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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雇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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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没有游客,茶馆里自然也没有,只有不用去上工的寥寥几个本地男人,躺在阴凉角落的长椅上悠闲地抽着水烟。茶馆里弥漫着由几种香气混杂在一起的香味,这里头有水烟独特的芳香,茶馆中日常的熏香,还有那些端着茶盘的少女走来走去时,在身后的空气中留下的一阵阵甜美清新透着淡淡果味的香水气。西方的统治改变了这里保守的传统,一度被禁的舞女们如今也得以在街巷与茶馆中出现。生意惨淡的茶馆为了招揽顾客,便用戴着面纱的裙装少女代替了茶童。她们涂抹着眼线膏,把掺着香料的发饰戴在头上,手腕和足腕上挂着成串的铃铛。这种装束不仅仅对当地的男人来说是眼前一亮的风景,在身处埃及的欧洲男人中更是大受欢迎。因此鼬和卡卡西刚一进门,就有一位少女款款地主动迎了上来。
卡卡西立刻弯起了眼睛。如果不是那一身墓地搬运工似的衣服出卖了他的钱包,他生气勃勃的笑容倒也足以与身旁那一位绅士的沉稳的魅力相媲美。但少女漂亮的黑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洒落着铃声的双足最后停在了鼬的那一侧。
直到他们在靠墙的一张小圆桌边坐下时,卡卡西都还在沮丧地调整刚才僵在自己脸上的笑容。少女将两张茶水单子递给他们,鼬拿起来略看了一眼,便礼貌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卡卡西。卡卡西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对方是在等自己点茶。他于是倾身向前,紧盯着那人的脸,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嗨,你看,我是真心诚意地想买那块护符,所以现在这个钱袋里的每一枚硬币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他掂了掂自己那可怜巴巴的钱袋,仿佛宣泄从地摊边就开始累积起的郁闷,又恨恨地添上了一句:“——这该不会是,你的什么阴谋吧?”
头一次,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可谓无奈的表情。
“……算在我账上。”最后他说,心里暗叹口气。
卡卡西僵硬的面部表情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活力。
“那么,请给我来一杯红茶,还有糖。哦哦,再要一份牛奶,要多多的!”
他的神态转变得如此之快,好像上一刻还阴雨连绵的尼罗河面下一刻就在阳光下卷起了金色的浪花,鼬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才是真正掉进阴谋中的那一个。
“告诉我,有钱人都像你这么慷慨吗?”卡卡西心情一好,调侃的兴致就又高了起来。
“……这个问题你之前已经问过了。”
“再问一遍又何妨嘛!”
鼬顿了两秒。
“你之所以总是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是否是因为你觉得我慷慨得有些过了头?”
“噢!不不不,”卡卡西连忙摇头,“绝对不是。不是。”
鼬努力克制微笑的冲动,以免自己看起来太过友善。
“那我们来谈正事吧。”
“等一下!”卡卡西突然警惕地瞪着他,“你不介意把那东西再给我看一眼吧?”——虽然他向来对自己的眼力信心十足,但这毕竟是一桩有可能令他倾家荡产的买卖。
“当然不介意。”
鼬将银符连同裹着它的那块手帕一起递了过去。卡卡西就用手帕托着小符举到眼前细细地端详。圆桌的上方有一只阿拉伯式的灯盏,将暖黄色的光线投射在卡卡西的指尖和银符的表面,让这枚年代久远的暗淡的小符泛起了充满生命力的光泽。卡卡西聚精会神的样子脱去了谈笑时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的安详,不自觉地微微收紧的眉头和凝视着那枚小符的双眼令他的脸庞显得格外认真并且英俊非常。
这是另一个卡卡西,鼬想。
此时他就像在他指尖发亮的小符,是一件值得人静静欣赏的艺术品。他这样沉静的表情和他那些生动而丰富的表情一样,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吸引了鼬的注意。
“……这是……名字……”卡卡西喃喃地说。
“什么?”鼬没有听清。但这时奉茶的少女走过来了,她殷勤地将茶杯摆放在两人的面前,薄而长的面纱似不经意地拂过鼬的手背。卡卡西干咳了几声,直到她恋恋不舍地走远了,这才凑到鼬的身旁,颇为惋惜地说:“亏你还是个男人……”
鼬正一手托着自己点的薄荷茶往嘴边送,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了手看着他,静待下文。
“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位可爱的姑娘向你频送秋波?”卡卡西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酸味。“不过你可要当心哟,她们看起来都像小鸟一样无辜,可等你从她们的床上醒来,说不定早已连贴身的衣服都被拿去换成了钱,而你这位富有的绅士只能裹着旅馆里的廉价床单在卢克索的街头流浪——”
他突然顿住了。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夸大其辞,他开始大勺大勺地往面前的红茶里加糖。
鼬缓缓啜了一口茶水,薄荷的清香萦绕在齿间。他微一侧目,发现卡卡西也正在悄悄地观察自己的神情。两人目光交汇,那家伙立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小糖罐,拿起牛奶盅,改成向茶里倒牛奶。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鼬放下茶杯,看着卡卡西戒备地回过头来,“我可以向你描述刚才走进这里时,你脸上的表情。——很显然,你自己是看不见的。”
说完这些话之后,如他所料地,卡卡西的脸色再度阴沉了下去。那被迫变得阴晴不定的神情给鼬带来了极大的乐趣。
“我总不能对着她哭吧!”卡卡西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可那被戳中痛处的心虚令他的耳根泛红,使他看上去十分缺乏反击的力度。他的声音险些失去控制,对面几个抽水烟的客人好奇地向这边望来。
“你刚才说,那是什么?”
