的选择中唯一一次因她而爆发出的勇气呢？
那是德拉科在这一段无法见光、甚至根本说不清算不算存在的情感中唯一问心无愧的东西了——他曾在哈利·波特保护不了她的时候保护了她，那对他来说几乎算是一种赎罪。
请你原谅我，当我年少轻狂时曾对你出言不逊。
请你原谅我，在你们想方设法反抗黑暗的统治时我选择了另一方，从此葬送了我们所有的可能。
无数个黑夜里，德拉科躺在庄园令人压抑的夜色中闭目默念。在食死徒的队伍中生活得久了，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怯懦。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
在哈利·波特已经被抓进地牢，他只要说句“是”就能获得无法想象的奖赏和胜利的时候，他选择了什么也不说。在这个时刻，他脑海中浮现出的还是那个从高塔上坠落的身影，邓布利多曾经用那双蓝眼睛温和地看着他，为他保全了底线。
德拉科瞒着所有人，带上烛台一步步下到地牢里。他命令小精灵叫醒他们，然后尽量装作自然地问起秋·张的下落，罗恩·韦斯莱仍然那么令人讨厌，他竟然那样轻蔑地看着他，说这不关他的事。
“她安全吗？”德拉科再一次发问，这次他只看着哈利。
这是他最为忍耐的一次，也是他面对哈利·波特时最温和的一次，当德拉科对上他惊讶的目光时，几乎有种卑微被窥破的错觉，这令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哈利审慎地盯着他。
“告诉我，我可以让你们挟持我出去。”
他们震惊地交换着眼神，显然不能相信这是德拉科主动提出的条件。他命令家养小精灵打开门，同时举起了魔杖，杖尖对着自己：“我就在这里。”
哈利迟疑着，点了点头：“她很安全，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安全。”
德拉科悲哀地微笑了一下，将自己的魔杖递到哈利·波特的手中。
他醒来时，他们已成功逃走。不久之后，所有食死徒都被愤怒的主人召唤到霍格沃茨，火龙毁坏古灵阁的新闻尚未传到德拉科的耳中，他便已被胁迫着带到了那座曾承载了他所有美好回忆的城堡。
那个人交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务——去阻止哈利·波特进入有求必应屋。
和父母分开后的第一时间，德拉科便意识到他们已成为了彼此的软肋，在伏地魔的威逼下必须不断地前进，再前进。克拉布和高尔依旧跟在他身后，像从前一样，可每个人终究都会变的。曾经的盛气凌人最终报复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当厉火在有求必应屋的废弃之城烧起来时，德拉科几乎以为自己将要葬身火海，直到曾经的死对头骑着扫帚从他身边经过，高喊着让他跳上来，他才狂喜地意识到生的希望并未远去，匆忙跳上扫帚，以找球手的敏捷和速度。
哈利飞快地越过翻滚的火舌，像有求必应屋之外冲去，只有他听见了那句“秋也在城堡里，希望你别做傻事”。
德拉科的慌乱和纠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就这样褪去了。好像这个名字是一道开关，令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他们匆匆离开已经毁灭的有求必应屋，投入新的战斗，德拉科握着自己前不久买回来的新魔杖，开始了漫漫的寻找。从五楼奔跑着冲向四楼，翻遍每一个房间，找遍每一个角落，踏过每一层楼梯，他搜寻着那个在记忆中几乎模糊的黑发身影，义无反顾。
这是德拉科一生中最勇敢的奔跑。
他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朝他发射魔咒。没有食死徒会故意伤害他，也没有学生理会一个不进行攻击的人。他躲避着乱飞的光束，踩着炸裂的墙皮和栏杆碎屑，拼命奔向那个曾无数次安慰了他自我怀疑的黑夜的身影。
秋·张在大厅的尽头，在伏地魔向哈利·波特下最后通牒的一个小时中，她静静地待在那里，照料伤员，安慰朋友，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瘦削的脸颊擦去血污，依旧美得令人悸动。
德拉科躲藏在廊柱的阴影里，呆呆地望着她。他好像才记起了自己的身份——间接导致邓布利多死亡的凶手、食死徒的儿子……不，他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食死徒，那个邪恶的标记至今还在他手臂上搏动，像一颗腐烂的心脏。
他忽然撸起了自己的袖子，紧紧盯着那个吞吐大蛇的黑色骷髅，杖尖几乎点在了皮肤上，发射出那个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咒语。
“神锋无影。”
被削去的一小块皮肉落到尘土中，他才感到自己失去了它。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德拉科死死咬住自己的袖子，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痉挛着佝偻起来。
只要他发出的声音再大点，她就能听到了。她会带着白鲜和纱布来照料他，也可能将他交给愤怒的凤凰社成员，无论哪一种，都将是他此生和她最近的接触。只要他再大点声，就能让她发现他了。
这是为你而生的勇气，为你而下的决心。
德拉科的整张脸因为用力而涨红，他紧咬牙关，竭力抑制着自己痛呼的冲动。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坐着他不敢触碰的姑娘，还有那曾在迷惘的苦思中告诫他不是个完全的坏人的、成为他仅剩的一点财富的良心。
请你拿去我的灵魂，我唯一完整的东西。
我想为你献上我千疮百孔的心。
多可笑，你甚至不知道它爱着你，更不知道它存放着浩如烟海的关于你的片段，从隐秘的角落里，被不屑的面具所掩藏的视角。
而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了。
德拉科熬了过去，在巨人和家养小精灵纷纷涌入大厅的混战中，他那还从未发射过一个黑魔法防御魔咒的魔杖对准一个正向秋·张冲来的昔日同伴，将他击倒了。当卢修斯和纳西莎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他时，失血已令他几近晕眩，德拉科浑浑噩噩地被放到父亲的背上，发现他们正抄小路离开霍格沃茨，不由微微弯起了嘴角——
他们最终还是做了怯懦者，没有投靠任何一方，狼狈地离开了战场。德拉科或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这样近地看着那个姑娘，她将永远成为他无法触碰的回忆。
幸好，我还是又保护了你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无法触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