缓和冲突最好的方法之一,就是适时地转移话题。鼬指了指对方手中捏着的小符。
“那是名字!”卡卡西没好气地回答。他现在有满肚子的火要发泄,可一提及手头的东西,他又像是被死死地捏住了七寸,动弹不得。
“那是法老王的名字。”鼬平静地说。“它有一个王名圈。”
卡卡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这当然是王的名字,而且是HTK-II的名字。这是他的王名护身符。”
用一个椭圆形的圈将法老的名字环绕在其中,下方连着一条像尾巴一样的短短的横线,这个符号就是王名圈。它表示用一条绳子将王的名字圈起来并打一个结,它可以守护王的生命,替王驱邪避祸,给王带来永恒的荣耀与幸福。
在那些复杂又神秘的象形文字中,只要是带有王名圈的文字,就一定是埃及王的名字。古埃及人相信,如果将这样的名字刻在金银或宝石上,便能使寻常的小饰物成为像荷露斯之眼那样拥有魔力的护身符。这种护身符是只有法老王本人和贵族才能佩戴的东西,因此很难在普通的古墓中找到。
“不过,有一个问题,”卡卡西将银符翻过来,在王名圈的背面,同样刻着一些模糊的象形文字,“这很少见,不知是什么意思?如果除去表面的氧化层,也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这就要靠你那非凡的古埃及文知识了,”鼬似笑非笑地接口道,“但前提是,你需要先买下它。”
卡卡西看上去就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
“……你开价吧。”
“20英镑。”
“什么——?!”
“不是开玩笑。”
“那就是天方夜谭!”卡卡西原本托着小符的手指现在捏成了一个拳头,如果对方不是这枚小符的主人,他一定会狠狠地把它砸到他的脸上。“——你花两个先令买下的东西,才不出半个钟头,就要把它涨到20英镑?!你知不知道这相当于——”他顿住了,掐指算数。
“146克纯金。”鼬立即为他分忧。
“很好。你确实是个称职的商人。”卡卡西不无讽刺地点头。“你至少懂得用不到50克的白银去换146克的黄金。”
“我不是商人……”鼬又一次险些笑了出来。他放下茶杯,微微倾身向卡卡西靠近了一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放缓了语气:“刚才明明是你主动地向我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件罕见的文物。卖贵一点,不为过吧?”
卡卡西只是怒瞪着前方的空气,似乎已经彻底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不如这样吧——”鼬明白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交道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但如果现在就将银符卖给卡卡西,那也可能是同样的结果。昨天在墓室里,他本来想辞掉这个人就此让他离开,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发现那样的结果不会令他感到愉快,他暂时还不想那么做。
因此,他决定妥协。
“你到墓室的工地上来做三个月的工——当然,我不会发给你任何薪水——这枚银符就归你了。”
说完,他便靠回了自己的椅背,同时掏出几个五帕拉的铜币放在桌上,作为茶水钱和小费。
卡卡西隐约感到事情出现了一丝转机。只要他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工地上,那就总会有办法进到墓室里去。
“好,成交!”按耐不住心中的窃喜和激动,他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一大口,以掩饰脸上可能出现的得意忘形的表情,结果却被刚才因心不在焉而添加过量的糖和牛奶腻得伸出了舌头。
鼬看了一眼怀表,时间不早了。如果不是有别的事,他倒是很希望能多欣赏一会旁边这位的表情。他摊开一只手掌,示意那人归还银符,立刻迎接他的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眼神,就好像反倒是掌握着所有权的他在向对方强取豪夺。
“记得明早九点过来上工。”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
清晨,天刚蒙蒙亮,尼罗河东岸的码头旁就聚起了一些乘客。他们都是要乘渡船去西岸做事的,当中不仅有小件货物的搬运工,还有奔走两岸的邮差和流动的商贩,以及能随主人一同被摆渡过河的陆上交通工具——驴子。
由于时间还太早,人和驴大都睡眼惺忪,一声不响。整个码头笼罩在一片无趣的沉闷里,只有不远处的波浪声和水鸟的叫声阵阵传来。
卡卡西就站在这群乘客的边上。他手里牵着一头无精打采的小白驴,驴背旁挂着他那塞满了心爱物件和生活必需品的旅行包。这是他在埃及逗留期间的全部家当。它们跟着他从亚历山卓到了开罗,又从开罗到了卢克索。他对暴晒在沙漠里的古代遗迹的热情与痴迷令他那可怜的坐骑吃尽了苦头。在抵达卢克索时,它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卡卡西终于因为担心将来不能顺利地将它转手卖掉,而稍微减轻了对它的剥削。
此刻,卡卡西对这昏昏沉沉且相对安静的人群颇为满意,因为黎明时的尼罗河似乎流淌着一种独特的神秘与温柔,如果有机会好好地感受,那便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在这个时刻,那些在夜晚的星空下幽幽飘荡着的古老的灵魂还没有完全隐去,而在今日这片土地上滋长出的新的繁荣也还没有苏醒。历史仿佛在这一刻稍作喘歇,过去的歌声余音渐远,将来的喧嚣还未降临,仿佛只有在这一刻,陪伴这个国度跨越千年的河水才能够得到真正的休息。
卡卡西很喜欢这时河面的颜色。那是从褪掉夜色后的沉静的深灰,慢慢转变为一种朦胧的淡灰蓝色,而如果你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在那波流的纹路中,似乎还织入了小片的若隐若现的紫色。那真是梦境一样的颜色——如果这条河流也会做梦的话,卡卡西认为,即便是欧洲最棒的画师,也难以捕捉她的哪怕是十分之一的美丽。
在这样的时刻,偶尔他会产生置身于另一个时代的错觉。他会想到那些头顶着陶罐来到河边汲水的少女,她们的身后耸立着巨大的宫殿,然后,自遥远的那头,朝阳的金色光芒投射在弯弯曲曲的河面上,河水变成了熔化的宝石,让两岸的一切都熠熠生辉。
每当这种画面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都会被那种亲历般的真实感所淹没。也许这只是他看过的书页在作祟,也许他只是喜欢这里喜欢得有些过了头,但谁会在意呢?——毕竟在这里,传说与历史、梦境与真实,早已经难分彼此了。
*
帝王谷的金字塔形山峰依然威严地高耸在霞光下。
山谷中散布着的几处发掘地点被一簇簇供人休息的浅色帐篷标记了出来。
当卡卡西赶到墓室附近的那几顶帐篷边时,才刚是八点半钟多一点。但阿斯玛已经吃完了作为早餐的三明治,正坐在帐篷外的小凳上,用铁丝加固一组坏掉的滑轮。
他看见卡卡西走来,惊讶中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凶神恶煞地咬了咬嘴角的烟头:
“你又来干啥?!”
“来帮您修滑轮呀,先生。”卡卡西笑眯眯地说。
这时,不知火玄间端着半杯咖啡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疾风。他望见卡卡西,丝毫也不惊讶,似乎已料到了他会在今天早晨出现:
“哟——”
“早上好!”卡卡西见他胳膊下面夹着一份英文报纸,便问:“那是从开罗来的吗?有什么新闻呐?”
玄间摇了摇头。
“不太平啊……依我看,迟早会打起来——”
他走过去将报纸递给卡卡西,两人竟像老熟人似的聊上了天。阿斯玛于是又转头瞪着疾风:
“喂!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疾风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对方的问题确实很难回答,因为他知道那两个人其实只认识了不过三天而已。
阿斯玛对这么简短的回答显然不能满意,他站起来正想再问,但一阵迅速接近的马蹄声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那是一匹白色的阿拉伯马,由于主人的骑艺高超,此刻正风风火火地自那铺满碎石的山路上疾驰而来,沿路留下一线淡黄色的沙尘。
“你今天不是要去开罗吗?”玄间看向马背上的人,稍稍有些惊讶。而在他旁边的卡卡西则是心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雇主,一时没有出声。
宇智波鼬的目光扫过玄间,在卡卡西身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落在那头骨瘦如柴的小白驴上。
他的确是要去开罗的,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过来交代有关卡卡西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卡卡西到得比自己早,而且还是骑着一头驴……
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又想调侃那家伙几句,但开口时却已是转向了玄间:“你来一下。”
随后他跳下了马,握着马鞭走向帐篷:“还有阿斯玛,你也进来。”
卡卡西这才意识到鼬穿着一身旅行的装束,马背旁还挂着水壶和一个很薄的小手提箱。这三个人都进了帐篷,在里面低言细语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出来。
卡卡西看看那匹漂亮的白马,又看了看自己可怜的白驴,失落地叹了口气。